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情系陕北（插队生活回忆之十三） - 延河水 - 中国知青网

情系陕北

（插队生活回忆之十三）

回家

原来，车站职工向上级报告说：有一小撮阶级敌人在烧火车。车站领导立即联系部队支援，兵贵神速，只十多分钟，附近驻军的一个连队就赶到了，于是就有了前面的故事。被带到连部后，连长和指导员分别对我们四人一个个地提审，我们的口径出奇的一致。那个年代的第一句问话便是：甚么出身？我们无一例外的回答是工人或革命军人，并说明我们是北京知识青年，响应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号召，到陕北插队，挣的是工分，父母病重回家探视，没钱买车票。当问及为什么烧火车时，我们回答是：冻的受不了，生火取暖。连长和指导员交换了一下眼色，指导员起身到里屋去打电话。请示上级后的处理结果，是把我们移交给当地的公安机关。当即，两个战士押着我们上了一辆嘎斯中吉普，开车往回返，把我们移交给了洪洞火车站铁路公安处派出所。在派出所，我们被关进了一间小黑屋，房间不大，也就是七、八平方米，窗户很高、很小，安着粗铁棍儿，一扇厚重的铁门，警察在门外落了锁。此时已是后半夜了，没人再搭理我们，一夜无话。直到第二天下午，才来了两个警察，带我们一一去过堂。我被带进一间办公室，一个所长模样的老警察坐在办公桌后面，侧面是一个女记录员，两名男警对我搜身之后，站在我身后监视着我。问讯和回答基本上和部队的审问相同，只是做了笔录，并在上面按上了我的手印。鉴于我们在闷罐车上生火取暖没有造成什么损失，天黑的时候，我们被“无罪”释放了。

从昨晚到现在，肚皮空空，又累又饿，赶紧在洪洞县城街上找了个饭馆，吃的什么记不清了，填饱了肚子直奔火车站。候车室里面生着火炉,上面的洋铁壶咕嘟咕嘟地冒着水蒸气，除了候车的旅客，很多流浪的穷人也来此过夜。坐在火炉边上,将双手放在火炉边烤着来回搓，休息了一会儿，寒意去了,倦意袭来，我们东倚西歪地在候车室的长条木椅上打起了盹。

早上醒来，经过商议，我们决定善待自己，改扒车为蹭车。上午八点多钟，随着熙攘的人流，混上了一列开往太原的客车。这是辆慢车，每个小站都停，沿途不断有拿筐的、挑担的、扛麻袋和口袋的农民上上下下。车厢里拥挤不堪，两个车厢的结合部、过道上、车门旁都人满为患，连硬座底下都躺着人，根本没有下脚的地方。车行一路，就没看见过列车员来清扫过卫生。这倒合了我们的意，省却了被查票的担心，正是求之不得的美事。听说大站查票严，不好出站，我们不敢在太原下车。便在太原的前一站——榆次，下了火车，分散开来，避开出站的人流，装作散步的样子，沿着铁轨走出站外。

从榆次到太原步行约两个多小时，在太原火车站售票窗口，对照太原到北京的列车时刻、站名和票价，我们买了四张一站车程的票，记得站名叫“白杨墅”,票价四毛钱。售票的姑娘自言自语的嘟囔着：这些北京学生怎么都到白杨墅？冷笑着把四张纸质硬板火车票从窗口推出来，别有用心地叮嘱我们说：只坐一站就下车，别坐过了站。买到了慢车票，心里踏实了，在候车室里等着上火车。

傍晚时分，太原开往北京**次列车的旅客开始进站了，这是我们在回家的征途上第一次趾高气扬地排队检票上车。为了减小目标，四个人分头找地方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查票，一路上脑子里不想别的，老是想查票的时候怎样对付，一副忐忑不安、做贼心虚的神色。快到石家庄站的时候，开始了第一轮的查票，一个女列车员和一个带着箍的乘警从车厢的门口处走来，我一下就慌了神儿，拿起水杯朝列车员迎面走去。可是，我惊慌的神色和这身知青的穿戴暴露了我，女列车员伸手挡住我的去路问：有票吗？查票。我说：在衣服口袋里，打水回来给你拿。列车员和乘警早已识破了我，坚持先让我出示车票，并放弃了对其他人的检查，跟我来到了座位旁。我在衣服兜里翻了半天，不得已拿出了那张到“白杨墅”的车票，女列车员接过去只扫了一眼，说：早过站了，补票吧。我说：“插队知青，没钱补票”。乘警威严地发话了：“带上东西跟我走”。我被带到了车门处，交给了一个男列车员。不一会儿，我们四个一个不落的被集中到了车门边。在一个不知名的小站被轰下车。然而下车之后，我们在站台上迅速地往车头或车尾的位置飞跑，越过了几节车厢，在火车开动之前，从其它的车厢门又上了火车。

回到车上，我们四个又相互找到一起，在一个车厢里两两分开而坐。几小时后，快要到保定的时候，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查票。我们如惊弓之鸟，一哄而散，各自想办法躲避。这次我不敢迎着查票的列车员和乘警而去，怕他们认出我。于是站起来往车尾走，一直走到最后一节旅客车厢，车厢尽头的门上写着“旅客止步”的字样，我拉了一下门把手，门是锁着的。再也无路可退了，我想听天由命吧，大不了再一次被轰下车。正在这时，门开了，从里面出来一位五十来岁的工人师傅，穿着一身劳动布工作服，抬头看了看我说：没票吧？进来。我忐忑不安的跟老师傅走了进去。这是一节行李车厢，里面堆着满满的行李、稻草绳裹着的箱子和邮政的白帆布袋子。车门一侧是一个一米高的小木柜，靠木柜摆放着一只帆布行军床，估计是押车师傅休息的地方。老师傅指着行军床说：坐下吧。是北京知青？我说：是。老师傅又说：我闺女也在山西插队，你们够苦的。我说：我不是山西插队的，是陕西的。老师傅说：那更苦！车在减速进站，我扒着行李车的车窗向外张望。老师傅又说道：你放心呆着，我这儿没人查票。我告诉他我还有三个同学也没票，能不能也让他们进来躲一躲？老师傅沉思者，半天没吭声。开车后，我站起身，拉开车门要出去寻找我的同伴，沉默了许久的老师傅开了腔：回来，换上我的衣服！说着把身上那件胸前印着“行李押运”字样的工作服脱下来递给我。我脱下棉大衣，套上工作服，把大衣和提包存放在行李车里，就去寻找我的同伴。我从车尾到车头，来回走了三遍，一节一节车厢的找寻，始终没有发现我的同伴们，一定是刚才停车的时候被轰下车了。回到行李车厢，坐在老师傅的行军床上和他聊天儿，不知不觉中，天已破晓。车驶过良乡时，老师傅告诉我，别在永定门下，终点不好出站，在丰台下，坐公共汽车进城，顺铁道走，出站没人管。快到丰台时，我从提包里拿出一些红枣和芝麻，想送给他以表达我的谢意，但老师傅说什么也不肯留下，让我带回家去给爹妈。好心的行李车押解员，至今我依然清楚的记住了他的音容笑貌。车到丰台，我千恩万谢，依依不舍地告别了老师傅后下了车。

浪迹天涯一年多的游子，经过了重重苦难，历尽了艰难险阻和险象环生，历时十天，终于回到了故乡熟悉的家。此时此刻，所有的疲惫，所有的委屈都化为乌有，像在海上漂泊的一只航船，停靠进了“家”这个温馨的港湾。

主题：[原创]情系陕北（插队生活回忆之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