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终生愧疚的事
时光虽已过四十多年，有一件事至今想来仍愧疚无比。那是1968年发生的事，那年秋季我为逃避文革运动的纷争，借口治疗“吸血虫病”离埸返城住进了一个区级医院，该医院是市里指定收治“吸血虫”患者的唯一医院，该院是一座两层楼建筑，面积不大，座落在一条僻静的街道边，全院从院长至传达也仅十余人。二年前我曾到此医院治疗过“吸血虫”，因此与全院上下人员都很熟，办完手续，杨护士长很快帮我安排了床位，当日即住进医院。
治疗“吸血虫”是一个痛苦而漫长的过程，每天要口服一种名叫“酒石酸锑钾”的药品(该药文革后禁用),该药毒性巨大、反应 强烈，为保护胃不受损伤，需加热溶解在麻油中服下，以便直达直肠毒杀“吸血虫”。为保证患者治疗期间的安全，医院在楼梯过道处加装一扇门，平时锁上，病者不经医生同意不得出门。入院后经疗前检查，说我体内未发现成活“吸血虫”，需要到大医院借直肠镜来做进一步检查。因此住院后成了一位未治疗的“病”人。
那时文革运动正如火如荼进行中，每隔几日都有毛主席指示发表，为了表示对毛主席的忠诚，不分大小单位都要贴标语，糊小旗，上街游行欢呼，旦凡此时院长都请我帮忙，其他病人都笑称我是“院长助理”。那时医院全体员工每天都要进行政治学习，每人都要“斗私批修”，在会中常有一位身材高大的中年妇女与院长争辩，言辞犀利，她是医院的总帐会计，我们叫她高会计。
为消磨时光，入院前我备带了几本书。一天我正躺在病床上看书，高会计走了进来，问我看的什么书，我告诉她是美国作家杰克.伦敦著的《荒野的召唤》，她说；“这是一本好书呀！看完借给我”，几天后我将书送到她办公室。不久她就来还书了，并问我；你了解杰克.伦敦的身世吗？我这里有一本《杰克.伦敦传》给你看。这是一本美国作家欧文.斯通经过潜心研究详细记录了杰克.伦敦一生的书。写得非常感人。高会计办公室与我住的病房是对门，她无事就来病房与我聊书，从几次接触谈话中我略知她的经历，她父亲解放前是留德回国的留学生，曾做过国民党政府某县县长，她本人是中南财经学院毕业，因家庭成份影响，加上性格倔犟，被从市里大医院发配到这所十余人的小医院。她家文革前收藏了很多世界名著，文革抄家风初始为保存这批书，就将这批书转移到隔壁一踏三轮车人家，一年后，抄家风被禁止后再去那家取书时，被告知大部份已被他家点火生炉了，高会计差点被气晕。高会计是位博学多才的女人，她谈起世界名著如数家珍，眉飞色舞，兴趣所致她能绘声绘色地大段背诵名著中的章节。
不久我与高会计成了忘年交，从她那儿学到许多知识。一天带我到她家，从床下拉出一大皮箱，箱中都是当时已很少见到的世界名著，她叫我挑一本，看后再来换，我选了一本美国作家马克.吐温著的《镀金时代》。她告诉我自从大批的书藉被隔壁人家毁失后，她从不借书给任何一个人，我是例外。她还拜托我如有熟人有世界名著出售她愿出高价收购，如见到大仲马著的《基度山思仇记》，不管要价多高她都付给。
几日后我被直肠镜复查，确认已无吸血虫存在，便结束了近两个月的住院生活，临行前我向高会计告别，并准备将未读完的书还她，她说你看完后再来换书，我当时也将一本英国作家夏洛蒂.勃朗特著的小说《简爱》留给了她。
出院后我受岳父委托，为妻妹事到射阳临海农埸去，乘坐的是一艘镇江到盐城的慢班客船，我将《镀金时代》一书带上准备在船上消遣时光，近中午时，我上厕所便随手将书放在坐位上，谁知回到坐位上时书不见了，我问邻座谁拿了我的书？告知我是船上一戴红袖章的人拿走了，我找到此人，他说他是盐城工纠队的，我那本书是“封资修”书籍予以没收，想要回你去盐城工纠队交涉。那个年代遇上这类强盗，有理无处诉，只好忍气吞声。
从射阳回镇江后，我曾想与高会计说明丢书的情况，但一想到她嗜书如命的神情，便失去了勇气，我自我安慰；好歹我还有一本书在她那儿，只能一书抵一书了。此事过去已四十多年，但每每想起总是愧疚不已，只能在这儿抱歉地说一声；尊敬的高会计，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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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2010/8/29 13:40:00 [显示全部帖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