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北京旧书店和巴黎旧书摊
八月的北京,热闹得惊心动魄。中国美术馆的“明清绘画精品展”,是难得一见的大展览,给“人文奥运”增添了几分六百年才涵养得成的底气。旧书业倒不见热闹:平常的日子,它沉沦;非常的日子,它沉寂。匆匆逛了一圈隆福寺中国书店,只见书架上的气象比我两年前造访时更不堪了。勉强挑了三种老精装,全当奥运纪念。
先入眼的是果戈理等著《文学的战斗传统》,新文艺出版社1954年版。暗红色的布面精装,未褪色的烫银书名,1955年前的旧物了,依然精气神十足。暗红色和银色搭配,沉静而又闪光,让人顿生敬重之情。这样体贴的书籍装帧,如今少见了。另外两种,一为王易今译的米舒林《古代世界史》(1955,中国青年出版社),另一为罗大冈译的《拉法格文学论文选》(1962,人民文学出版社)。内容倒也没有什么,惟书名页上的名章不由让人感叹书与人的命运:这两种书是从民俗学家连树声和书画作家杜渐的书房里散出来的,获之大喜。
八月的巴黎,有晴有雨。细雨中逛塞纳河边的旧书摊,心情容易好起来,因为人少,河边少了几分晴天时的热闹,我顺便得了几分随意瞎逛的从容。游荡到巴黎圣母院对面的一个书摊,发现两卷本《拉封丹寓言》,大大的开本,绿色皮脊包角精装,上书口刷金,毛边,32幅铜版插图,正是十九世纪欧洲流行的书籍设计样式。摊主是一位老妇人,正坐在路边凳子上悠然读书。我费了很大劲,才问清楚此书是1875年出版。然后费了很大劲砍价,然后拿下。我又费了很大劲问她有没有《蒙田随笔》的插图本,老妇人眼睛一亮,神采焕发,“我没有像《拉封丹寓言》那样的老版本《蒙田随笔》卖给你,可是,”她指了指放在凳子上的那本平装新书说,“我刚才读的,正是《蒙田随笔》。”
在巴黎期间,见缝插针去了三次塞纳河边。最后一次“总结性”游逛时,一路上竟然有三四位旧书摊主热情地跟我打招呼,问候的模式如出一辄:先是Hello,然后握手,再加Good friend。我却记不清这两天在他摊上买过什么书,当然更分不清谁是谁,于是一边尴尬一边假装热情地寒暄;两三句之后,遛之大吉。只有一个例外,就是那对父子。上一次,我看中了他们摊上的那本十九世纪一位法国传教士写的《中国》,书中的铜版插图描摹的大清官员或百姓形象真好玩极了,怎么看都觉得怪异。儿子说了一个价,我说了一个价。儿子说:“我得问我父亲。”父亲过来说:“NONONO,你给的价不行,这本书我在香港卖过一本,比现在的价高多了。”他摆出一副你爱买不买的劲头,我痛下决心,扭头就走。我以为他们会追上来说好了好了卖给你了,嘿嘿,身后一片沉寂。最后一次我又到了他们摊上,那父子明明认出了我,可是无动于衷,只微微点了点头。他们知道我还会去把那本《中国》抽出来。是的是的,我果然又把《中国》抽了出来:不为别的,只为来告个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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