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情系陕北（插队生活回忆之十二）

                                            情系陕北

                                                   （插队生活回忆之十二）

                                                           回      家   

   过河走了十余里，看见了公路。我们上路已是第三天了，带的为数不多的干粮已经吃完，便饿着肚子启程，想走到永和县城再吃饭。又走了三十几里，饿的实在走不动了，便坐在路边休息。恰在此时，对面走来了一个要饭的，背上背着个已经分辨不出颜色、脏兮兮的口袋，手里拿着一根打狗棍。我们拦住了他，问：到永和县城还有多少里路？要饭老汉告诉我们不远了，还有二十多里。我们一听还有二十多里，一个个像泄了气的皮球，瘫坐在地上。忽然间发现要饭老汉背的脏兮兮的口袋，有小半袋鼓鼓囊囊的东西，一定是干粮，顿时眼睛放光，问老汉有没有吃的东西，我们“买”一点。要饭老汉虽然穿的破衣拉萨，衣不遮体，自己穷的一无所有，但很大方，说什么也不要钱，把口袋给了我们，说：只要不嫌弃，尽管吃。我们打开口袋一看，里面大部分是玉米面的摊黄、饼子，只有几块白色的干馒头，有的干粮已经发霉，我们抓起干粮塞进嘴里大口的吃起来。要饭老汉坐在一旁叼着烟袋，笑眯眯的看着我们。开始我们都挑口袋里面的干馒头吃，可我看到凤烛残年的要饭老汉，不禁动了隐恻之心。那干馒头一定是老汉自己舍不得吃积攒下的，我们不能都挑吃了。我把想法跟同学们一说，他们也不吃馒头了，我们专挑玉米面的硬饼子吃。老汉见了不再笑眯眯，严肃地抢过口袋，挑出里面的干馒头，倔强地往我们手里塞，我含着眼泪吃了一顿老汉要来的百家饭，我也没想到在我的一生中，还会有跟要饭的要饭吃的经历。

   我们顺着公路继续往前走，终于在天快黑的时候赶到了永和县城。山西的县城相对于陕北，较大且繁华。为了省钱，我们找了间大车店住下。供马车夫住宿休息的廉价旅店俗称大车店，大车店里既可以住人，又可以寄存车马货物。大车店的宿房一般都是通敞的大间，南北两铺对面大炕，一间屋能住十几人甚至几十人，收费也很便宜，属于最低档的旅店。大车店也是外地客人比较集中的处所，周围带动起一些相关的买卖，如小饭馆、钉马掌的、卖草料的、卖车具和日用杂货的等。长途运输的畜力车在途中住宿都选择这样的大车店。每人五毛钱，交完住宿费后，店里的伙计把我们领进了一间屋子，房间里没有任何设施，也没有卫生间，就一个硕大无比、男女通用的大坑，炕的一头砌着炕灶，地下堆着一堆褐色的烟儿煤。炕上每人一床脏兮兮的被子，被头油黑油黑的；一盏带罩子的煤油灯放在墙壁上的灯洞里。屋里先期已住进了七、八个人，占据了挨近炕灶暖和的热炕头位置，我们四个知青只好睡在炕尾。 

   院子里拴着大狗，看到生人就汪汪的叫。洗漱在院子里的一口井旁，井绳上栓着一只木桶，自己用辘辘绞水。大门西侧是账房，旁边是一间大灶，灶房里仅一张破旧的八仙桌，没有座位，所有吃饭的人全部站着吃。只卖一种削面，半斤粮票，一毛钱，装在粗瓷大海碗里，浇上一勺酱汤。我们每人要了一碗面，狼吞虎咽地吃完，就回房间睡觉了。到了半夜，冻得睡不着，我不断起来往灶里加煤，把炉火烧得通红。睡在热炕头的两位车老板儿被热炕烙的受不了，翻来覆去地折腾，最后，打来了半桶冷水浇在身下的土炕上，重新铺好炕席、毡子，拉开被子继续睡去。不一会，炕头冒起了热腾腾的蒸气，仿佛“清蒸鸡”一样，蒸的两个车老板儿一会儿爬起，一会儿坐起，无法再睡。看的我偷着乐，笑的肚子直疼。第二天天还没亮，我们就离开了永和县。 

   在公路上截了一辆去临汾拉煤的卡车，司机停下来让我们上了车。解放卡车奔驰在盘山路上，风驰电掣地向临汾疾驶。没过一会儿，就浑身颤栗，感觉刺骨的冷，颠簸了六、七个小时，下午三点来钟的时候到了临汾。临汾火车站青天白日的混不进去。我们找一个小饭馆，要了一个回锅肉，一个木须肉，一个豆腐和一个素菜，还要了一瓶竹叶青酒，一人一个大碗削面，待夜幕降临。耗到天黑，我们趁没人的时候，翻半人多高的绿色木栅栏跳进车站。站里停着几列火车，但不知道车往哪儿开。看见有一列火车车头向北，出站方向前方的信号灯是绿色，这是就要发车的信号标志，我们四个快速爬了上去。敞篷车厢里满满的装着煤，我们找了一个煤装的不太满的车厢，用手在上面扒了一个煤坑，舒舒服服地坐在坑里等待发车。不一会儿，咣当、咣当几声响动，火车开动了。我们观察北斗七星的位置，感觉车在北上，又赶紧找出地图册，对沿途经过的车站站名，判断出车在向太原方向行驶，我们非常高兴，庆幸没有搞错方向，没有扒错车。

   车运行了一段时间后，才感受到坐煤车的滋味不好受。那时的火车是蒸汽机车，火车烟囱冒出的煤烟一个劲的往后灌，呛得呼吸困难；深夜刺骨的寒风呼啸着直吹在我们身上，浑身哆嗦；未燃尽的煤渣打在脸上生疼，打进眼里被迷了双眼；排出的蒸汽在严寒的作用下变成细小的雨点，噼噼啪啪地打在身上。我们赶紧转过身来，背对着列车运行的方向，把帆布提包里的东西拿出来，把提包套在带着棉帽子的脑袋上，拉上拉链，紧紧裹着棉大衣，尽量把身体贴近煤坑，以减小风的强度；脚冻得生疼，我解下围脖儿把双脚裹了起来，可是依然挡不住严寒，上下牙不由自主地磕碰，双脚冻得又疼又麻，最后没有了知觉。我们真的害怕被冻死，在车运行到洪洞车站停车的时候，决定赶快下车。可当时几乎被冻僵了，人的行为活动已经快要不存在了，只有思维。我们张着嘴已说不出话，艰难地往一块爬，四个人紧紧地抱在一起，用身体取暖，互相按摩腿、脚，好在是车停着，已经不像运行时那样大的风了，待有了知觉才相互搀扶着爬下了车。刚刚连滚带爬地下到站台上，煤车一声长鸣，又缓缓地开动了。我们庆幸决定下车的英明，不然，非冻死不可。此时，我们只能慢慢地活动腿脚，一点点地向前蹭步，大约半个小时，身体活动开了，脚步才逐渐自如。差点被冻死，再也不敢扒敞篷的火车了。我们在站里找到了一列北上的闷罐货车，拧断封车门的铅弹，扒开车门，爬了上去。车厢空空如野，里面散落着一些零星的稻草和草绳，我们把稻草集中在一起，躲开车门，在背风的角落搭了一个地铺，躺在上面。啊，别提多舒服了。宽敞的车厢里只有我们四个人，车没开也不觉的有多冷，我自嘲的和同伴们说：给个卧铺都不换。躺在松软的稻草上，疲惫的我们在等待发车中，不知不觉地进入了梦乡。等醒来的时候，车已在行进中，也不知什么时候开的车。我们是被冻醒的，起来后，在车厢里不停地跺脚，跳动着活动身体，产生热量，抵御寒冷。

   车外一列客车迎面驶来，带着疾风呼啸而过。会车以后，我们的车在减速，最后慢慢地停在了灵石车站。我们把车门打开，欣赏着小站的夜景。忽然发现站台上有一些破旧的木箱。何不捡些上来，生上一堆篝火取暖？我的提议立刻赢得了大家的赞同。我们下车来到站台上，几脚就踹烂了几只木箱，一人捡了一抱木柴，抱回车厢里。我们用吸烟的火柴点燃了一些稻草，又引燃木柴，在车厢里生起了一小堆火，高兴地在火堆旁烤着手和前胸、后背。这时列车又缓缓地启动了。就在我们的车厢经过打旗的铁路职工身边的时候，听到了那个铁路工人声嘶力竭的叫喊：“车上着火了”。待看清了车上我们晃动的身影，又补上了一句：“阶级敌人烧火车了”。列车只向前运行了十几分钟，就开始减速，透过闷罐车厢的小窗口，我们看到一队队荷枪实弹的解放军，刺刀在灯光下闪着寒冷的光，足足有一个连的兵力。列车尚未完全停稳，一百多名解放军已经把整个列车包围了，端着寒光闪闪的刺刀，逐个车厢搜查。我们赶紧踩灭了那一小堆篝火，蜷缩在角落里。战士们发现了我们这个车厢的异常情况，纷纷围拢上来，哗啦、哗啦地一片拉枪栓和子弹上膛的声音，把枪口指向车内高喊：举起手来，出来。我们四个像被俘的国民党兵，高举双手，双腿哆嗦着，被解放军押解到离此一公里的连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