婚 礼
戈壁滩上的红柳,绿了又红,红了又绿;
3连驻地的沙枣花,谢了又开,开了又谢;
岁月的年轮,在兵团战士身上多了一圈又一圈……
爱情的春雨,能催开生命的玫瑰。
宝兰在兵团农场已经10年了。从16岁的花季到25岁的成熟女性,她在艰苦的环境中磨炼出了坚强的性格,学会了生活和劳动的各种本领。和宝兰一块来的女伴们,一个个都组成了小家庭,在那里扎根、开花、结果。宝兰仍孑然一身。同连队的天津青年向她求爱了,上海青年也暗送秋波。重活,有小伙子主动帮她干;闲暇,有小伙子找她聊天。宝兰自有宝兰的主意,她要用自己的眼光去选择自己的意中人。
当时兵团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曰,兵团三大怪:粗粮吃细粮卖、刮风下雨当礼拜、大姑娘不对外。
宝兰心想,已经20世纪了,难道人们连婚姻都不能自己做主、不能超越连队的界限?宝兰说,天津来的知青都会唱评戏《刘巧儿》,连刘巧儿都要“自己找婆家”,兵团为什么就“大姑娘不对外”?我非要在外边找一个不可。
她的心思被同连队的一位大姐的母亲知道了,于是就把在地方上工作的我介绍给了宝兰。人们都说姻缘都是天定的。于是宝兰就开始与我鱼雁传书,互吐衷情。经过一段时间的相互了解,我们之间逐步培养了感情,宝兰决定嫁给在县上当教师的我。
我们的婚礼简朴、热烈,在小小的县城里竟也被很多人所关注,参加婚礼的有200多人,那个年代的婚礼当然也是“革命化的婚礼”。毫无例外地首先要背诵“毛主席语录”,然后鞠躬唱语录歌。
青春的热血在我们浑身奔涌,青春的火焰烧红了我们的脸颊。在客人的要求下,宝兰为大家唱了一支歌———“花儿为什么这样红,为什么这样红?红得好像燃烧的火,它象征着纯洁的友谊和爱情……”
唱到这里,宝兰不唱了。客人们喊叫着,鼓着掌:“不行,得唱完!”在大家热烈的掌声中,宝兰唱完了这首著名的《花儿为什么这样红》。她的嗓音不错,唱得很好,唱完了又是一阵掌声。
宝兰的歌声刚停,客人们又把目标对向了站在宝兰身边的我。我不会唱歌,没办法只好即兴朗诵了一段:
青春的翅膀让我们比翼双飞,
爱情的升华使我们结成夫妻,
在这人生无比瑰丽的时刻,
我们恩恩爱爱心甜如蜜……
岁 月
婚后宝兰继续留在兵团农5师91团,我在离她百公里的乌苏县一中教书。
乌苏,是乌鲁木齐通往伊犁的必经之地。乌苏县城向南望去,是绵延几千公里的天山山脉。那长年积雪闪耀着银光的山峰像维族姑娘银光闪闪的珠冠,雪线以下那大片的原始森林像深蓝色的飘带艳丽而迷人。作家碧野曾在这里写下过脍炙人口的散文《天山景物记》。
我和母亲、宝兰住在乌苏县一间低矮的小土屋里,伸手就可以摸到屋顶,下雨时得在床上放好几个盆子接水,每年都得上房泥。我们自己砌火墙、打煤砖、到很远的地方去挑水。生活上虽然十分清苦,但我们的小土屋里却充满欢乐。
宝兰月底从兵团回家,我就到乌—伊公路边上去接她。
冰天雪地,寒气袭人,到处是白茫茫一片。我戴着皮帽子,脚上穿着长筒毡窝子,在公路边不停地走动着,紧盯着从西边过来的每一辆车,眼镜上是一层白白的雾和冰。天快黑了,宝兰还没有来,我已经等候了一个多小时了。那时交通不方便,没有直达客车,宝兰来回只能在公路边上碰运气招手搭便车,或是拉货的大卡车,或是到独山子拉油的油罐车。
又冻,又饿,天快黑了,鹅毛大雪还在纷纷扬扬地下着。我痴痴地等在那里,翘首望着从远处开过来的车。
两个小时过去了,在零下30多度的严寒中我仍在等着宝兰的归来。忽然,从西边开过来一辆油罐车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宝兰推开车门从车上跳了下来。她穿的棉袄外边罩着一件玫瑰红的罩衣,抱着一个军用黄挎包。我急忙迎上去,接过宝兰手里的挎包挎在肩上,紧紧地握着她的手。
她的脸红红的,像雪地上她那鲜艳夺目的玫瑰红罩衣,像燃烧跳动的火苗。
托托———乌苏;兵团———地方。我们就这样生活着。
就在乌苏那样一个小院的小土屋里,我们先后迎来了上帝赐给我们的两个明珠似的女儿。大女儿起名叫“晶晶”,小女儿起名叫“焱焱”。那时候不像现在生孩子要花那么多的钱。我们花5元钱请来维吾尔族接生员吾孜拉汗老奶奶,把我们可爱的女儿迎接到了这个神奇美丽的世界。一家人沉浸在无比的幸福之中,小土屋里洋溢着欢声笑语。宝兰搂着女儿,亲啊,亲啊,亲个不够,心里充满幸福和希望。
送 别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正当我和宝兰携手人生一路同行时,她却被病魔击倒了。宝兰38岁时和乳腺癌打了一场大仗,虽说是用现代医学手段做了根治术,进行了将近3年的放疗和化疗,但终于没能遏止住癌细胞的大面积扩散,没能战胜病魔,带着无可奈何和无限的眷恋与遗憾,她泪光闪闪地望着我和女儿撒手西去了……
青丝正茂之年,怎不绞人心肝?
我们知道,宝兰是舍不得离去的。她对生活是那么热爱,她对人生是那么眷恋,她对孩子是那么疼爱,她对丈夫是那么喜欢。她还想为七彩的世界捧上一束鲜花,她还想为边疆的建设再做贡献,她还有很多计划等待去完成,她还有美好的理想等待去实现……
可是,无情的病魔却夺走了她的生命,夺走了她的情,夺走了她的爱,夺走了她的憧憬,夺走了她的笑颜,空留下战友们的惋惜、亲人们的思念!
忘不了那“泪飞顿作倾盆雨”的一天……
庄严肃穆的会场使人们喘不过气,沉重低回的哀乐撕裂了人们的心。10岁的小女儿焱焱,弱小的身材,身着一身重孝,站在宝兰那凝固了笑容的遗像前,泣不成声地念着悼词。人们在啜泣,在流泪,在唏嘘,无不为之动容,无不为之悲戚……这一幕,永远定格在我的脑海里,镌刻在我的记忆中。
宝兰遗像两边的挽联上写道:“幼失双亲兄姊共抚育支边献青春过早离人间,婆悲夫哭晶焱泣无声亲友泪难收共继未竟业。”
为了纪念宝兰,在她逝去100天的时候,我噙着欲滴的热泪,想为她写点什么,竟然写成了一本10多万字的小书。我在这本书的扉页上写道———
一个凡人弱女,在生活的道路上艰难地跋涉着,不畏劳苦与坎坷。她曾经有过情、有过爱,崇尚真善美。现在她离去了,留下了一行浅浅的足迹。
贾宝兰——一个不为人们知道的名字,一个很普通的凡人弱女,一个千千万万天津支边青年中的一员,她虽然只活了38个春秋,她虽然没有做过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也不曾建立过什么丰功伟业。但是,她的生命之火也曾在边疆的建设事业中燃烧过,尽管火苗是那么微弱。
我们虽非青梅竹马,可也心心相印。十四载风雨同舟,五千日相伴相随。耳畔常萦绕着一首歌:“轻轻的,我将离开你,请将眼角的泪拭去;漫漫长夜里,归来日子里,亲爱的你别为我哭泣……没有我的岁月里,你要保重你自己……”
她去了, 永远地去了。
她是大漠里的一株幽兰,散发着一丝淡淡的幽香。她活着,活在戈壁簇簇的红柳里,活在绿洲淙淙的清泉里,活在天山巍巍的雪峰里,活在我和女儿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