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直像个甫志高
沿着红河上行,进入三营地盘后,在边境线的右侧就是三营二连的五号山胶林和三营八连的一号山胶林。在它们两座山中间镶嵌着一扁长的荒坡,荒坡上长满了荒草。在整齐的胶林中,这荒坡就好比一个人头上长的一个疤,或者是一个光头头上长的一撮毛;不管它是一撮毛或是一个疤,在这统一而整齐的胶林中总是显得那么地扎眼和突兀。
农场掀起了农业学大寨的运动,连长说:要亲自带领我们拔掉一撮毛,治好这个疤。
这拔毛和治疤的任务就落在连长、何老工人和我的身上。
我们连长姓王,叫王得胜,是一个二十几岁的贵州兵。他个头不高,办事认真,以前在部队是一个新兵蛋子,到了农场他一下子当了连长,可把他美得老是爱给我们知青训话。他训话时总是背着双手,牙齿咬得紧紧地,歪着嘴巴一句一句地说,他说得来白泡子翻天,知青们听得鬼火连天。但他是连长,谁也拿他没有办法。
何老工人,叫何必崃,是一个大字不识一个的湖南人。我刚到连队时一见他,我就认为我在哪儿见过他,要不怎么这样熟悉,后来猛然想起他非常像我们教课书上的北京猿人。
荒坡上长满了大大小小的石头。要把它改造成胶林,最好的办法就是用炸药炸出一个个的穴位来。一条小路从东向西横亘在荒坡的半山中,这狭窄的小路只能容一个人在它上面进出。连长说,他在最里面去放五炮,何老工人在中间放五炮;我在最外面放五炮。连长用的引线比何老工人用的引线长三分之一,何老工人用的引线比我用的引线长三分之一;连长点燃第三的炮时,何老工人开始点炮;何老工人点燃第三的炮时,我开始点炮。
连长说得来像绕口令一样,我一句都没有听懂,只知道我比何老工人后点炮。
一切准备就绪,连长劲扎扎地向小路的尽头走去。当连长弯下腰点第一炮的时候,我也不知道何老工人是不是跟我一样没听懂连长的话,反正他就开始认真地点他的炮。我一见何老工人点炮了,我也认真地点我的炮。连长点完五炮后一看:哟,后面的炮要点完了。他赶忙提起脚就往外跑,刚跑到何老工人身边,何老工人正点完最后一炮。何老工人一起身将连长一撞,就把连长四脚朝天地撞到就近的一个坑里头。他也不去管连长,自己提起脚就跑到掩体来了。
连长四脚朝天地仰卧在坑里头,周围的引线燃得咝咝地作响,连长的手在空中胡乱地挥动,却总是翻不过身来,时间在这时像是凝固了一样。看见这一切,我心悬到嗓子眼上;张大了的嘴却喊不出一句话来。终于,连长从坑里头爬了出来。这时,最里面点的几炮已经炸响。泥土和碎石向蓝天飞去,又从蓝蓝的天空铺天盖地砸向地上。连长手脚并用地向掩体跑来,我和何老工人像俩尊塑像,张大了嘴傻傻地定格在那里。连长的动作就像电影里放演的慢动作一样,连天上砸下来的泥土和碎石仿佛也放慢了速度,慢慢地落下,然后夸张地砸在连长的头上。
连长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我们跟前,手指着何老工人大声地吼到:你要害死我呀。连长拍打着身上的泥土和碎石,牙齿咬得紧紧地,歪着嘴巴一句一句地说:简直像个甫志高。
“甫志高”,叛徒?这哪儿跟哪儿嘛,我知道连长一定是气糊涂了。再说,何老工人大字不识一个,他晓得“甫志高”是谁。
果然,何老工人睁着一对死鱼眼睛,愕然地看看我,又看了看连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