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刘几根儿天亮回到家,倒在炕上装睡,连着几天他也不敢再支使秀子,大年三十这天,秀子在灶前忙活,把家里惟一的一只老母鸡杀了,煨上一把秋天山上采的榛蘑,香味充满了屋子,她把躺在炕上耍狗熊的刘几根儿叫起来:“吃饭吧——今天是大年三十,喝酒后别撒酒疯。”刘几根儿心里有愧低头喝闷酒,不敢正眼看秀子,秀子说:“跟你结婚快两年了,我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你最清楚,今天是大年三十,啥也别提,我伺候你喝酒,念你这几天没打我的份。”刘几根儿的头藏得更低了,恨不得自己给自己来一个老头看瓜。几盅下肚沾酒便醉的刘几根儿已经不醒人事醉卧土炕的破苇席上,秀子看着刘几根儿,自己也斟了杯酒,一扬手喝下去,火辣辣的酒从食管流到胃里,她那张腊渣儿黄的脸立马被烧红了,想起这两年来受的牛马不如的罪,两行眼热泪禁不住地扑籁籁地挂在削瘦的脸蛋儿上。
秀子收拾好了桌子,拉床被子把刘几根儿安顿好,烧了一大锅开水,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刘几根儿的炕头前,看着这个算是她丈夫的人,是他让自己过着地狱般的生活,是他出卖了自己灵魂,还想出卖自己的老婆的身子,秀子看着看着觉得炕上躺着不是人,是一条狗,是一只狼,还不如一条狗,不如一只狼,是一个禽兽不如的两条腿的野兽。想到这里恨得她牙根咬碎,只要他活着自己就没有好,只要他活着自己就生不如死,她把藏在身后的菜刀高高地举过头顶,复仇的烈火随着刀起刀落,刘几根儿一声惨叫,秀子拉上棉被死死捂住了他的头,刘几根儿挣扎一会儿没了动静,秀子一下子瘫倒在炕上------
大年初一的中午,刘几根儿的堂哥让儿子叫叔去喝酒,秀子告诉他:“你叔去县城了——”堂哥听了儿子的话后觉得很奇怪:“大过年的去县城干啥?”
刘几根儿的堂哥对老婆说:“你说这咋了,是不是出啥事了?”“咋会那,秀子怕那小子怕得要命,他不来咱自己喝。”
大年初二,一大清早,刘几根儿的堂哥心里嘀咕,又来到堂弟家,一进院他大声喊:“宝山——宝山”没见回音又喊:“秀子——”也没有回音,推开房门一股血腥儿味冲进鼻子,屋里冷森森地透着一股子寒气,他打了一个悸令儿心里说声不好,径直朝村治安委员家里跑去。
村里来了辆公安局的吉普车,不多时村里就传开了:刘几根儿被杀了。五刃大锅里煮一锅大肉块,胳膊腿上的骨头掖到灶坑里架着柴烧成了半灰儿,公安取出锅里肉去化验,院子里鸭子的木食槽里还有几块鸭子吃剩下的肉。一路人马追到火车站,把秀子五花大绑押到公安局。
秀子都招了,她流泪了,但没有一点悔恨,公安问她准备去哪里,她回答:去新疆。法院宣布死刑实行枪决时,秀子不哭了,她对法官说:“我肚子里有孩子。”医院检查后,证实秀子的确怀孕了,法院宣布暂缓执行。生子哺乳一年后,秀子头上戴着晴纶的红方巾走上刑场,她听见远山的林子里杜鹃还是一声接一声地叫着:“布谷、布谷,布布谷——”她好像觉得杜鹃鸟叫得太累了,一声接一声地叫着,从清晨一直叫夜晚,她叹了一口气,小声地低语:“滴血的杜鹃啊。”
一年后,远山的杜鹃(布谷鸟)依然不停地叫着,秀子洒下鲜血的地方,长满了狗尾草,狗尾草丛里有一棵杜鹃花,紫红色的花非常艳丽------那孩子现在已经是三十三岁的人了。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她的名字:张子玉。)
完
2008、7、20、与上海闸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