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长生外传 下
快到过大年的时候,王长生背个帆布包,穿着一身劳动布的工作服回到了满家沟。这时的王长生无论从各个方面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人张高了,上唇也长出了细密的胡须,举手投足都给人一种成人的感觉。当屯中的人和长生妈问及他在铁力车站有没有被抓的事时,谁也没想到长生却一口承认了。面对着母亲的痛哭,亲友们的责难,乡亲们的白眼,王长生却 不紧不慢的讲起了他这一年多来的经历。
原来,带着王长生走的那个带眼镜的中年汉子是个专门在铁路车站和列车上干掏钱包勾当的惯偷。那些日子,他的偷儿偷孙们接二连三地都被警察抓了进去,眼瞅着这“皮匠”(专偷皮夹子)的手艺要失传,就想再找一个亲传的徒弟,好坐吃现成。由于职业的习惯,他的眼睛也特独。在火车站上,他根据王长生一脸彷徨的神态,就看出了这是个刚出家门的流浪儿。一试探他的反应,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嫩雏儿,正适合他要找的人选。于是就把他带回了黑龙江省的老窝。等王长生弄明白了这个人是要他干抠皮子(掏包)的事,想后悔都来不及了。异地他乡的想跑都不知道路,只好乖乖就范。但是和那人说得好,一年出师,再白给他干一年,然后自立门户自己开线(上火车偷)。
就这样,一气跟着眼镜汉子实习了三个月,基本掌握了偷盗技巧和什么“天窗、平台、地仓、白给和洗皮”(依此为:上衣的胸兜、下兜;库兜和屁股兜;洗皮就是得手后到没人的地方灭脏,把空夹子扔掉)等规程,加上王长生天资聪颖,不长时间就上阵实习了。由于他人长得又瘦又小,混在人群中很少引人注意,所以只要他一出场就连连得手好称“神偷”,也给专管“吃票”(抽贼脏)的眼镜汉子带来相当的收益。因而,眼镜汉子为了笼络长生也确实待他不薄。象长生回家给老娘买东西修房子,就都是他给出资干的。
但是,这不是正道的事是无论如何也干不长的。再精明的小偷也有失手的时候,比如上次在伊春火车站就是,虽然他侥幸脱逃了,但是也被当地的警方注意上了。没用多久,眼镜汉子的掏包集团就被车站公安悉数抓了个精光,作为首犯的也被自己的下属咬了进去,判了五年徒刑。王长生因为年纪太小,给拘了个二十天就被谴回原籍放回了家。但是还是在本地的公安机关也挂上了号,时不时的就被叫去打预防针——训一顿。
为了母亲,也为了对他的感情始终如一的大妞子姑娘,王长生这回可真是准备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一连两个多月没出过门,就在家里守着老母亲,闲着无事的时候就把自家的院子收拾得干干净净,利利索索,连个草刺都没有。就等着猫过了冬就去生产队踏踏实实的当个守法社员出工干活了。满家沟的老少爷们,也由原来对长生的提防逐渐地转为了亲近一些。本来嘛,长生子再偷摸滲漏也是在外边的事,在屯子里是没有民愤的,何况每次回屯还有大有小的见人就连打招呼带敬烟的呢。
尽管他已经下定决心洗手不再干那让人唾骂的贼行了。可是,以前曾经有过的污点还是给他带来了很多的麻烦。谁家只要一丢些什么东西,第一个受怀疑的对象就是他,任他怎么努力地解释也是大家首选的怀疑对象。甚至就连到逢年过节的时候,公安部门为了在节日期间少些破案的麻烦,也要把他客客气气地“请”进局子呆上几天,等到过了风以后再放他出来。问为什么,人家就说还是你的人缘好呀,得陪我们民警在单位一起过个年,供你吃喝,伙食标准和我们一样你还有什么说的?别人想来我们还懒得请呢。楞把这王长生弄得哭笑不得,时间一长了也就习惯了。可是就在这一年的春节,王长生就因为一个过分的玩笑差点又没惹下了祸端。
话说这天当地的警察来到他家的那天早上,王长生正在院子里刷牙。当他一看见几个警察进了院,心里就明白了八、九分,就对为首的警察挤了一下眼睛,回头就冲着屋子里就大声喊:“妈呀。水缸是满的,饭在锅里热着。你和西院的大妞子说下,让她来陪你几天,我得和民警同志出几天门儿去呀。”老妈一听就又慌了神,赶紧胳肢窝挟着个棉大衣跌跌撞撞地摸了出来,忙不迭地问:“咋的了?你是不是又犯啥事了?这才刚学几天好,你……”一个警察连忙拦住话头说:“哎,大妈,没事没事。就和我们出去几天就回来。放心吧老大妈。”说完带着王长生就走出了院子。
要按警方原来的安排,本来是应该先给他送到铁路公安段拘留所,可是到那里一看,拘留所早已经是人满为患,押送的人互相一商量,只好先寄放到车站派出所住一宿,等第二天这里腾出房子再说。
到了车站派出所值班室,恰好是一个老警察值班。一问送来的是什么案子,来人说得干脆:这小子有技术偷盗前科,眼下还没犯案。是个危险分子,先在这看管几天过完节再放他。
“技术偷盗?”老警察满眼不屑地一拍桌子:“妈的,我当了这么多年的警察了,还没碰上什么技术偷盗!你能偷都是偷没长眼睛的,有眼睛的谁能让你偷去?这么的,”他顺手把桌子上的烟荷包拿了起来:“你不是有技术吗。你要是真能把我的烟包偷去了。就算你是技术偷盗,我就认可犯错误也放了你!”
长生耷拉着脑袋低声下气的说:“别,叔啊。那都是别人瞎说的,您可不能因为我犯错误啊。”老警察把烟包往怀里一揣:“谅你小子也没这个能耐。”说着,又喝了一杯水后,就走到王长生跟前,把他的手用铐子铐在了靠墙的暖气管子上。然后,又回到桌子前喝了一杯水,就放心地坐在椅子上打起了磕睡。
天将亮的时候,老警察从桌子上抬起了头,先看了看铐在墙角暖气管上的王长生,一看长生靠着墙角也在酣睡,就放心地掏出了烟荷包,想卷一棵大炮筒旱烟抽。可是他翻遍了烟包的夹层,也没找到一张卷烟纸。咦,他心里纳闷了。昨晚上新裁的两张信纸呀,自己亲手放在里边的,怎么就一张也没有了?他又拉开了抽屉看了看,还是没有。正在狐疑的时候,就听铐在墙脚的王长生说话了:“叔啊,想抽烟了?卷烟纸我这有。”老警察上前一把抢过一看,正是自己裁的那摞卷烟纸。这不,还带着“××铁路公安处信笺”名头的字样呢!这可倒好,一下子就把老警察同志给弄傻了。
当然,老警察不可能放他;他也不可能和人家较真要人家放他。所以等过完大年放回来以后的很长一段日子,王长生每天都到生产队出工干活,再没出过屯子。在大街上遇到大人小孩的也都主动打招呼,一副特别谦恭的样子。本屯的人们也都说,浪子回头金不换。看来这长生子的确是改邪归正了,不会再重操旧业了吧。可是王长生后来还是又偷了一次,也就是在这一次以后他才彻底地绝了再去当贼的念头。
那是一个开春的晚上,长生妈伺候下工回来的儿子吃饭,当她刚把饭菜做好端起饭盆想往炕桌上放的时候,突然感觉到一阵头晕目眩,接着便一头载倒在地不醒人事了。在外屋洗脸的王长生闻声进来,一看见这样可怕的情景大惊失色,便赶忙喊来西院的大妞子,又找来几个人套上马车就急三火四地就把长生妈送到了县医院。县医院里恰好有一个从城里下放到这里的老医生值班,他迅速的给长生妈作了一下检查以后,严肃地对长生说:“看来你母亲患的是脑出血,应该说是十分危险,得赶紧住院观察治疗。你们赶快去办住院手续去吧。”
等长生办完住院手续回来,大妞子姑娘和几位亲友就已经把他的母亲推入了病房。整整一夜连续打了两瓶吊针,可是长生妈还是昏迷不醒,丝毫没有一点要清醒的迹象。等第二天检查的结果出来后,大夫告诉他们说,长生妈的病非常严重,脑部的出血面积较大,搞不好有可能就再也醒不过来了。最后的办法,就是吃一种中药安宫丸试试吧。可这药很昂贵咱县医院又没有,你们还是自己想想办法买去吧。
事不宜迟,救命要紧。长生就立马开始满城的跑药店,四处打听哪里有安宫丸卖,结果终于在老城里一个老字号药店里看到了这种药。可是一问价钱,说得60多元一丸,长生一听立刻就懵了。他翻来覆去地数着手里所剩无几的几张票子,心里盘算着赶紧回去借钱。可是等他回到屯里找到那些亲友一提借钱的事,那些平常没少受过王长生接济过的人却没有一个人肯吱声,为借钱跑了一天的王长生磨破了嘴皮却一无所获。这一下可让王长生的心都凉透了,他什么都没说扭头就出了屯。
回到医院已到了中午,依然在这里看护着长生妈的大妞子急切的问长生,钱借来了没有,长生只是咬着牙摇了摇头。大妞子叹了一口气,从贴身的衣袋里掏出了一个薄薄的手绢包打开,拿出了自己仅有的二十元钱要交给长生,可长生只是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又推了回去。他定定的看着昏迷不醒的母亲半天,突然牙关一咬,和大妞子说了句:“你在这等着我”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大妞子姑娘望着依然在昏睡中的长生妈心急如焚。她不知道王长生到那里去了,她只道是长生一定是另找以前的朋友想办法借钱去好去买药。好容易熬到了快到傍晚的时候,饥肠轳轳的大妞子姑娘才想起,从昨夜到现在为止,王长生和她还没吃过一点东西。她站起身来到走廊上的护士站和值班的护士打了声招呼,委托她暂时照顾长生妈一下,她好出去到外面买些吃的东西和其他别的日用品。可就在大妞子走到医院门口在小吃摊上买了几块油盐烧饼准备回病房的时候,突然听见一阵嘈杂的“抓住他!”“打小偷”的喊声从远处传来。
大妞子停住脚步循声望去,只见一大群拿着棍棒锹镐的人正追着一个满脸淌血的青年人向这里跑来。还没等到近前,大妞子就从他身上穿的熟悉的蓝工装上猜出,这人一定是王长生!待那人跑到近前的时候,大妞子从他猛然一愣的神色上看出果然是他,而且他也看见了大妞子,就在大妞子惊愕愣神的功夫,他猛地转弯向她跑来,用胳膊肘一抡把她甩了个大跟头。然后连脚都没停向远处飞快的逃离,跑进对面的胡同里窜墙上房,一会儿就没了踪影。等到大妞子惊魂未定地爬起身来,在拍打身上的灰土时,才觉得衣服的口袋里鼓鼓地有东西。等她悄悄的掏出一看,发现是一个纸包,再撕开一看里边露出了两个六角形的小锦缎盒,上边都赫然印着“安宫丸”三个烫金字。
一看到这个,大妞子心中不由一阵乱颤,她顾不得想别的,捂住口袋就往医院的病房跑。可是当她气喘吁吁的跑到长生的病房的时候,却被里边的情景弄呆住了。在不大的单人病房里边挤满了医生和正在忙碌的护士,他们都围在脸色青紫的长生妈旁边,看到大妞子姑娘进来,老医生冲着他沉重的摇了摇头。大妞子猛然向着床上的长生妈扑了上去,她拼命地哭喊着:“大妈,你挺一下呀,药,长生把药买来了呀。妈……”
十几天后,头和右手上缠着绷带的王长生回到了屯里,他是办完母亲的丧事后回来的。而且回来后就闷在家里连续一个多月都没出过屋子,满家沟的人们也没人想起去看他。只有隔院的大妞子姑娘天天端着碗筷或拿着两件换洗衣服穿过墙豁过来看看长生。而每到这时,大妞子的身后都传来了她母亲的埋怨和父亲狂燥的喝骂,可大妞子向来都是充耳不闻,我行我素。
忽然有这么一天,王长生家的大门挂上了一把硕大的铁锁,王长生的本人也不见了踪影。奇怪的是,没过两天,大妞子也莫名其妙的不见了。她痛心疾首的爹妈在闺女住屋里发现了一张字条,上边是这样写的:
爹娘二老:请原谅女儿的不孝,女儿和长生走了。没办法,女儿偏就看上了这个任谁也看不起的贼。虽然连你们也看不起他,可我总觉得长生是个好人,最起码他是个孝子。
他原本不应该当贼的,那都是被生活所迫,他要吃饭,他要养活自己老妈。在他老妈住院生命垂危的时候,他曾回来找人借钱,可是满屯子的人却没有一个人借他哪怕是一分钱。偷最后一回钱是为了救自己老妈的命,还差点没让执勤的民兵把他打死。现在,他的老妈没了,他用菜刀砍掉了自己的一根手指,他不用再偷了。他要远走高飞了,要离开这块给他很多伤痛的伤心地了。他是一个好男人,女儿也相信他。爹娘二老再见了,我们这一走不一定是什么时候回来,但是我们一定能够回来。到那时,女儿会给你们带回一个有出息的长生,一个干干净净的女婿。
你们的孝顺女儿 素华上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