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识的老职工中给我任象比较深的是连里食堂打杂的老李头。老李头叫什么,接触一两年也没有问过,见面就叫“老李”,他也就乐乐呵呵的答应。说是老李头,当年大概也就四五十岁。满脸褶子,一口牙所剩无几,两颗门牙向外呲着。一身黑布衣衫,显得老态横秋,咋看就是一个农村的小老头。
老李干活有条不紊,不紧不慢。平时挑水喂猪任劳任怨,不发牢骚没脾气。谁和他开个玩笑,只是呲牙一笑,最多回一句“这小子!”就算完事。
老李单身一人,和五保户老智贵.食堂老黄(山东人)住在紧靠草房食堂前面的一间土房里。老智贵用镰刀抹脖子自杀未遂,用口罩蒙着伤口卧床不起,老李老黄轮流伺候,直至到死。(老智贵出殡入殓,是知青们帮忙。因老智贵是五保户,没子女,大家就骗北京知青刘建国为老智贵喊左躲钉右躲钉。喊了一半,看大家笑,刘建国知道有问题,说什么也不喊了。)
小屋里没了老智贵,就成了我们的休息间了。食堂活忙完了,来小屋躺一会,(俗话说,光棍的行李碰不得,在这里可以随便)和老李唠唠嗑。这一唠可不得了,这看似土得不能再土的小老头竟然经历过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在枪林弹雨中滚过来的。
一天,我陪他喝了点连里烧的老白干,喝得高兴,老李翻出了他的宝贝。两层布,一层油纸。打开来竟是五枚奖章。两枚抗美援朝纪念章,三枚军功章,摆成一排。两个三等功,一个二等功。我指着一个奖章问他如何立的功,老李说:“那是四平战役得的。打完仗打扫战场,人家捡机枪大盖枪(步枪),我专捡小枪(手枪),交到上边,就给了三等功。”轻描淡写的几句话,让人竖然起敬。大家都知道,四平战役是解放战争中最为惨烈的,也是伤亡最大的,一个枪林弹雨中幸存下来的军人,国家给了他军功章,他不拿来炫耀,不以它为资本,倒好像投机捡了个便宜似的,现在回想起来,真的很伟大,很高尚。这就是一个人的本质所在。
另外两枚都是在朝鲜得的。一枚三等功是刚入朝住在一户鲜族民房里,当时老李一人值班,忽然听屋里有响动,仔细看了看,一方桌下有个木盖,老李启开了木盖,里面打了一枪,子弹贴头皮擦过。老李什么也不干了,端枪守住了洞口,直到回来人找来了翻译向里面喊话,活捉了四五个李承晚特务,立了个三等功。
第三枚是个二等功,功大却和战事无关。部队深入,给养供不上来,没有粮食了。战士几顿没吃饱。一天晚上,老李发现了一匹死马,就一个人摸黑剥马皮,割马肉,找来个大铁盆一锅一锅的炖熟。直干到天亮,全连早起吃了顿饱饭,报到上级给了个二等功。
几枚军功章摆在那,不听本人讲,你如何也难和眼前这个小老头联系在一起。在二连呆过的知青中,甚至当地的职工中,极少有人知道老李是一个军功卓绝的老兵。战争年代,他枪林弹雨出生入死。转业到农场,他不居功自傲,平淡过一生。四十年了,老李也有八九十岁了,大概已不在人世了。那几枚军功章还在吗?还是随他的主人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