瘫 痪 的 大 钟
白李东
大钟彻底瘫痪了,谁都说不准究竟在什么时候。
虽然指针看似恪尽职守的定格在某年某月某一天的两点三十分,但是心脏确实停止了跳动,像一个历尽沧桑,风烛残年的老人熬不过蹉跎的岁月终于终止了鲜活的生命。
记忆中的大钟是当年小城里鲜有的奢华。十多年前,我被父亲领着进城里念初中。父子俩在国营食堂的大厅等两碗炝锅面,一抬头,对面的大钟就以卓尔不凡、冠压群芳的的气势摄住了我的心——方方正正的大钟蹲踞在同样方方正正的邮政大楼顶部,年轻气盛的四个面孔威严的扫视着东西南北四个方向。钟表居然可以这么气派!我惊喜的去拽父亲的衣角,父亲笑了笑,意味深长的说,时间是宝贵的。呆呆的我的目光仰视着大钟,大钟的指针自信而豪迈的走着,我的心也和着指针的节奏“砰砰”的跳。
在儿时清贫的乡村,钟表是绝对罕见的宝贝。一块西安本土的“蝴蝶”牌手表成就了多少情投意合的姻缘。当年做民办教师的父亲,月工资只有十八块半,而一只“蝴蝶”手表就要二十八块。一张新婚的黑白照,母亲右手握拳轻托着下颌,腕上是一块明晃晃的“蝴蝶”手表。年轻的母亲顾盼生辉,浅浅的笑容坚定不容怀疑。这是母亲至今引以为荣的骄傲。我的大爷,抗战时官居国民革命军骑兵团团长,告老还乡拥有一块怀表,视为珍宝,一般人摸不得。古铜色的镶边,纯银打造的链子,表盘中央一只小骏马以奋蹄之势跃跃欲动。那一年,我以名列家乡前茅的成绩考入县中学。父亲买了猪头肉,摆了秦川大曲,请了大爷。大爷眼含热泪双手把怀表挂在我细细的脖颈上。喝着酒,吃着肉,大爷说了很多让我脸红耳热的话,现在想起来那是仪式感极强的成人礼......
邮政大楼的大钟在中学时代几乎攫住了我的心。大钟逢整点报时,铿锵的乐曲悠悠扬扬传向四方,更是不可阻挡的灌进我的耳朵、灌进我的心里!那时候,无论我在小城的什么地方,钟声一响我就紧张,就心潮汹涌,循着钟声目光很快调整到大钟所在的方向,像天安门广场瞻仰升国旗的儿女,内心里一种无法言说的激情冉冉升腾。一个乡下的孩子在城里,穿着“狗舌头”布鞋,除了成绩,没有任何可以比肩周围人的长处,唯有时间对大家都是公平公正的。七点半起床,八点早操.....十二点半午餐.....每天在时间规划好的圈子里,认认真真的听课,工工整整的作业,如饥似渴的读书,循规蹈矩的生活,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悄无声息的时间悄无声息的流走。不知什么时候,大钟瘫痪了,然而时间没有因此而停滞,瘫痪的大钟下生活依旧。每天,有多少红男绿女从这里走过,脚步匆匆地追赶着时间,或者说被时间追赶。现代的人们不缺少计时的工具,手机上有时间,电视里有时间,汽车上有时间....几个“先富起来的”朋友,腕上装点了价格不菲的名表,工艺考究、光彩夺目,在聚会时不经意间流露着优越的身价。朋友们是想证明自个抓住了时间而赢得了财富,还是拥有了财富而支配着时间?一个计量空虚概念的东西被人们鼓捣的华而不实又承载着不言而喻的某种象征——我不大明白。
瘫痪了的大钟不再有用。务实的商家看好大钟所在的中心位置,东边的钟面上已经急不可待的罩上了活色生香的诱人广告。剩下的三面被无情的铁条割据又焊接在一起,形式和精神都被彻底禁锢的大钟等着被更好的创意包围。城市在岁月的更替中膨胀,高楼大厦刷刷的拔地而起,毫不犹豫。昔日鹤立鸡群的邮政大楼,在气宇轩昂的“邻居们”居高临下的压制下看起来就像一个保守、固执,不知好歹的乡下人.....
黄昏,在厨房里准备晚餐,有意无意间就瞥见了对面的大钟。像一个不再显达的贵族,落日的余辉无精打采的衬着同样无精打采的大钟,叫人惆怅而无可奈何。我跟妻子讲起有关大钟的情结,都是些陈年的事儿了有什么可说的,妻子淡淡的回应。是啊,逝者如斯,都是过去的事儿了,究竟有什么叫人放不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