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论“青春无悔”
上山下乡运动产生了“知青”这个特有的名词,1800万热血青年被冠上了“知青”这个名词。超大规模的不合情理的迁徙,使这1800万知青远离家园故土,父母和亲人,开始完全陌生的生活。1800万个家庭陷入亲人离散的悲惨境地。
全中国从北大荒到海南岛、从山东到新疆,云南、内蒙古,或是陕北、山西黄土高原和边境荒凉地带, 他们共同搭上了命运的列车, 经历过多少个生活的难关, 应付过多少挑战,他们要面对陌生环境、寂寞疏离、求学无望、体力劳动、饥饿寒冷、土皇帝的压制、爱情失落、回城无期等挑战。其中大部分回到渴望已久的家园,还有人没能回来,有的永久的留在了他们的第二故乡,也有一部分因种种原因生活在他们不情愿选择的地方生活下来。但他们都逃不过一个共同轨迹:荒废学业,离城流放,面对一连串的挑战。最终回家或回不了家。
一代学生中断学业,远离自己的故土、家庭,下乡从事农业劳动,这在中国近代史上是不曾有过的,在其他国家也是见不到的,空前绝后。这就使一代人的经历打上了特殊的印记。他们的命运落差之大,悲欢离合故事之多,除了战争时期,其他年代的学生无法相比。虽然,知青中有一部分被推荐上了大学成为工农兵大学生,但毕竟属于少数。多数人因为这场运动,提前结束了自己的学生时代。一代人想读书,却没有机会。他们只好以社会为大学,以广阔天地为学堂,为自己的生存而劳做,一年到头只挣那么一点工分,甚至都养活不了自己,还要回家向父母要钱。
在陕知网上忆南大姐在我写的“论‘青春无悔’”一文的回贴很有代表性:“记得有一次我们在田间劳动,许多高中生凑在了一起,有一位发感慨说:“如果咱们能正常上学,咱们这些人中一定会有科学家、文学家、画家、各种家、省长、市长、各种长------”,这话听着有些狂妄,可是谁也没有反驳,那一下午大家都没劲干活、一直坐到下工。经历过这种命运的知青只能是无奈、无助,谁还去喊无悔呢?人的生命只有一次,青春尤其宝贵,谁人不动情啊。”
一位南方下岗的老三届知青,说起“青春无悔”。他粗着嗓门说:“那都是屁话!他说:“千把万的知青,有几多过得自在的?有几多实现了自己理想的?就那么几个发了财的人,升了官的人,运气比别人好的人,觉得有点耀祖光宗了,在那里“鬼做”(武汉话指假模假式的意思)。生怕上千万过得不怎么样的知青不晓得他正走鸿运。叫他下岗,叫他退休,叫他找不到工作,上街拉板车或者痞着脸求老板打份工,看他还会不会说青春无悔。我要是不下乡,会落到今天?几多像我一样的知青,因为下了乡,中途辍学,到现在是要文化没文化,要技术没技术,要本事没本事,思想观念还正统得不敢干一点出格的事。人都被毁了,还谈什么“无悔”?”他说话时显得很义愤,偏激自是难免。但却不无道理。
由于学历的劣势,使老三届知青如今在社会发生转型,引入市场竞争机制之后,又成为最先下岗的一群人。在舆论中最容易听到是功成名就的知青讲述劫后辉煌,而不容易听到知青中的利益受损者述说的不幸。其实,沉默者才是大多数。他们小时候生活在国家的困难时期,青少年成长在“文革”的政治局面动荡的年代,由于时代发展的需要,“下岗”又成了他们大多数人的唯一出路!
在全国近1800万知青中,部分人是幸运的,当官的,学者,出国的,富商。当然这些和个人努力是分不开的,同时必须承认这里也有幸运之神的功劳。但在经济上的拮据、精神上的失落、肌体上的痛苦、心灵上的创伤的老知青们却是太多太多。他们可能难以获得荣耀和舒适的生活,因为他们是失败者,是牺牲品!与“劫后辉煌”的人相比,更多的人是普通的人,非常普通的人,甚至是有些悲惨的人,他们的总体状况低于任何一个年龄段群体的平均水平。其中最突出的是那些下岗和内退的工人。几年前,一位国情专家在分析中国失业问题的文章中一开始就指出,中国有两次失业高峰: 第一次在上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第二次在90年代后期,其中利益受到最大、最直接伤害的“是那些曾经有过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经历的下岗职工”。回到城市的大多数知青在某种程度上已经边缘化了,他们在自己的故土上成了外人,看着大街上私人轿车的奔流,看着拔地而起的新型住宅,既无奈,又无助。
他们把青春留在了农村,花样的年华,黄金般的时光,留在了祖国的广阔天地里!这一代人献出了与共和国同在的青春!没有了青春,没有了文化,甚至没有了健康。他们在农村少则干了3—5年,多则干了7—8年,10多年,更有许多至今也没有回来,永远生活在那里,甚至已经长眠在那个广阔的天地里。
知青生涯是我们的磨难, 也是中国的磨难。还有一些知青,因为出身不好的“原罪”而遭受到毁灭性的惩罚,招工.招生的择优录取,从根本上把他们排除在外,他们的命运更为坎坷。当他们用羡慕的目光欢送着高高兴兴离去的朋友时,他们心灵上的伤痛有多沉重,也许只有他们自己才能感觉到。
那些永远留在农村的知青,他们活得更沉重,沉重的到了以至于不再能感觉沉重的分量。现在又有多少人能记起他们,真正的帮助他们呢?留给他们的仅只是只言片语,想不到历史大潮会把人冲得那么远,那么七零八落,一些人彻底改变了自己的生活轨迹。对于这种命运的沉浮他们有没有怨?有没有悔? 有没有恨?
当“理想主义”的光环被剥开之后,我们看到的是一群群血肉模糊的身体和伤痕累累的心灵。一个名叫包庆生的知青,因为揭发康生被判二十年徒刑。队长用带刺的铁丝抽他。他胡子长得老长,浑身流着血,仍然昂着头,叫骂不绝。监管人员手持大棒抡他,给他上夹刑,戴“苏秦背剑”式的背铐。他的胳膊残疾了,腿也夹烂了,卧在屎尿堆里,依旧叫骂和抗争。铮铮铁骨的汉子后来被判处死刑。这样“先知先觉”的知青究竟有多少呢?他们因为提前醒来而失去了生命。全国一共发生过多少迫害知青.吊打知青的案例数的清吗?这些案例如果没有到甚至要影响到整个上山下乡运动的情况下,中央会下令彻查吗?会出台一系例的政策来改变知青们的状况吗?
有多少女知青遭到了残暴的凌辱、奸污和虐杀。即便是知青与知青之间,也并非全然是纯洁无瑕的“战友关系”,他们之间的争斗并不比工人农民们“温柔”。许多知青与家人之间,也再没有基本的血缘纽带和亲情,出卖与仇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滋长着,正如一位出卖过父亲的女知青所说:“那是一个怎样荒诞的年月呵,鼓励告密,鼓励出卖,鼓励自我揭发,还要敢于‘刺刀见红’,直至颠倒一切卑鄙与崇高,一切谎言与真实,一切是非的常识与逻辑。”这样的时代,居然还有人要将其“审美化”,我不得不再次重复我的感叹——人与人之间的差别,远远大于人与狼、人与猪之间的差别。
当知青们仍在农村和兵团的时候, 回城是他们的最大愿望。回城了, 生活安定了, 往日的焦虑已不存在了, 此时此地对彼时彼地的看法, 亦随之而改变。往日的炼狱, 甚至会被视做今日成功的条件。说什么‘青春无悔’一代人所牺牲和浪费的整整一生的时间和生命, 竟然能用如此空洞虚假的豪言壮语,强颜欢笑地一笔抹去吗?
我们返城时只有一种“苦海无边,回头是岸”的急切心理,走得那样迫不及待,那时没有人想到那些“父老乡亲”,更没有人想到包一把“第二故乡”的泥土。老婆丈夫不要了,儿女成了孽债,“家当”弃之不惜,当了兵团和当地领导的甚至官也不要了,这块土地上的东西变得一文不值!那时的知青精英们能喊出“青春无悔”吗?
上山下乡运动的生涯让知青们饱受煎熬和痛苦! 一付付沧桑的面孔,一个个疲惫的身躯,一双双深沉的眼睛,一对对勤劳的双手,一颗颗聪明又善良的心!四十年过去了,弹指一挥间!他们从风华正茂的少年走到今天,化成了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人生,而现在又面临着风烛残年。四十年来,他们只有默默地无奈 上世纪68年开始的“上山下乡”运动,对于“知青”来说,是一个人生的起点也是一个重要的人生体验。40年过去了,对回顾这个特殊年代的特殊经历来说,很多人不愿意去回忆,因为有太多的痛苦和心酸。荒废了宝贵的青春,破灭了美好的理想,动摇了生活的信心.所以就忌讳,就敏感,就回避。
过去与现在之间, 有时间的距离, 有空间的距离, 有个体情况的差异, 使得某些人从如今看过去, 重新组合当时的情景, 有了优势。道路走到这一步, 回看过去, 那时的行为就有了目的性。比如, 没有挑过二百斤的经验, 没有当时在白毛风下追赶羊群的经验, 没有当时挑灯夜战, 今天怎么可能应付千头万绪的工作量, 怎么可能在海外打工时应付种种困难? 所以, 成功者得出的逻辑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必先劳其筋骨, 行弗乱其所为。于是, 就有了青春无悔, 劫后辉煌。于是,过去的磨难就是锻炼, 自己就成了火中飞出的凤凰。这种想法不是孤立的,于是有了吃得苦中苦,方得甜上甜的理论, 以证明我们是经得起考验的。
例如一个当了军区政委的前知青说: “如果没有老三届的那段生活垫底, 哪能吃得下这么多苦, 也绝对不会有今天的成绩。”一个任职于南京军区政治部文化部的前知青说,“少年怕顺境, 中年怕闲境。如果说我走上社会的这些年对社会还有益, 那么, 我就该向包括叉田鸡在内的前二十年深深一鞠躬……感谢生活。”知青成功者的故事中, 苦难的部分往往被当做通向最终目标的阶梯。此时此地的成功是战胜彼时彼地的考验的证明。问题是这样的成功者毕竟是少数的,压在金字塔下的有多少数的清吗?
作者:苍狼向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