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精致简约的诗美形态 ——我看招小波的诗

                     精致简约的诗美形态

                                ——我看招小波的诗

                  

                    王志清（教授）

庚寅香港行，又添不少文友，其 中就有一个叫招小波的。

招小波是个诗人，约莫六十三、 四的光景，国字型的脸庞上写满了热情与谦恭，这是个“一直用诗歌化缘”的人。他赠我新诗集《一秒的壮丽》。翌日，小波将已经写好的诗《放浪形骸的乐章》给 我看，其诗云：

北极光，

你这来自太阳的声浪；

壮美的象形文字，

是那样的不可名状。

 

你是天国的圣歌？

驾着辽阔的灵感歌唱；

你是太阳的遐想？

博大得不可丈量。

 

只因你超脱了尘世，

才有这张无邪的脸庞。

我多么希望我的诗如你般，

是曲放浪形骸的乐章！

 

小波诚恳地说：如果你同意，就 在诗题下加上一个副标题“赠王志清先生”。这让我好感动的。

小波的诗，给我最突出的印象， 就是简约而精致。他的诗从题材上分为三种类型，一是知青题材，二是赠答题材，三是抒情小诗。最让我有好感的是其第三部分诗。而这部分诗也是其诗中最有诗意 的诗，是文学含量最足的诗。

诗歌与其他文学样式所最不同处,就是它的精致与简约,是它缩龙成寸的艺术,是它隽永耐味的审美效益。我的主业是唐诗研究。唐诗（尤其是盛唐 诗歌）既深入浅出又风华秀丽,这种返璞归真的自然美，是中国古典诗歌走向高潮、趋向巅峰的重 要标志。唐诗最为难得的是唐人处理好了既追求风华秀丽，而又能够不影响它的深入浅出。这是一种“两难”的要求，却是唐诗中得到了统一。唐人的诗,读起来好像是脱口而出的，譬如“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 里目，更上一层楼”；譬如“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这就是唐诗，好像唐人写诗毫不费力,纯任自然,是一种天籁之音。这与唐诗语言上的整体成熟有关，也与诗人的审美 意识的成熟有关。

审美意识是诗歌的灵魂，决定了诗歌的构思、立意与表现。小波先生 把诗这样写，其实也是其审美意识的一种规范。读了小波诗歌，我自然联想到那种深入浅出而又风华透明的天然质朴，从这一点上说，是与唐诗在精神上相通的。

小波的诗歌，一般说来都很精短，常常是只有四五句便是一首，或者 是将一些短章用“九”集合起来而成为组诗，成为《九声笑》、《九声叹》、《九滴泪》、《十二个月》等。而小波的诗感觉真不错，他说：“多少人把情爱，投进 我的心钵里面”。而且，他还深深感到他自己常常被“美丽劫持”。因此，“我的诗是情感的药引”。

我每夜在梦 中死而复生

每当我的灵 魂破茧而出

我的诗就变 成了蝴蝶

这是他《九声笑》诗中的一节， 道出了他酿制诗歌的过程，一种如蝶破茧的蜕变过程。小波很重视这种过程，自觉于这种过程。诗似乎比其他任何文学样式都更讲究凝练与提纯的过程，诗歌的语 言、节奏、思维、思想和审美意识，都是在这样的过程中体现出来且凝淀下来的。小波在《没有发芽的种子》里写道：

 

一颗没有发芽的种子，

在真空存放了四十年。

它并没有死去，

它在昨天的梦中生存。

 

我曾生活在一个

寒怆的伊甸园。

那里有遍地阳光，

和没有发芽的初恋。

 

正因为真空，

才没有受到污染。

它是永葆青春的古董，

是一首没有写完的诗篇。

 

它封存在美丽的梦中，

像漂瓶渐行渐远。

我等着它被卷进时光隧道，

迎来发芽的一天。

四十年没有发芽是一种遗憾，四十年的准备也是一种幸运；诗中既写 出没发芽的遗憾，更多的是发芽的渴望，而读者则在其四十年的积淀与孕育中看到了一种可遇不可求的机缘。积之愈长，而酿之愈浓。而诗人又是把这长久的积淀， 往往凝聚在一首短章中，因此，其诗的诗意含量是很足的。小波在《记忆藏在血液里》的短诗中这样说：

我把所有的记忆，

都藏在血液里。

当我回忆往事的时候，

我的血在心中汩汩的流。

 

除了人间真情，

一切已不再重要。

在我的血液中，

我打捞起一颗又一颗

沉甸甸的珍珠。

病蚌成珠，这就是酝酿，就是诗的生成的过程，我很欣赏这种过程， 我更看好自觉追求这种的孕育。诗的生成，离不开这种过程，离不开这种“病”，而且是长久的“病”，是“病”后的结晶体。于是，诗人便能够在自己的血液里打 捞出珍珠来，源源不断地有珍珠可以打捞了。

 

在小波的的许多“珍珠”里，《两根秀发》是一颗很耀眼的珍珠。这 是一首很优秀的诗歌，很有诗意，是很娴熟的诗的写法，仿佛是托物言志的路子，而又不同于一般的托物言志的写法。全诗云：

她是是南典山闭月的貂蝉，

感谢台风把她刮进柴门，

陪我们吃了快乐的晚餐。

 

她走后，

留下两根熏香的秀发。

轻轻拾起来的，

却是三位俊男。

 

三男郑重决定：

秀发属于集体财产，

选出一人小心保管……

 

多年过去了，

谁也没能攻破高高的情关。

但她至今懵然不知，

当年男孩那一缕傻傻的情感！

从此诗可见，小波是很擅长提炼“细节”而通过“细节”来传情达意 的。“秀发”两根，何其寻常，而又何其珍贵，经过诗人的诗化，通过对生活的形象的提炼，而又精准地概括与再现了生活，秀发成为一个很有文学性的形象，变成 了一个很有象征意味的符号，一个爱情与美丽的符号了。这不仅仅写出了被追捧对象的纯洁与美丽，同时也表现出爱美之人的高尚与爱美之情的纯净，具有那个时代 的鲜明烙印。

诗歌语言的最突出要求就是，能够唤起鲜明的美的感官形象，能够引 起丰富的联想。小波此诗中的形象所唤起的想象是非常的自然，他借助极其寻常的两根秀发而强化了诗歌的联想特点，让人联想到一个美人，有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 个哈姆雷特，每人都可以根据自己的理解而在自己的心中来创造性地发展这个美人，同时，我们还可以根据自己的想象来判断三个追求者的心态。形象性是诗歌构思 过程中最核心的问题。因此，诗人的这种形象的选择和提炼组合，也是很成熟的。

从这首诗里，我们还可以强调的一个特点就是其诗的单纯。小波诗的 篇幅一般都很短小精悍，因此不能不选择单纯。其实，单纯是一种很高的境界，尤其是对于诗歌来说。但是，诗歌光是单纯还是不会有诗意的。这种单纯，是丰富之 后的简约，是诗意的高度凝练，需要具有中国诗学传统所追求意外象外言外，言有尽而意无穷。以最单纯的形态而表现最丰富的内涵，这就是诗歌的魅力。因此，诗 歌又必须有它独特的多义性和暗示性，并以此形成它和散文在实质上的区别。小波在《我在你梦不到的远山》中所表现出来的似乎有点朦胧味儿：

想不到诗与诗的行距

在遥空相隔得这么远

我常常在中途梦断

留下破碎的璀璨

 

诗友之间除了诗

真不该有太多的悲欢

最好相交在

永远梦不到的远山

远山何在？为什么诗与诗之间有这么大的距离？为什么要相交在远 山？这诗既让人在懵懂中揣度，又使人联想到诗内诗外的诸多暗示，获得了“误读”之后的满足。诗歌是内容和形式的统一，只有诗的形式，没有诗的意识的那种文 字，不是真正的诗，

审美意识是诗歌的灵魂，你追求什么样的风格，选择什么样的语言书 写，采取什么样的节奏思维，表现什么样的题材与思想，都是由此而决定的。小波的诗之所以能够达到这样的品级，是其审美意识所决定的。

小波在诗歌创作上的成功，是因为他健康的审美意识，是其对于生活 的长期苦酿的过程，而且，他把酿造之力集中在诗意上，不事雕琢，不事矫作。小波诗歌中也有一些疲软之作，譬如说有些赠朋友的与反映知青生活的诗歌，这主要 不在于他语言功力上的问题，而是他生活上的感悟不够深刻与独到，是其情感发酵与诗意提纯不够，没能够寻找到真正的诗的感觉，没能够提炼出发人联想的文学形 象。

我还是很欣赏小波的短诗的，简约而凝练。如果硬是让本来只能泡一 杯水的咖啡冲出一水桶的饮料来，肯定是没有味儿的。我很希望看到小波写出更加精粹的诗来，尤其是应该坚持他的审美意识与书写态度。

                                              

                                                                      2010年11月22日匆匆于南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