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 祭*
树就要绿了，草就要青了，接下来就该是桃红柳绿，万紫千红的春天了。
我喜欢这个季节，因为每到这个季节，那春雨滋润过的大地都会随着季节的更迭而永不歇息地唱着绿色的歌。
然而每到这个季节，我就会不由得想起一位老人，一位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了的老人。
那还是在孩提时代吧，我家住的是一个四周带有花墙的大杂院，院子里到处都是花树。房前有挺拔的白杨和谦逊的老柳，屋后有卧盘的虬松和冲天的巨槐，更有桑榆老枣、丁香看桃杂生四周，高高矮矮，疏疏密密。每逢春初夏末，我们家住的老屋前后便绿树成荫，花香弥漫到处是一片绿色的世界。我隐约的记得在我家门口一颗大如伞盖的老杨树下摆古的老人们说过，伪满时期，这里曾是一片菜园……
可是，那时淘气的我们可是从来不关心这些关于大院菜园的典故的，只知道从开春起始整日爬墙上树折枝做柳笛吹着玩，之后的日子又攀树折花乐此不疲，就如同放了野的猴子一般在树梢和花丛间四处流窜，无法无天。
我们这些光腚猴们谁也不怕，就怕一位老人，一位拄杖老人。每当我们上树淘气的时候，他就会闻声出门，怒气冲天地站在树下用他的枣木拐杖“咚咚”地敲着树干，大声地呵斥我们，说如不下树就用他的老拐打烂屁股云云，我们平地猢狲就会被吓得跳下树作鸟兽散，一溜烟就都跑得没了影。
一晃的几年时间，我们都长大了，老人却更老了。但是他还是固执的拄着拐杖龙行于大院的杂树之间，继续忠于呵斥我们后代那些不肖的徒子徒孙的职责。
这一年，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传来了。我们的大院要动迁盖楼了。这对我们这些习惯了终日扛煤气罐，打煤坯过烟熏火燎日子的人来说，无疑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大院里的人们无不为有了“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的迁居希望而欢呼雀跃。
可是也有人不高兴，拄杖老人就是如此。他在听到消息的那几天里，天天沉着脸在院子的房前屋后的杂树间忧郁地徘徊，嗡动的嘴里分明在反复地叨念着：“作孽呀，作孽呀”的几个字。
终于，大规模的拆迁已经开始了，工程开始，随着推土机的轰鸣和油锯刺耳的声响，满院的桑、枣、槐，榆都在凄厉地呻吟着倒下，这其中就有我家一颗长满青粒的樱桃。
而拄杖老人却不顾施工人员的呵斥，固执的在废墟的上边呆呆地站着，一双昏花的老眼汪满了浑浊的泪水。
可是在新区落成以后，人们刚从搬进新居的喜悦中醒来才发现，这新居的环境并不像原先想象的那么好，那么惬意。新居偌大的楼群中，没了树木，没了花草，也就没了绿色，一切都变得空空荡荡，死气沉沉，只有春秋两季的黄风在这几幢灰黄的立方体中间肆虐的飞旋……
然而就在第二个春天的早晨，奇迹却出乎意料的出现了。一场新雨过后，就在小区大门的拐角处的空地上，赫然出现了一丛新栽的刺梅，小小地一丛，用一个掉了底的破竹筐圈着，刚刚浇过的花根下面是湿漉漉的黄土，一切显得是那么充满活力的新鲜。
以后，人们就经常看到一个老态龙钟的拄杖老人，每天的早晨都领着一个穿花裙子的小女孩，拎着一个小铝壶来到这丛小小的刺梅旁，老人用一只满是茶垢的水杯细心地为刺梅浇水，然后松土、施肥。而后，又拿出一只小木凳，陪着花丛而坐，他就那样默默地坐着，除了中午回屋吃饭的时间以外，一直坐到黄昏。有时有小女孩陪着，有时就是他自己。
每天在这里匆匆经过的人们都注意到了这丛花的存在，都在赞叹这难得的绿色生机，却没有一个人有意的注视在花丛旁呆坐的拄杖老人，也没有人问过这丛花和这老人的关系及来历。
刺梅在拄杖老人经春过夏的细心关照下，枝条逐渐地变绿，抽叶，继而又慢慢长出了娇嫩的花蕾，看来再有几天它就要称心如愿地开花了。可是，谁也没有想到的是，就在这个一场小雨过后的早晨，人们发现，这丛刺梅旁出现了一个灵棚，四周堆满了带着挽联的花圈，拄杖老人去世了。
直到这时，人们才注意到这里曾有一个重要人物的存在。可是，这个给小区进行绿色启蒙的老人却令人惋惜的离去了。而今，灵棚中遗像上的老人透过花圈挽幛的空隙，慈爱地望着那丛他亲手栽种的含苞待放的刺梅微笑着，却不说一句话……
出殡那天，天又下起了茸茸的细雨。小区里的人们都自发的来到老人的灵棚为老人送行，香烟袅袅，哀乐声声。随着高一声低一声的哀乐，人群中响起了男人的唏嘘和女人的啜泣。
哀乐低回，鞭炮炸响，起灵了。穿着白衣白裙、胳膊上带着黑纱的小姑娘捧着老人的遗像，抽泣着走向灵车。
也许是天意吧，就在这一夜之间，这丛刺梅开花了，长满花束的枝头挂满晶莹的露珠，像是追悼的眼泪；一团团怒放的小花，红白相间，宛如一个祭奠的花环……（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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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2010/3/30 23:12:00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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