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乡记忆 〔三〕
江南的农村,最忙的时节就是“双抢”。
农历六月中旬,正值夏季伏天,收早稻,种晚稻,就这十几天里必须完成。“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季”,耽搁不得。遇到风雨不顺,那真是龙口夺粮,往往是全社会动员,去农村帮助“双抢”。学校更是首当其冲,“教育与生产劳动相结合”么。
从小学三、四年级开始,我们每年都要去下乡劳动。最初是割稻,随着年龄的增长,劳动的内容也渐渐多样化。除了割稻,拔秧、耘田、翻田等,只有插秧,至关重要,没让我们沾手。
小学时都在近郊,自己带饭,早出晚归。到了中学,去的地方也远了,带着铺盖,吃住在农村,一干就是十天左右。
坐烦了学校教室的椅子,暂时的农村生活,却也使我们觉得几分新意。
不过这些农活,是真够累的。耘田,清除杂草,人跪在水田里爬行,头顶着烤人的焦阳。不时听见同学的惊叫声,肯定又是蚂蟥上身或水蛇打腿边游过。若田里有碎玻璃破瓷片,那可惨了,划一个鲜血淋漓。割稻,那时普遍推广种植的是“矮脚南特号”,产量高,抗倒伏,在我们这个台风多发的地区,被认为是优良品种。无奈植株过矮,收割的人腰弯得更低。“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白居易的诗句确是真实反映了稼穑的艰辛。
累是累,对我们这些十五、六岁的孩子来说。一天的劳动结束,田头地边的那些小生灵,却又给我们带来无穷的欢乐。有段时间,我特别喜欢和同学小姚在一起。按时下流行的说法,他也算个特长生吧,他的特长就是摸蟹捉鳝。跟我一般大,不知从哪儿学得这么一手本领,田头地边的泥洞,他仔细察看一阵,即能从众多的洞穴中分辨出那个是蛇洞,那个是蟹洞。捋起衣袖,光着胳膊伸进去,赤手就掏出藏身洞穴的石蟹〔一种个儿较小、壳很硬的泥穴蟹〕。这一手,真叫我佩服不已,缠着让他教教我。当然,开始时他也要卖卖关子,最后还是毫无保留的经验传授:关键是看洞的形状和洞口的痕迹。洞是圆的,洞口很光滑,那肯定有蛇;蟹洞是扁的,洞口有细微的爪痕,这是蟹行走留下的记号;那些没痕迹又不光滑的是已废弃的洞穴。因为怕蛇,我不敢像他那样直接用手探洞。另辟蹊径,我学着用钓鳝鱼的方法,找了一根雨伞的钢丝伞骨,头上磨尖,弯成钩状,在上面穿一块青蛙腿,小心地伸进洞内,待感到钢丝上传来微微的颤动,我慢慢地拉出钩子,一只石蟹给拉出来了,大螯鉗还死死夹住诱饵。
小李子是我的死党,一天,我们组去割稻,带队的是我们的副班主任,一位四十来岁的女老师,身体很单薄。看我们每人四行,她夹在我和小李子之间,也说割四行,不一会儿就落在我们后面了。小李子干了一阵,说要去方便,等他回来,悄悄告诉我,后面那块桑树地里套种着香瓜,已成熟了。“怎么样,弄几个来吃吃?”。我冲着他努了努嘴,也悄悄说“得想办法把老师支开。”我站起身,朝左右喊道:“边上的同学帮我和小李子割一行。老师身体不好,我和小李子帮她割了。”小李子不愧为我的死党,马上领会了我的意图,撒着欢割了上去。老师割着割着,前面没稻了,“哎,你们怎么把我的份给割了?”我回过身“老师你身体不好,哪能跟我们比呀,你回去吧,这点我们包了。”小李子也马上帮腔“老师,田里湿气太重,你还是回去歇歇吧。”老师努力地直起腰,用手捶着“这活儿是累人。”看着我们干得挺欢,很满意,笑着说“那谢谢你们了,老师先回去歇歇。”老师走了,我们也停下了手里的活。小李子一下就窜进桑树地,不一会儿,十几个大香瓜从上面滚了下来,我们一拥而上兜回了稻田。小李子扔了两个给仅有的二位女同学,女同学不敢接“老师知道了要批评的。”“嗨,笨呀。谁也不说,老师怎么会知道。”小李子发坏道“你们不吃,我们也会说你们吃了。”两位女同学不吭声了,对视了一眼,学着我们的样,坐在割下的稻禾上,面前挖个坑,瓜皮和瓜籽扔在坑里,吃完瓜,用泥一盖,什么痕迹也没落下。小李子抹抹嘴,学着《小兵张嘎》中胖翻译的口气“老子吃饭要交钱,干活不拿钱,吃你几个烂香瓜就要给钱?”我们被逗得哈哈大笑。
其实我们也不怕老师知道,老师见过的淘气事情多了,她那孩子比我们还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