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熬夜的原因还是悲痛的缘故我又感到一阵眩晕。侄儿把我扶上床叫我休息一下,没多大会儿就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睡梦中我看见了哥哥,我们在一起说笑、在一起游玩,可到底干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我是模模糊糊的想不起来了,只是一觉醒来满脸是泪水。
晚上,一大家亲人到外面吃火锅,看着锅里翻腾的菜肴,闻着诱人的香气我又感到一阵阵的头晕。
碗里装满了大家为我拣的菜,我一动不动的看着一点食欲也没有,大家一个劲儿的劝我多吃一点,可我……可我在等哥啊!他是出去办事了吗?他马上就能回来吗?泪水止不住的又流了下来。
侄儿一边为我夹菜一边问我:“怎么啦?”我遮掩着说:“没什么,我……我这是辣的、热的。”
看着碗里的菜我还是一点胃口也没有,因为哥没在,我在等他…… 。
就这样,接连一个多星期,每到晚上睡觉时眼泪就会情不自禁的流下来,可能这就是亲情血缘的关系吧!
半个月以后,几个兵团支边的同学陪我出去耍了几天,一是为了让我尽快的走出悲痛的阴影,二是我有好多年没回重庆了,有这次难得的机会,特意为我组织了这次同学会,也好让大家聚一聚、乐一乐。
这天天气很好,暖暖的太阳挂在天空晒得全身舒服极了。我接到同学的电话,叫马上到一个地方去,我按照同学的指点找到了他们指定的地点——“农家乐”。
“农家乐”里,早已有三十多人在那等候着,有的站着有的坐着。我一进门大家都齐声高叫起来:“猜猜我是谁?猜猜我是谁?”我看了看几个认识的支边同学刚想问他们,大家又叫了起来:“不准说!不准说!”我左看右想,摇了摇头想不起来。有的还在叫“不准说!不准说!”我一边看一边摇着头:“想不起来,真想不起来。”
最后在同学们的暗示下像猜谜语般,费了好大劲儿才猜出来了三分之二。原来这些都是二、三十年前的同窗啊!老了,老了,一个个都老了。
在主持人的狂热煽动下,气氛一下子就高涨起来,大家自我介绍、相互问候,激动时还来几个不分男女的拥抱。
说真的,我还真没想到这些老头儿、老太婆还真开化,还搞点西洋式的见面仪式,几个拥抱下来把我搞得还真有点无地自容。
逝去的三十多年,往事不堪回首,当年上帝把我们这些小精灵汇集在一起,让我们学习文化知识,认识世界。在这段时期里我们共同度过了幸福、快乐、美好的五年童年。
可万万没想到一场文化大革命的洪水把我们冲散了,无所事事,四处游荡,在我们这幼小的心灵里还不知道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六九年复课的春风吹来,我们又汇集在一起,本想应该弥补一下这几年的损失,咳!一场上山下乡运动又紧随而来,从此我们天各一方、渺无音讯……。
一晃三十多年又过去了,当年十六七岁的小精灵现在都变成了五十多岁的老精灵了。
在欢聚宴上同学们一致要求我这个远道而来的客人讲几句话,我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我不会讲,也没什么好讲的啊!”同学们不依不饶的缠着我, “分别三十多年了,难道你就没有故事吗?就这三十年的经历也要讲上三天三夜啊!说不定还有好多‘罗曼蒂克’的故事呢!”紧接着就是一阵哄堂大笑。
纠缠不过大家,看来不讲一点是过不了这一关,我稍稍的稳定了一下情绪:“现在相信大家心里跟我一样,都有一种激动,人生有几种情感,如果你体会不到,你的人生就是不完美的——那就是亲情、爱情和友情。
同学情谊是我们情感的珍宝,它在我们每个人心中,都应占有一块圣洁的领地!今天的聚会,我们一起体会到这种感情,我们是幸福的。请大家铭记今天的聚会,请大家永远记住,不论你春风得意还是正遭受挫折,不论你贫穷还是富贵,同学们永远是你坚强的后盾,是你事业的好帮手,是你的精神支柱!是你的避风港!”
我喝了一口茶抑制了一下激动的情绪:“为这次聚会我激动不已,我坚信,这次聚会只是一个良好的开端,它或者是逗号,省略号,但决不是为我们的同学情谊划上了句号!今天,让我们一起拿出心中那个大写的感叹号,在我们的天地里,尽情地享受属于我们自己的情感吧!”
午饭后,天空越来越晴朗,我们全部来到室外的花园里,享受着在这季节里难得一见的好天气。
暖暖的阳光沐浴着这群老精灵,几个不太老实的女同学又开起了玩笑:“你看看,是你回来了才有今天这好天气,是你给我们带来了阳光、带来了温暖……”我无话回答,只能是以微笑给予大家算是回答吧!大家东一堆西一坨的谈论起这些年来的各自经历……这时有一个同学突然向我提出,要我讲一讲自71年分别后我的情况,经他这么一咋呼,大家全围了过来非得要我讲,我摇晃着双手:“和你们一样,过的都是知青生活,没得啥子讲的……”“不行!不行!怎么会一样,你们支边是当兵,我们下乡当农民,肯定不一样,必须讲!”大家异口同声的大叫着。
我镇静了一下,理了理思路:“那就从我们在学校分开时走上支边路开始吧……”
第一章 征程
(一)
一列专列在云贵高原喘着粗气向着祖国的西南边陲急驶而去,车厢内寂静极了,伴随着车轮碾压铁轨发出的节奏声,喧闹了一天的同学们已进入了梦乡。
和我坐在一起的是我们的班主任和工宣队长,他们是为护送我们而来的,这时他俩正在车厢里一遍又一遍地来回巡视着……
我望着车外那黝黑的夜空在发着呆,车窗外不时有一两点昏暗的灯光或是火光一划而过。
不知他俩什么时候已坐了下来,老师拿出一包饼干对我说:“来吃一点吧!这是我从家里带来的,看看你从中午到现在还没吃一点东西这怎么能行!如有什么心事能对我说吗?”我转过头对着老师笑了笑说:“谢谢老师,我没什么……”我依旧把头转向车窗外想着我的心事:“父亲啊!我对不起你,我只有离开家乡去支边,哥哥才能从农村回来,你就忍耐一段时间吧!恕儿不孝……”想着想着我仿佛又回到了昨天……
1971年6月2日夜,虽说还没有完全进入夏天,可已感到天气已经是很闷很热了,我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总是睡不着,这可能是明天就要离开故乡的心理作用吧!
母亲已经过世好几年了,看着躺在我旁边年老多病的老父亲和思念着在川北农村插队的哥哥,我的心乱到了极点。
明天我就要离开父亲,离开生我养我的故乡,到那遥远陌生的云南支边去了。心里老想着:“哥哥你什么时候能回来?父亲需要你啊! ”
自从母亲去世以后,哥哥就去插队了,整个家里的担子全落在了我这个当时才十五岁的男孩儿肩上。
每天除了要到四公里以外的学校上学以外,放学回家还要生煤球炉煮饭买菜;还要洗要补……;加之父亲身体不好,还要照顾他老人家……。
每天看着小伙伴们欢天喜地无忧无虑的玩耍,我只能远远地眼巴巴的望着,沉重的精神压力和家务活,压得我这幼小的身躯喘不过气来。
老师、同学和邻居们同情我、帮助我,我十分感动,可我倔强的性格又委婉地谢绝了他们,就这样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的煎熬着过去了……
明天将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情景,我走了父亲该怎么办,我越想越不敢想。
我翻身起床,看了看桌上那已开始生锈的小闹钟,已经是凌晨三点多了。
我偷偷的拿了父亲的一支香烟,走到房子外边的一条石凳上坐了下来。一阵阵徐徐清凉的晨风吹了过来,使得乱糟糟的心情和涨痛的脑袋清醒了一点,心里也好受了一点。
往事和经历统统涌进了我的脑海里……
我从小在军营边长大,对解放军有着深厚的感情,在幼小的心里就发誓:“长大后一定要当解放军!”看见解放军训练,我就屁颠屁颠地跟着学——怎么摸、爬、滚、打。夏练三伏,冬练三九。日久天长官兵们对我就像他们的侄儿、小弟一样亲热,教我打枪练拳。还别说,后来我就荣升为我们那一片的娃儿头司令。
我家住在长江边,从小练就了一身好水性,在水中号称“浪里百条。”水中骑马、水下潜水、水里驮物很是好耍、很是刺激。
江边有很多很大的石头,石头缝里藏上七八个孩子还绰绰有余,天然的石头缝里还有好多地洞和掩体……。
闲来无事我就带着一帮娃儿兵分成两军搞训练、打仗。我们用撮箕当盾牌,用弹枪当武器,打得天昏地暗,不是头上被打起大包就是手上被划出鲜血。上树掏鸟窝、上房揭瓦片、下水打水仗,玩得不知时辰,回家后没有一个不挨打的,到了后来有的家长甚至不许他们家的孩子跟我玩儿,都嫌我爱闯祸、太调皮。
六九年这个冬天特别冷,严寒中冬季招兵开始了。招兵的解放军来到了我们学校,进行了声势浩大的招兵动员。我二话没说,争先报名当时在我们片区有三千多名学生报名,体检时只有三百多名参加体检,最后只录取十一名。过了一星期,学校通知我们去体检,那高兴劲儿就别提了!
严寒中河风得嘘嘘响,天空还下着毛毛细雨,一个个冷得直筛糠。我们来到医院体检,几个军医命令我们全身上下全部脱光,一丝不挂的进行全身目测。虽说室内有一盆火,可寒冷的室温还是把我们一个个冻得牙齿直打架。
一条条干黄鳝围着火盆来回的跑着圈圈儿,大家害羞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一看不打紧,心就凉了半截,我瘦如柴骨,能行吗?
内科、外科、五官科、透视一科一科的过去了……我的心越来越紧张,嘿嘿!真没想到!还全部过关了。
体检完毕,老军医拍拍我的肩膀,笑嘻嘻的说:“小伙子祝贺你全部过关等通知吧!”这下可好,把我乐得三天三夜直蹦高没睡好觉!
等啊!盼啊!……。一起报名的同学都穿上了新军装,直到接新兵的也走了,我还是没接到通知,一盆冷水泼在了头上,我的希望破灭了,心好像掉入了万丈深渊……,过了好久才知道是街道村组委员放我的滥药,说我太调皮。
(二)
1971年4月,云南建设兵团又来学校招兵支边。
当时正值上山下乡运动的高潮期。由于受上次验兵的打击,我的激情已不是那么强烈了。
由于生活环境的压力,使我比其他同学懂事要早一些,想的问题要多一些。经过反复的思考,想想还是去当兵,我勉强地报了名。其原因就是想让插队的哥哥早点回来顶父亲的班,如不这样不知他什么时候才能得以回城,所以为了哥哥我毅然报了名。
政审录取后,经过一个多月的军事队列训练,离家出征的日期终于到了……
天快亮了,我感到一丝丝的凉意,怀着侃侃不安的心情慢慢地走回了房间,看着熟睡中的父亲,不知什么时候脸上已流出了两行滚烫的热泪。
天亮了,一轮暗淡的红日很不情愿的从山脊上升了起来,我收拾好自己唯一的行装,一个挎包、一个背包,这是要求我们必须随身携带的行李。
我默默的站在父亲面前想对他老人家说点什么,可什么也说不出来。其实父亲也是一夜没睡,父亲坐在床上把头扭向一边,看也不看我一眼,我多么想父亲对我说点什么,但他终究什么也没说。就这样僵持了两三分钟后,我咬咬牙,含着泪水和恋恋不舍地走出了家门。
走了几步,我回过头来看了看,父亲还是没出来,当时的心沮丧极了。我怀着失落的心情来到集合地点,三百多名同学基本上都到齐了,经清理人数并整理队伍我们唱着歌、迈着整齐的步伐向码头走去。
从街上到码头,两边挤满了欢送的人群,锣鼓手、鞭炮手在前面开道,锣鼓震天,鞭炮齐鸣好不热闹,小街沸腾了。
在这小小的街上平时只需十五分钟的路程,我们却走了一个多小时……当走出街口下到江边时,锣鼓声渐渐地小了,鞭炮声也没啦,只有彩旗被江风吹得猎猎作响的声音和默默无声欢送的人群。这时的人们眼眶里基本上都挂满了泪花。
我在队伍里东张西望,在人群中寻找父亲的身影,这时的我是多么希望再见父亲一眼啊!人们默默地看着我们的队伍渐渐的上了船,他们这是在用最庄重的注目礼为我们送最后的一程啊!我们大家也站在船上默默的看着这些父老乡亲们,沉静、死一样的沉静,连空气也凝固了。
当我们的队伍全部上完船后,人群里一下子就爆发出一阵阵的哭喊尖叫声……
上了船,我一个人跑到船的最前面,坐在船头一会儿看看江水,一会儿看看岸上……。
我知道父亲的意图——他一是不放心我到云南,二是他怕来了我会更难过,父亲也当过兵,他知道背井离乡的滋味。但在这个时候我还是多么想再见父亲最后一眼。可能此时此刻,战友们和欢送的人群跟我的心情也是一样的吧,
站在船头,遥望岸边,只看见原本空旷的岸上此时人头潮涌,少说也有三、五万人,人群中有我们的爷爷、奶奶,有父母、哥、姐、弟、妹,有同学,有老师,有邻居,反正能来的基本上都来了。
在以前欢送插队的知青们时,我也见过好几次,欢送的人群也就是两三千人。看看今天这么多的人,这么大的阵势,是壮观还是……
思绪万千,千百年来,他们还没见过这大规模的儿女离开家乡到那遥远陌生的地方去。在他们的想象中,云南是一个蛮人遍布、瘴气丛生的地方,他们不禁在为自己亲人的前途感到恐怖和迷惘。
“呜—— ”随着一声长长的汽笛声,轮船徐徐离开了码头,岸上的锣鼓声、鞭炮声、叫喊声一下子又响了起来。
岸上的人影越来越远,越来越小,渐渐的、渐渐的人群和声音在我们的视线和听觉里慢慢的消失了……
我们的船乘风破浪向火车站驶去。船上除了我们支边的战士以外,还有部分家长。
在船上的每一个角落,家长们都各自拉着自己的儿女在那作最后的告别,千嘱咐万叮咛,说不完,道不尽,他们相依相拥,一边说一般在那抽泣着,看着这些我的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船行得越来越慢,可能是为了让我们多看看家乡一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