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
由于从小学一年级开始就担任班长,郑楷得了个外号“老班长”,在同学中享有很高的威望。这一次响应毛主席“接受再教育”的号召,他成了春节前就下乡的重庆首批知青之一,落户在铜城县的鸡冠石公社。下乡伊始,他就听说了去年夏天程欣母女在老鹰崖坠崖身亡的事;嗟叹之余,为程颖被梁站救走而万分庆幸,同时也排遣不去那深深的痛悔!
初中毕业时,他和程颖已经互生情愫,相约在母校上高中,再一同去首都上大学。他们的愿望没有落空,果然同在母校上高中还仍然同班。文革初,程颖收到几十封追求信,羞涩地请他出主意。他和程颖互诉衷肠,相约白头。
那天,他请程颖去做客。已经受到冲击的父母亲绽出舒心的微笑,仿佛程颖已经当上了他们的儿媳妇,对程颖百般关切,格外疼爱,令本就羞涩的程颖越更娇滴滴地惹人爱怜。
梁站来家中找他,弟弟告诉了他。当时他就猜到梁站此来一定是为程颖,还多半是为了把程颖从那危机四伏的校园里救出来。他曾为此作过很多努力,但都一一夭折于计划之中,因为他连走进学校的大门都办不到。
郑楷那时不相信梁站有此能力,也怀疑梁站想玩什么花样而利用他去骗取程颖的信任。直到这次为下乡而返校,他才知道程颖真的被梁站成功地救走了。同学们都在议论纷纷,程颖随梁站这一走,必将生出一段“梁神经千里护送白牡丹”的奇缘佳话!听着这些即将成为知青的老同学们放肆的嬉笑,他醋意翻滚,心如刀割。
临别重庆时,郑楷特地带上了《资本论》等大部头,就为抵消他的痛悔,排遣他的郁闷。又是风雪之夜,他感到这儿冬天的风雪真多!但也有好处,可以放心看书不担心明天的出工。
突然,苟明闯进门来,挎着冲锋枪,要郑楷随他走。郑楷知道他有话说,怕被追捕他的队伍堵在屋里,立刻穿上大衣跟出门去。苟明并没有走远,拐进了这幢房子的偏棚里。
“郑楷,为什么不去见程颖?”苟明问道。
郑楷哀伤地叹道:“都说程颖已经和梁站相爱,我为什么要去干扰他们?那只会令程颖更痛苦。”
苟明点头道:“算个男人!但你错了,他们已经结为了兄妹,非常纯洁。郑楷,你不至于真把我当成苟疯子吧!”
“那怎么会呢?苟明,我没有任何理由不相信你!”郑楷喜出望外,又说,“我错了!我明天就去贺家坪。唉,梁站才是真正的男人呵!”
“郑楷,我提醒你,”苟明道,“程颖非常喜欢她这个哥哥,而梁站非常疼爱和敬重他这个妹妹。他们之间是非常真挚的,纯洁的!你等几天再去贺家坪,他们回重庆去了。”
“苟明,你放心。梁站对程颖那份尊敬,我早就知道,只是众说纷纭把我弄糊涂了。”郑楷发誓般地说,“我绝不会再糊涂了!”
“好!我相信。不要打岔,记住我下面的话——程欣不是自杀,是他杀!几天前,黄国祥找到了我,告诉我了很多情况和一些线索……”
最后,苟明把所有钥匙交给了郑楷,又一次对他叮嘱道:“郑楷,我已经来不及追查真凶了!你千万小心。我现在去找我是女儿,据黄国祥说她还在一户山民家中。那是老鹰崖最高的一家,独院、木房,地坝边有一棵白果树和一棵皂角树,都高大醒目。找着了我会想法通知你。我家里的东西你和程颖去处理吧。”
两人互道珍重,相拥而别。
苟明并没去老鹰崖,而是乘夜直扑贺家坪。他躲进了红军司令部里烤了一会火,吃了点干粮,趁着蒙蒙曙色钻进了场部东侧小山包上的密林中,天亮明后用望远镜观察起来。梁站已经起床了,进进出出地忙着。一会,程颖也出现了。防修冲着场部后面狂吠起来。一支荷枪实弹的队伍急行军似的朝场部包围过去,在场部忙活了一阵后朝鸡冠石而去。苟明耐心地等到下午才钻出树林去场部。
防修还认得苟明,欢悦地跳跃着迎上前来。跟着,梁站也迎上前来,把他送进了程颖的寝室就去厨房。程颖和苟明没说几句,梁站给苟明端来了热气腾腾的饭菜。苟明边吃饭边请求梁站把妹妹苟红也转队来贺家坪落户。梁站答应了,又去了厨房。
吃完饭,苟明叮嘱道:“小颖,你父母就你一个女儿了。和梁站在一起,你父母、你姐姐和我都会很放心。姐夫是将死之人,你听姐夫一句劝,千万别离开梁站!郑楷哪儿她别去,他是一个书生,这年头没能力来保护你……”
程颖连连点头,失声痛哭起来。
“还有,要管住梁站,别让他去为你姐姐报仇,也别让他去寻找程青。你千万要放在心上,对他的任何理由都不要听……”苟明又是一番千叮万嘱,然后去了厨房。
梁站在厨房里为苟明准备了一大包吃的,收拾好交给苟明,送他一段路,问道:“苟明,你告诉我,程欣是怎么去的老鹰崖?”
苟明重复了对郑楷的讲述,又介绍了他对郑楷的叮嘱和自己的打算。
梁站质问他道:“你这么去自杀了,程欣会高兴?程青长大了不是又成了孤儿?”
苟明凄酸地叹道:“可事到如今,就算我去自首也没条活路呵?”
“你就不知道跑吗?现在这么乱,一跑出铜城,谁来抓你?听说新疆比内地更乱,你不可以逃去那儿?上午那些人说你一定会去老鹰崖。”梁站告诫道,“我看你别去了,实在要去,那就搞一回声东击西。”
苟明心头一亮,有了主意,说道:“梁兄,我接受你的好意,二十年后再相见。但是,我希望你能接受我一个要求?”
“是不是为了保护小颖,我不要去为程欣报仇?”梁站问他。
“是的。”苟明又强调说,“梁兄,我那丈人丈母娘就只有这样一个女儿了,你可千万……唉,纯属废话。梁兄,我相信你!”
“这还差不多!小颖是我妹妹,是我妈妈的女儿,比亲的还亲。出了差错,我妈妈第一个就饶不了我!”梁站朝他伸出手去,“握手告别吧,不送你了,二十年后再握手相见!”
“一言为定,二十年后再握手相见!”苟明和他紧紧地握了握手,接过那包干粮,大步流星朝鸡冠石而去。第二天上午,他就公开抢劫了鸡冠石区供销社。
也就在这一天,梁站和贺成林去鸡冠石公社顺利地把苟红转到了城关公社十大队。如此顺利得力于两个重要原因——黄国祥是鸡冠石公社革委会主任。而那个在贺家坪扛走包谷和洋芋的县革委人保组副组长带着十多个人守在苟红那儿。他出面帮忙,大队书记只有买账。
返回的路上,梁站把郑楷也请上了。回到贺家坪已近午夜,大家仍然热闹了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