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多想有一个哭的地方
作者 晴天蓝蓝
都说是父亲的问题牵连了我,哪里想到我会殃及父亲,我的父亲到现在都不知道:由于我,他多受许多的人格侮辱,在那个非常时期,这样的侮辱常常是致命的伤害.
事情过去近四十年了,每忆起,我会泪水盈满眼眶.
随父母下放到农村,<一条水牛的死>,我看到父亲心里的脆弱,他在精神上已承受不了任何的打击.也许任何的精神打击对他已不起作用,他麻木了.这影响到我的言行,本是花季,性格使然,伤心事不到三二分钟,又被我忘掉脑后,但工作组进村,使我的意识发生了质的变化.
双抢前夕,队里住进了工作组,说是工作组,其实只有一二个人;一是政治的需要;二是帮助双抢.我队来了一位零陵防预站的干部,我看不出他的年龄,大约三十多岁,或四十岁吧.每次队里开会,他都会作为上面派来的政治干部在会上作总结发言.在政治统帅一切的年代,他就是权威.
一天上午割禾,我想与村子里姐妹们做得一样快,一样好.突然,左手小指被禾刀割了一刀,伴随着泥水,血水,汗水一路滴下,我只得站在水田里不敢再动了,紧捏手指,不出血了,就继续干.工作组的干部这时正站在田埂上,就对我说:中午到村医务室(他来了,赤脚医生进村)他帮我上药.
午饭后,我准时赴约,他已经在等我了,一座老宅子,空着,作为临时医务室.队员们忙了早上,上午,都辛苦了,午饭后,大多在自家休息.
我一走进,感觉到深院的阴暗,他从药品房屋出来,神色有点与平时不一样.我本就怕来,因他是队里的红人,而我是与父母一起下放来的,受管制的人,平时就怕见到他.但他已经说了,我若不来,是否有不识好歹之嫌.
很怕,从来没有单独与成年男性在一起过.我的父亲也是在一起下放了才有机会相处,他常年被监,失去自由,仅有的一点机会,他就会检查我们的作业,从小就很怕父亲.
现在这样的状况,我发现他的脸色也与平时不一样,我很紧张,他开始转过身,背朝着我,我发现他的衣服在抖动,他在发抖,帮我上药他双手抖动的厉害,他的这种情绪迅速感染了我,但这时我跑不掉,,他抓住我的左手,胶布还没贴稳,他两手伸向我,我本能地用手一挡,他再次把手向我伸来,我立刻下蹲,他扑空了,这时,我转身向门外跑去,门已被他扣住,我拉开拴,跑了出去.
我满头大汗,满脸血红,我能跑向那里呀?
告诉父母,他们已惶惶不可终日,每天低头做事,不敢言语,要是知道我受到侮辱,只能在他们伤痕累累的心里再撒一把盐.我不知所措,心里承受力已到崩溃边沿,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有我伸理的地方吗?只想找个地方大哭一场,释放心头的压抑,哪里有属于我的地方呀.
灾难才开始.
从此,生产队的大会小会,他都会点名批判我的父亲,并且要组织社员斗父亲,会上,他大宣 “要以阶级斗争为纲,把地,富,反,坏,右分子批倒,批臭,还说本队社员对我一家太好了,没有一点阶级立场.本来我们一家来到乡下,我父母对社员有求必应,而且他们爱借东西,只要家里有的,总让他们拿,说是借,其实是拿了.他们就也没有怎么为难我一家.现在,他这样一说,也没人敢与我父母说话了.本来就像的惊弓之鸟父母,这时更不知怎么做才好,他们不知何时得罪了这位 “土皇帝”.我可怜的父亲,每天低头认罪,每天都被认为不老实.而且他要求我父母每天到毛主席像前,跪拜,认罪.也许在反右斗争中父亲千百次的悔过书与认罪已经使他 “千锤百炼”了.他固然挺过来了.只是头发,一片一片的白.他就更不爱说话了.
我恨呀,那里有我说理的地方,连哭一场的地方也找不到.在家里,我不能再给父母增加精神负担,我若在家里哭,我的父母知道原委,也许会疯掉:在田间地头,我也不能哭,生产队那么多人,他们只是听上面指示办事的农民,能为我伸张正义吗?到山里找个地方哭,哪里回音太大,村民也会知道的,那里有我哭的地方.
两个月后,工作组撤退,一场恶梦才告结束.但由于工作组领导的处心积虑用卑鄙无耻的手段,我一家与农民们和谐相处情况不见了,对我家总心存蒂结.
经历了这件事,我对父亲的所为 “问题”有了自己的新的认识,我从抱怨父亲到理解他,对他所为的历史问题我也有了重新的认知,我知道父亲是被冤枉的了;对政府的官员也有了重新认识:我在内心称他们:披着羊皮的”狼”.
关于作者:晴天蓝蓝是湖南知青网网友,当年是右派分子的女儿。她小学没有读完就随父母放逐农村,受尽苦难。改革开放后凭自己的努力进入大专,并成为与自己父亲一样的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