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舅舅躺在灵板上,一盏幽幽的油盏,微微地亮在脚后
,棺材已抬进来,正准备收敛,外婆和几个姨在悲泣。这时
外面远远传来声声喧闹的锣鼓,锣鼓声越来越近,到了门口
嘎然而止,只听得为首的一人大声报喜:“海盐马又强全省
会考高中第一名,县里特奖四十大洋以资鼓励。”随即一人
托上一红木盘,里面放着两封银元。外公脸色由灰转白,一
下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这下吓坏了所有的人,哭喊的哭喊,掐人中的掐人中,
在一片混乱中,外公幽幽地苏醒过来,他直着俩眼,咬着牙
爬起身,一言不发,操起一把锄头就向灶壁砍去。从前的人
们认为,每家有个灶君菩萨,代表上天监督这家人的行事,
阴司的拘票,必须经灶君批准后,方能生效拘走。外公的满
腔悲痛撒向灶君,“你为啥要让无常把又强带去?”可怜的
灶君在这暴力面前也是束手无策,七哩咔嚓,灶君的三瓦两
舍转眼间成为一堆废墟。
外公随后踉踉跄跄走出门口,看着他这副疯狂的模样,
谁也不敢上前。只见他一跺脚,朝鸳鸯桥方向直奔而去,外
婆只好叫人远远跟着。
到了鸳鸯桥,外公没去自家的老屋,却直接去了他父母
的飨亭。所谓飨亭,是当时的一种安葬形式。棺材不入土,
而在田野安放,四周用砖砌上盖顶,似房子样,以遮风避雨
,称为飨亭。外公呆呆地立在飨亭前“又强没了,你们晓得
吗,他是你们的亲孙子,亲孙子啊!为啥不保佑你们的亲孙
子啊?”哭诉变成了悲嚎。突然,他又操起锄头发疯似地向
飨亭砍去,一下、两下…。最后,把父母的飨亭扒平了。
在亲属们的帮助下,小舅舅的棺材也运到了鸳鸯桥,新
的矛盾又发生了。按族里的规矩,死在外面的人是不能进屋
的,否则,野鬼会跟着进来作祟,对生人不利。外公直着眼
铁青着脸,“又强一直在外面念书,在家没呆过多少日子。
谁要不让我儿子进屋,我跟他拼了。”族里那些管事的犯了
难,不管吧,坏了祖宗规矩,以后讲话谁还听;管吧,我外
公似疯似癫,父母的飨亭也敢扒平,硬是阻拦,不知他会闹
出什么样的事情来。商量了好一会儿,一个阴险的妥协方案
出来了:要抬进去,必须棺材盖上躺活人,而且必须是自家
人。谁去躺?外公抱养的大儿子在上海,余下四个女儿,我
妈最大。众人的目光集中到我妈身上“叫花宝去躺着。”外
公不言语,算是默认了。看到我外公默许,几个帮忙的汉子
过来,把十三岁的小姑娘抱上了棺材。我妈哪经过这等事,
早已吓得战战兢兢,生怕掉下来,两只手只知紧紧抓着抬棺
材的杠绳,晃晃悠悠总算抬了进去。
小舅舅的棺材停在第一进屋过道的东侧,待人们把我妈
从棺材盖上抱下来,十三岁的小姑娘脸如土色,不哭也不喊
,都已吓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