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狼共舞
植 树
1964年深秋,我们天津支边青年在农场公路两旁植树。这是条简易公路,光秃秃的。公路两边坑坑洼洼、高低不平,显得很荒凉。
开始干活了,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拿铁锨,不会用,再加之用力太猛,一天下来,两手磨起了很多水泡。我们班里除我一个男生外,其余都是女同学。我不想让她们知道,怕吓着她们,只能咬牙撑着。第二天再干时,有些水泡磨破了,很疼,是钻心的疼。铁锨都快握不住了,我还在咬牙坚持,不想落在女生的后面,怕被她们讥笑,还在充硬汉子。晚上,手肿了,肿得发亮,像馍,哪也不能碰,一碰就疼得钻心。红肿的手伴着心脏的跳动仿佛也在怦怦地跳。疼痛使我睡不着觉。想家、想爸爸,更想妈妈。就这样将手一直举着,熬过这一夜。
第二天抽空去趟医务室,经大夫检查发现已感染化脓,需开刀做引流手术。大夫一面麻利地做着手术前的准备,一面责备我为啥不早来。手术中他一直与我唠家常,并嘱咐我:父母不在跟前,以后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这句话对当时只有17岁的我来说印象很深,至今未能忘记。我很感激他。
手术后由于流出很多脓水,所以顿感轻松了许多。几天都没有睡好觉了,这一夜睡得很沉、很香。可能是因为年轻,没两天手就消肿了,我又拿起了铁锨。一晃,一个多月过去了,大家手上都磨出了厚厚的一层老茧。随着时间的推移,大伙儿越干越熟练,越干越起劲儿,工程进度很快,并已初具规模。这时天气也越来越冷了,有些地方已上冻,要穿棉袄了。
记得有一天早晨,天刚亮,大伙儿出早工。天很冷,刮着小风还飘着零星雪花,大家冻得直打哆嗦,可是一到工地,大家似乎忘记了冷,抄起铁锨就又你追我赶地干起来了。一会儿,棉袄就穿不住了,一个多小时后,我已是满头大汗,饥肠辘辘。食堂的大师傅送饭来了,送的是冷面馍馍(苞谷面与白面),我顾不了许多,也不管是冷是热,拿起一个就咬了一大口,感觉很香,还有点甜。当我正准备吃第二口时,突然发现在我咬过的地方有一丝红颜色,我没有多想,伸手就把它掰去,紧跟着又吃了一大口。这时我发现,在我咬过的地方还有红色,是殷红的。啊,是血!我看看自己的手,没有流血的地方,我又下意识地摸了一下嘴,这才发现是嘴唇破了。再不敢大口吃了,只能张大了嘴用牙齿一点儿点儿地往下咬,不再让馍碰到嘴唇。我盯着手里的馍,心里还在琢磨:吃饭前嘴还是好好的,干活时也没有不小心碰到嘴,为什么破了呢?手里攥着吃剩的馍,脑子里还在瞎想。这时才感到,手心儿很凉,在冬日的照射下,馍上面有许多小亮点,我突然醒悟:因为天气冷,馍已经冻了,那亮点是冰渣,我吃的馍是“冰馍”,略带湿润的唇让“冰馍”粘住,生生给撕下一层皮,因饥饿和寒冷,自己竟一点儿也没感觉到。
与狼共舞
1965年,记得也是深秋,轧冬麦的季节。那天晚上,我上夜班,作业项目是驾驶“东方红-54”机车用“平土框”平整条田中的田埂。半夜时分,我突然感觉到机车格外地沉重,油门突突地轰着,机车却不动,眼看快熄火了。我赶紧跳下去,发现土堆得很高,几乎把半个“平土框”都埋住了。我用脚踹了踹,很重,踹不动。正准备上去倒车,突然感觉在“平土框”的后面,似乎有个黑乎乎的东西在看着我。我回过头仔细辨认:在拖拉机后灯昏暗的灯光下,看上去好像蹲着条狗。细看又不太像狗,两只眼睛像两个小绿灯。妈妈呀,是狼!我当时都不知怎么上的车(不是爬上去就是蹿上去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定定心。这时才发现两只死死倚着车门的脚还在瑟瑟发抖。我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慢慢回过头去,看不太清楚,我加大了油门,灯光渐渐地亮了起来———是狼,千真万确是狼,我猛轰了几下油门,试图用巨大的轰鸣声把它赶走,可它对我所做的一切好像无动于衷,依然一动不动地蹲在那里,像是耐心地在等待着什么,急得我大吼:“傻狼,脑子有毛病!”
我被困在车里,往前开,拉不动;往后倒,有“平土框”,关键是我不敢下车了,但总不能就这样耗到天亮吧。我仍然在做着最后的努力:前进———后退,前进———后退,慢慢地调整着。几经挣扎,在近乎绝望,无计可施时,突然听到后面“呯”的一声,可能是用力过猛的原因,拉筋断了一根,剩下的一根还与拖拉机连接着,与此同时,“奇迹”也发生了,“平土框”顿时改变了角度,随之大堆的湿土也一下子泻了下去,“平土框”终于拉出来了。机车顿显轻松了。
活是干不了了。我开着拖拉机,拖着一条腿的“平土框”,紧跑慢跑地往沙梁方向奔……总算到地方了,我没敢熄火,观察了老半天,当确认狼没有跟来时,才迅速把门打开,疯了似的往沙梁上跑,撞开窝棚的门,把正在撅着屁股烧水的跟车老汉吓得蹦了起来。总算看见人了,心里一下子踏实了。这时才感到嗓子里渴得要冒烟了,我顾不上老汉的呵斥,一边喝着水,一边掩饰着说:天太黑,刚才进门时不小心绊了一下。
我不敢一个人下去,就假说一个人弄不了,缠着老汉给我帮忙,其实就为了让他给我壮胆。一袋烟的工夫就把“平土框”修好了。
因为前半夜耽误了一些活,后半夜我紧张地工作着,不知啥时候,无意间又发现那只狼,它还在跟着我,而且是你快它快,你慢它慢,你停它也停。它似乎不注意我的存在,只是专心地盯着我平过的田埂,并不时地捕捉着什么。我明白了,它在逮田野里的老鼠。原来浇地时,老鼠都被水赶到没被水浸没过的田埂里了。田埂被平土框一拉,里面的老鼠不是蒙头转向,就是已被压得半死,这时,狼便很轻易就可以美餐美餐,“狼亦黠矣”。
天渐渐地亮了,我回过头去,发现不知何时,狼已悄然离去,可能它吃饱了,或许是因为天亮的缘故。第二天夜里,它好像是如约而至,这时我心里早已平静许多,它逮它的老鼠,我干我的工作。驾驶室里的烟味太大了,我就把门打开,困了就大声唱歌,累了就停下车,卷支莫合烟,站在链轨板上过过风,它也在后面耐心地等待着。这一夜,我们就这样和平共处,相安无事地过去了。
(作者 郭万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