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里有个能人,就是机务排的锻工老袁。老袁是劳改农场分来的释放人员,大家叫他们“二劳改”。
老袁解放前是天津一家工厂的八级工匠,大学生。由于手艺好,被国民党中统相中,发展成中统特务。解放后一直在劳动改造。分到连里机务排还是干老本行—锻工。
老袁身体很差,有严重的哮喘病,发起病来嗓子像风箱,发出很响的气体流动声。每当工作期间都会喘息几回。
连里给他配了个徒弟,就是天津知青朱洪顺。不知小朱和师傅学了几年徒。返城后是否还在干着锻工的本行。如果能在袁师傅指点下学习个三年五载,将会学到很多东西。
连队的东方红大修都在团部的修理厂来做,尤其是铆车大架子,连里是干不了的。袁师傅来了后,把这个任务接了下来。首先要自办工具,别的不说,光铆铆钉的臥子,钶子,夹铆钉的铁钳子就好几种,而且要自己现做。上卧子是活的,安个木把在手里握着。下卧子是死的,还要有个支架,既考虑它的高度还要考虑伸进架子里在死角不碍事。钶子要用好的钢料做,大架子上的旧铆钉用钶子硬钶下来,一般的材料是不能胜任的。铁钳子就用带点钢性的钢筋来做了,截两条半米长,十四个粗的钢筋,钳头按铆钉的形状和粗细任意打造,连接处拍扁冲个眼,用小铆钉铆起来,形成剪刀状,就成了。铆钉是在团修理厂用车床加工的一头半圆形的,长短按要铆的架子的厚度计算好的。几天的准备工作,万事俱备。袁师傅总指挥,小朱抡大锤,我们几个年轻的拖拉机手就负责抬大架子,翻大架子,找平衡。
熟话说“宁看拉屎的,不看打铁的。”因为稍有不慎铁块在大锤的大力冲击下会以很高的速度不知向哪里飞去,烘炉室内面积有限,想躲避都来不及,烧红的铁危险性就更大了。虽然有危险,但是来参观的还是不少,毕竟这是连队里从未有过的事情。
要铆的横顺梁事先都用螺丝把好并拧紧,要铆的眼空出来,用和铆钉同样粗的铳子过一遍,为的是叫要铆的两个眼对齐无偏差。铆钉在炉火里烧到红里泛白冒出金星,师傅一声“起”。于是我们几个小年轻的“嗨!”的一声平端起车架子,袁师傅熟练的夹起一颗铆钉,从下面穿过大架子上的眼里,然后指挥大家把铆钉下的半圆头准确的放进下卧子的圆坑中,小朱用大锤敲击架子,让铆钉靠紧。袁师傅指挥,大小锤并用,把红红的铆钉敲堆下去,最后用上卧子把铆钉卧成半圆的形状,一颗铆钉完成。以下每拧下一颗螺丝铆一颗铆钉,直至完成用了三个多小时。
接下来就是装上车检验了。铆不好的大架子装在车上,用不多久铆钉就会松动,车发动起来车体会很明显的颤动。车行驶中会感到车体的抖动。袁师傅铆的大架子当然不会有这种现象的。
我见过袁师傅的锻工手艺,老八级工匠的名号可不是白来的。连里钳工铆刹车片.离合器片缺少手虎钳子,一时买不到。拿来样子问袁师傅,袁师傅看了看说可以做。
手虎钳子和台钳一样,主要工作面是钳口,只是比台钳子小罢了。底部像钳子一样连接,使钳口随意张合。中间有孔,用梯形螺纹螺杆穿入,配元宝螺母紧固。玩意不大,形状复杂。
袁师傅接过手虎钳子,拿出卡尺,在钳身上下前后仔细的量着,不时的用粉笔在地面上做着记录。最后做了认真的计算,我知道那是在计算手虎钳子的体积。结果算出来,又按钢材的比重算出了重量。从接钳在手到计算出结果,袁师傅没翻看任何的资料书,各种数据和换算公式大概都印在了脑子里。
计算完了,袁师傅找出一段圆钢,用尺量了量,据掉一截,留下的又一分为二,埋在炉火里,叫小朱开炉。两块铁在炉火里由黑渐暗红.由红到橘红.最后加温到泛白。到火候了,袁师傅用铁钳子夹出一块铁,熟练的锻造起来。烘炉室内响起有节奏的叮当声,悦耳动听。一块红铁渐渐变暗,在铁锤的敲打下,脱了薄薄的一层黑皮。放回炉里再烧,换那一块再来。两块铁轮番打造,逐渐成形。手虎钳子上需要几个圆孔和长条孔,锻工不是用钻床去钻,而是用相应形状的铳子来冲。锻造完毕,两半完工的部件在下面铆合使之成为一体,钳口处再经过淬火,手虎钳子就基本完工了。最后经过砂轮的打磨抛光,崭新的手虎钳子放在大家的面前。新旧两个手虎钳用卡尺量各个部位,都是分毫不差。有人好信,拿来了秤来称,重量也是一样的。我当时还问过袁师傅,锻造时掉下那么多的铁皮,分量咋还一样呢?袁师傅说,那都计算在内了的。一身的学问,一身的手艺。
袁师傅七几年就过世了,随之而去的是他的一身才艺。回城后有幸接触到铁匠,做过两年的锻工。虽然一心想达到袁师傅的水平,但是谈何容易?不过一般的锻工手艺也都学到了手,比如看火候.熟火.接料.粘钢.贴钢等等,虽没做到随心所欲.炉火纯青的地步,但也可以笨手拉脚的做得出来。如果我在这个行业上干下来,相信我也能够达到袁师傅的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