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朦朦亮,风沙便呼啸而起。
我被急促的敲门和喊叫声惊醒。我慌忙穿好衣服,刚把门开开,王冬梅就冲了进来。
“你快去看看李霞。”王冬梅脸色苍白,声音颤抖。
“李霞怎么了?”我焦急地问。
“李霞病的很厉害------”
“快,看看去。”
同屋的贺建国也穿好了衣服。
“建国,你去找云端和老队长 ,我和冬梅先去看看。”
刚拉开门一阵风沙迎面扑来,我的帽子便被大风刮跑了:“这个鬼天气。”
当我看到李霞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李霞的头发零乱,脸色惨白,捂着肚子,不住地惨叫着。
“昨晚她还有说有笑,刚过了一夜怎么就病成了这样?”我有些焦急,不解。
王冬梅哭着说:“前些日子她有过几次肚子痛,可过了一会儿就好了。昨晚从你那里回来她又感到肚子疼,疼了一会儿她就睡着了。可后来她被肚子疼醒了,痛得直叫。我就赶紧去找你了-----”
面对这情景我也感到肃手无策。
一会的功夫,贺建国和老队长,云端都来了,云端是个赤脚医生,从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俄也没办法,这得立刻送医院。”
“云端,你先给她止疼啊。”我着急地喊了起来。
“俄马上给她打止疼针。”云端慌忙打开药箱。
我忙对老队长说:“我去找匹马,骑马先去公社卫生院,让他们做好抢救准备,老队长你立刻去找人套车,送李霞去卫生院。”
“好,俄们马上走。”老队长说着就往外走。
我跑到马棚,随便牵了一匹马,顾不上放马鞍子就骑了上去,顶着凛冽的风沙向公社飞奔。
风沙更加猛烈了,刮得昏天黑地。
老队长赶着马车到了公社卫生院,我和卫生院的医生早已等候多时了。
公社卫生院有五间简陋的平房,除了几个吊瓶,什么医疗设备都没有。四五个人只有卫生院的彭院长是医专毕业,其他人都是从生产队抽调上来的赤脚医生。
彭院长仔细地检查着已经昏迷的李霞,他用手按了按李霞的肚子,又翻了翻眼皮。用听诊器听了听李霞的心脏。便让护士给李霞打上吊针。
我坐在李霞的身边,一边给李霞盖好被子,一边问院长:“她得的是什么病?”
“根据我的经验,病人可能患的是急性阑尾炎,或是急性胰腺炎,因为我们没有这方面检查的设备,所以还不能确诊。如果是急性阑尾炎,看病人目前的情况,恐怕也已经穿孔了,必须立刻做手术,否则就有生命危险。可我们卫生院没有做这种手术的条件。”彭院长显然无能为力。
“老队长,我们赶快送李霞去乌兰花医院(四子王旗医院)。”我焦急地招呼大家。
“乌兰花离这里有几十多里,恐怕到不了那里,病人就-----。”
我被彭院长的话激怒了,冲着院长大声吼道:“那就让病人等死吗?走,老队长,我们立刻就走,送李霞去乌兰花。”
这时李霞醒了过来,她睁大了眼睛看着大家,突然坐了起来,抱住了身边的王冬梅,声音微弱地说:“我------想------回家------我------想妈------妈----”话没说完就断气了。
王冬梅抱着李霞哭喊着:“李霞,你醒醒。你不能死,不能死啊。”
我痛苦的蹲了下来,双手捂着头,压抑着自己,但还忍不住发出了:“鸣鸣”地哭声。
彭院长惋惜的叹了口气。
这时队里的其他知青都赶到了,哭声,叹息声,整个卫生院弥漫在悲痛之中。
李霞的死因一直是个没有解开的谜,到底是死于急性阑尾炎,还是死于其它病因,都不能确定。因为这里的医疗水平和医疗设施和大城市根本无法相比,一些在大城市医院很容易医治的病,在这偏远的后山,却能失去宝贵的生命。
李霞的尸体被安放在公社卫生院的一间四面漏风的仓库里,由于天气寒冷,尸体一时还不致于腐烂。
我到公社邮局给北京李霞家里发了电报,又托付了一下彭院长,照看一下李霞的遗体,李霞的遗体有什么情况,尽快到生产队告诉我们。
我和几个知青坐着马车返回了村里,很快全村就都知道了李霞去世的消息:“多好的娃呀,”“这么年青就死了。”每个人都为李霞惋惜。
王冬梅更是痛哭不止,上学的时候她和李霞是三年的同窗,来内蒙古后,她们又分到一起,同住一屋,友谊使她们成了最要好的闺中密友。她们情同姐妹,在一起无话不谈,谁有点为难着窄,想不开的事都会向对方倾诉。甚至各自内心深处的隐私都不向对方隐瞒。她们经常在一起谈论爱情,什么样的男人是自己心中的白马王子,队里的知青哪个最值得她们去爱,等等,等等。
李霞的姐姐赶到队里,已经是李霞去世的第七天了。
李霞的父母都是普通的工人,养育了三个女儿。李霞是最小的一个,也是父母最疼爱的一个。她是68届初中生,是老三届最小的一届,这一届毕业生有一大部分人留到了北京。做为一个工人阶级的后代,她是有机会留在北京工作的。而刚满十六岁的李霞却满腔热情,决心到农村去,滚一身泥巴,练一颗红心。她不顾全家的苦苦相劝和阻拦,毅然决然地来到了内蒙。
两年的艰苦磨练,使李霞从一个雅气未脱的城市姑娘,成长为一个能吃苦耐劳的后山人。李霞年龄小,身体瘦小单薄,但很要强,各方面都不愿落在别人的后面,干起农活也从不惜力,有时身体不适也咬牙坚持,在全队知青里她的出工率是最高的。
当李霞的父母得知小女儿去世后,悲痛欲绝。李霞的父亲犯了心脏病住进了医院,李霞的母亲一天不吃不喝,也病倒了。李霞的大姐刚刚怀孕,得知自己最疼爱的小妹离开了人世,神情恍惚竟从二楼一脚踏空摔到了一楼上,致使肚子里的孩子流产。
一封电报,不到一天的工夫,就把李霞一家人都击倒了。
李霞的遗体被生产队的马车拉回到村里,当地汉人去世后就埋在山梁后坡,用石头堆在死者上面。可李霞的二姐坚持要把妹妹的骨灰带回北京,她不能让妹妹的遗体孤零零地葬在异乡,葬在这贫瘠的荒原上。
我们几个知青和李霞的姐姐商量出一个办法,参照蒙族人的方式“天葬”。我们在离村口不远的空地上,堆了一大片厚厚的牛粪,牛粪很干燥,沾火就着。李霞的遗体安放在上面,遗体的下面垫着一床李霞曾经用过的褥子。王冬梅把自己的棉被拆了,用白色的被里盖在了好朋友的身上。
公元1970年9月25日,天阴沉沉的。也许是巧合,两年前的这一天李霞来到了内蒙古,上月刚刚度过了她18岁的生日。一朵刚刚绽放的鲜花就这样凋谢了,一个年轻的生命就这样糊里糊涂的夭折了。她还没真正品味到人生,甚至还没有体会人间最美好的爱情,就这样匆匆地走了。
队里的知青和村民都来为李霞送行,邻近几个生产队的知青也闻讯赶来了。
没有白花,没有黑纱,上百人为李霞默默送行,场面庄重,肃穆。
李霞的二姐流着泪,为妹妹换上了干净的衣服,还把妹妹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
于明点燃了干牛粪,牛粪很快燃烧起来,火苗被寒风吹得越来越大,窜得很高。 李霞的遗体在火中燃烧,冒着屡屡的黑烟。
李霞的二姐突然爆发出撕裂的哭喊 :“妹妹,我的好妹妹------”那撕人心肺的哭喊声是那么的凄惨,震撼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悲痛,压抑的气氛弥漫在整个空气中。
这时天下起了小雪,洁白的雪花满天飞舞,像是来陪伴李霞的灵魂一起去往天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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