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生你还是我的弟弟 (一)
转眼清明已在即,我不幸已长眠的弟弟,在此捎上姐对你无尽思念的骨肉情意---- 一对患难知青姐弟的深情厚谊---- 一个老知青姐姐对知青弟弟的骨刻心铭的痛楚追忆。
35年零4个月,这份沉重的思念让姐的心无法安静,手足之情怎能说离就离,要弃就弃?!心田里老有被你占据的一席,脑海里尽是你生前的点点滴滴,今生今世注定此情绵绵已无绝期。
记得幼时真希望自己是个有大哥哥的小妹妹,真希望下雨时有哥为我打伞遮雨滴;刮风时有哥为我抵挡大风来侵袭;看热闹时有哥把我高高举起;高兴时和哥一起尽情嬉戏;发脾气时拿哥撒娇撒气;被人欺时有哥为我狠狠出气..... 可是妈妈只给我弟弟——就是你。
我们在五星红旗下成长,我们沐浴在党的阳光雨露里,我们一起走过无忧无虑的童年,尽管有时也真烦你。
文化大革命一声霹雳,炸碎了原本宁静的家的温馨。大字报铺天盖地,你问我:咱爸是右派?咱妈里通国外?我含泪告诉你:是的,源于一九五七,源于咱家有海外关系。从此欢声笑语匿迹,凄凄惨惨戚戚姐弟相依。被抄得凌乱不堪的家一次又一次的和你一起收拾整理;一次次和你一起惊恐地看着爸爸妈妈挂牌戴高帽五花大绑被游街;弯腰低头屈膝跪地“坐飞机”挨打被揪批;每日被迫接受劳动付出重体力...... 20年相濡以沫的爸妈被隔离,只能偶尔在批斗会上跪在一起泪眼依依......你紧紧抓着姐的手,我们咬住嘴唇忍受这残暴的心灵打击,只为能看一眼爸妈,只为能得知他们是否还活着的消息。然后背着人才敢哭泣,再然后我们止住哭泣,相互擦去脸上的泪滴,回家给奶奶以尽可能的慰藉。
打那以后你一下子长大再不淘气,在外被欺从不吭气,你说:因为我们是“黑七类”的子弟。一次你被人打得血流口鼻,回来后一边安慰姐说:不疼,没关系。一边却与姐相拥而泣。我可怜的弟弟,你哪知道,姐在学校也被欺,就在今天,就在疾风暴雨般对老师的批斗之后,被勒令从此这个校门不许再踏进!因为我们是“黑七类”的子弟,在这红色风暴狂卷的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大地上,已没有我们那“一亩三分地”。姐也没有保护你的能力!
从此,我和你,一起把破碎的家撑起----艰辛无比。
我们一起照顾奶奶,她被这突然的变故击得卧床不起。我们经常早起和街上那些大妈大婶排着长队在一起,只为能买到糊口的煤、柴、米。你争着担水、劈柴,我烧水做饭、缝补浆洗。还要一起把那少得可怜的生活费来细细合计:每月除了必不可少的柴米油盐,剩余的部分除以31,最少的时候一天可用不到2角钱,有时我们甚至下锅无米...... 你为自己能卖掉除煤、柴、粮、油外的其他供应票证而高兴无比。
你还记得吗?一次和你一起走在大街上,你一眼看到前方地上有张人民币,一个大婶已快步上前弯腰欲捡起,你竟不顾一切冲上前用脚踩在地,大婶只好让了你。高兴至极你对我说:姐,2元啊!我本该拾金不昧向雷锋叔叔学习,可家里不是快没米?我知道错了,对不起,下不为例。泪水翻滚在姐的眼眶里,我的好弟弟,姐怎忍心再怪你?!
你还记得吗?为了每月能多4元钱,你揽下了照看邻居一个五岁男孩午餐的活计,可你自己还是姐不大的弟弟,为了4元钱,对这个极为淘气、极端无理的男孩儿不敢怠慢、忍声吞气。
......
日子就这么苦巴巴地熬着,盼星星,盼月亮,只盼望爸爸妈妈平安无事早日回到家里,只盼望再苦再难一家人能够在一起!不分离!
闲来无事时我们也有自己独特的游戏,就是在大字报上任意读出一句话让对方找出在哪里,击掌出指胜者先出题。后来没有大字报了,我们改用糊墙壁的旧报纸。姐总是耍赖皮玩猫腻,总比你慢那不易察觉的一点儿,凭着眼疾手快总能胜你先出题,你却蒙在鼓里,还把我佩服的五体投地。我悔啊!我悔当初为什么就不能让了你?!
我们还在一起比赛2 2 5 2(22个省、5个自治区、2个直辖市)的省会城市、省长、书记的名字谁更能熟记;我们还能随口就说出2 2 5 2革命委员会何时成立;说出《人民日报》、《解放军报》、《红旗杂志》为2 2 5 2革委会成立发表的社论的标题...... 那时候姐才发现你有着超人的记忆。
你还记得吗?一天晚上 你问我:为什么爸妈曾无私地帮助过的有些叔叔阿姨,见到我们都远离?为什么爸妈曾关爱过的那些学生如今视爸妈为敌?你还悄悄地说:你不相信爸妈会反党反社会主义,因为爸妈从小就教育我们要热爱祖国,热爱五星红旗,好好学习,练好本领,长大为社会主义建设出大力。 我吓坏了,本能地把你的嘴捂起,姐怕萧墙祸起,姐已终日里胆颤心惊再也经不起。千嘱咐万叮咛:想说话你只能说——领导我们事业的核心力量是中国共产党,指导我们思想的理论基础是马克思列宁主义。想唱歌你只能唱——万岁!毛主席! 千万记住我们是“黑七类”的子弟。想不到从此你把《毛主席语录》装在脑子里;把那个年代的无数革命歌曲几乎储存到你的记忆里。姐对你的记忆力惊诧地不可思议。
就这样我们熬到了1968年底,12月22日,忽闻大街小巷锣鼓喧天响起,广播里不断播送毛主席的最新指示 “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 一时间中华大地上山下乡运动云涌风起。姐知道或许马上就要离开你,可我怎忍心将如此沉重的担子撂给你?!
就在这时我们的妈妈从牛棚回到了家里,实在找不出她里通外国的蛛丝马迹。我们虽然泪流满面但无比欣喜,可是妈妈带回了一个很坏的消息,爸爸因拒不承认强加于他的罪名,被定性为:对抗无产阶级专政、破坏文化大革命的“现行反革命分子”!妈妈也因是“双黑”(右派分子、现行反革命分子)家属被清理。啊!简直轰雷炸顶!乌云没散开,浓雾又弥漫,苦难将变本加厉,我们的家陷入了更为艰难的境地。还来不及好好诉说与妈妈久别重逢的儿女情,还来不及告诉妈妈我们过得多不容易,一颗心转眼间又沉到了底。
但是有一点没有变----那就是姐上山下乡必走无疑!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