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冰核的饽饽
凡是在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工作过的人,都知道挖排碱渠是既苦又累的活。它不仅技术含量高,劳动强度大,而且大都安排在“北风卷地白草折”的严冬。
1965年冬是我们支边后迎来的第一个寒冬。这里冬季平均气温在零下30℃以下。早晨上班,人们疲倦地从地窝子里走出来,好像一下子闯进了北极圈。嘴里呼出去的热气瞬间就会在睫毛和胡子上结成一层薄薄的白霜。寒风从领口、裤筒钻进去,似乎把衣服剥了个精光,冻得哆哆嗦嗦。就是在这样寒冷的情况下,我们穿着厚厚的棉衣,腰里系着麻绳,怀里揣着霉味的玉米饽饽,腋下夹着铁锨,缩着脖子,去几里外的苇湖滩挖排碱渠。
我们机械地在“瀚海阑干百丈冰”的土路上向前移动着,远远见到一条“黑色的莽龙”横在面前。原来是为了化解冻土层,连里事先安排了几位老军垦,在规划的渠道上焚烧了大量的柴草所致。
来到工地之后,连长按照班排分配任务,落实到每个人要完成4米。要求:渠面宽5米,渠深2.5米,坡度为1∶1.25。我们很快进入角色(因为不干活更冷),模仿老军垦的样子,先用铁锨铲掉了已经解冻的地表土层,下面仍然是冻得硬如钢板一样的冻土层。铁锨换成了十字镐,铆足了劲刨下去,不料虎口震得生疼,“钢板”上却只留下一个白点,换个地方刨下去仍然是个白点。气得我直喘粗气,脱掉棉衣,甩掉手套,手上啐了一口唾沫,握紧十字镐,准备与冻土层做一番殊死的较量。
班长笑着走过来,和蔼地说:“你这样像鸡啄米似的,东一下、西一下地刨到下班,冻土层也刨不掉。”说着他从我手中抢过镐,熟练地朝着同一个点连刨几下,奇迹发生了,冻土层居然出现了不规则的裂痕,最后一下握紧镐把往上一撬,一大块冻土层松动了。我极不好意思地冲班长笑了笑,拍着脑门,自责到:“哎,真笨!”可心里早已佩服得五体投地了,急忙接过十字镐,学着班长的样子继续干下去。不到一个时辰,冻土层终于全部掀掉了。
这时我已经是大汗淋漓,下意识地用手擦了一下脸上的汗水,手上好像被什么蜇了一下似的,煞疼煞疼的,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双手已经磨出了水泡,看看其他人正干得热火朝天,也顾不上包扎,操起铁锹,投入到下一道工序。
说实话,挖渠道我还算内行,1959年上初三时,天津百万市民抗洪挖海河,我也曾身临其境,经过半月余的实践,练就了挖河的一套“硬功”,挖出的泥土也能甩得很远。可是,此刻“老革命遇到了新问题”,一锹下去却挖不出一点泥来。原来,泥土里长满了盘根错节的苇根,犹如混凝土里浇筑的钢筋。瞧瞧老军垦们,他们像切豆腐块一样,干净利落地把挖出来的泥土甩到渠边上。上前仔细查看:原来他们手中的铁锨铮亮,锋刃锐利,症结找到了,赶快找老军垦借来钢锉,临阵磨锹,果然立竿见影。
时值中午,太阳从阴霾的云层中羞涩地露出半面脸,又躲了起来。送饭的毛驴车来了,我学着老军垦的样子,把铁锨用干草擦干净,递上前去买了份菜,顺手折断两根干苇棍做筷子,从怀里掏出霉味的玉米饽饽,准备享受一下这顿特殊的野餐。孰料,怀里的饽饽竟然成了冰疙瘩,怎么办?只好拾些柴火点着烘烤起来,顺便暖和一下汗涔涔的倦体。然而,火烧胸前暖,风飕背后寒,我们像烤羊肉串似的,来回转身地烘烤,才勉强待得住。
吃完带冰核的饽饽,就赶快携着“碗”———铁锨,急忙跳进渠里继续工作(荒野无遮,风寒冻体)。依据坡度的技术要求,每挖一锹的深度,就要从渠帮左右往里错过一锹多点的距离,渠越挖越窄,下挖的速度显然加快了。当排碱渠挖到近两米深的时候,新问题出现了:地下水汩汩地冒出,这时候我们不是在挖泥,而是在捞泥!挖泥的速度再也快不了,地下水越积越多,水浸裤腿,一会儿就结成了冰疙瘩,好像腿上套了一副冰脚镣,腿已冻得全无知觉。趁这个机会爬上渠面,开始清理渠肩。
排碱渠下游挖通后,地下水终于排了下去,我又返回渠底,往下连挖两锹,呈阶梯状往后移动,待天快黑时,渠终于挖完了!
经过验收,当天完成土方量计16立方米,心想,这横空出世的排碱渠中,有我有生以来为西北边陲留下的第一幅永久的作品,也是为兵团军垦事业交的第一份答卷。
(作者 孟祥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