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走了
母亲的生日碰巧是外国人过的圣诞节,12月25日,我和妹妹陪她去呷哺呷哺吃了涮肉,她喜欢吃羊肉,还吃了不少,赶上呷哺店新开张,实行半价,我们点了平常不舍得点的贵菜,为母亲庆祝86岁的生日。又推着轮椅在甘家口商场转了几层,看看新的时尚。没想到,这竟是母亲最后的生日,最后的享受,最后相处的日子。
妹妹想趁我回京,带母亲看看眼睛,她的白内障已经很厉害了,几乎失明。我远在外地,尽孝的时间有限,但凡能做到的,我都会尽力去做。算起来近五、六年,父母年迈,体弱多病,一到隆冬,就会出现状况,我每次回京都在半年以上,直到春来回阳,他们健康安定,我才回西安。2010年,我们一家三口,特意到东北转了一圈,为了了却我的一个夙愿,看了母亲的城市父亲的乡村和我出生的地方。人心有孝,形式不同,我是把孝心装载在内心深处的人。我一生经历周折,见多识广,内心,拥有一份坚忍。我对生死看得很淡,我主张厚养薄葬,生前善待每一个亲人和身边所有的人,做好自己应做每件事情,不要等人过时后,才谈后悔,没有意义。对老人不但要孝敬还要顺从,在他们没有能力的时候,帮助他们实现的一些意愿,就是孝顺。母亲是个把荣誉看得比生命还重的人,她希望自己对社会有所贡献,她一生体弱多病,提出过逝后要做遗体捐献。要祭拜她,就对这份荣誉祭拜,可是,这个愿望并没有能够实现。
1月6号我们带着母亲去北大医院看眼睛,顺便看了其它病,医生都说,老人太衰弱,不能手术,只开了些药,回家了。第二天,我去增光路,发现母亲特别虚弱,总是昏睡,她说很累,眼睛和右手都浮肿了,我一个怀疑是散瞳的原因,还有一个不愿意想的原因,我听过“男怕穿靴,女怕带帽”的说法。弟弟过来探望,也说不好。我就没有回自己家,陪她住下,那几天早上,她还起来洗漱,到桌子前吃早点,晚上睡得还算踏实。星期天,肿还没消,我心里有些发毛,给妹妹发了一个信息告知情况。
下午,她过来了,看妈太虚弱,说到甘家口医院去请大夫上门,我说:“没上门大夫,就叫120吧。”十来分钟,120 就来了,做了紧急处置,送到就近的海军医院急诊室。这时的母亲脑子十分清楚,要上厕所,弟妹去买医用尿盆,我说:“来不及就尿吧,回去再洗。”我把自己贴身穿得棉毛裤给她换上,又尿湿了。从这时起,她的病一步步加重。我们以为是心衰的症兆,可胸透显示,大面积炎症,可是没咳一声,没一点痰。2010年的冬天没有下一场雪,对多病的老人是个严峻的考验,呼吸系统的病人特别多,呼吸科床位紧张,在观察室住了一晚上,好不容易等了一个床位,住进去。这个该死的冬天!害惨了许多体弱多病得老人。
第二天的早上,我熬了一缸子猪肝菜粥,赶到医院,母亲竟然坐在床上,气色极好,好像满脸的皱纹都平展了,我惊呆了,说:“住院真有效果,这么快就好了?!”我盛了一小碗粥,放了麦圈,她都吃下去了,真不错。我想,母亲命大,起死回生已经是家常便饭。这回,她又缓过来了。人说猫有九条命,算起来,母亲从43岁被协和医院诊断出患了罕见的系统性红斑狼疮,生生死死已是不计其数了。当年,我和父亲在场,医生说:“想吃什么就吃点什么吧,两三年的事,”无疑是宣判了“死刑”。实事求是地说,我们是有思想准备的,病这东西,有时很奇怪,你越不在意它,越没事。母亲患病时,正逢文革初期,一切都不正常了,医生说这个病怕气、急、累、风、光,就是说,不能生气,不能着急,不能受累,不能招风,不能晒太阳,在那个非常年月,母亲确实创造了一个奇迹,全家被撵到干校时,要参加劳动,医生说的注意事项,一件也没法注意,甚至连必须吃得激素,都难以保证。一次次住院一次次起死回生,熬过了十年文革,熬到了又回到北京,熬到了“四人帮”倒台,熬到了改革开放,熬到了观看亚运会,熬到观看奥运会,死一回活一回,从43岁活到了实年86岁。这不能不说是个医学上的奇迹,一个生命的奇迹。
2011年1月13日下午,母亲呼吸开始急促,出现了昏迷抽搐的迹象,医生说是脑栓的症兆。我恍然明白了,上午看到的好转现象,就是民间流行的说法,“回光返照”。一家人都赶到了医院,我丈夫也从西安千里迢迢赶过来,我们一家三口都在场,见了她最后一面。这是我十分欣慰的。下午六时十八分,监测仪的血压数据在2的地方跳动了20多分钟,其它数据呼啦一下变成了平行线,母亲停止了呼吸,干干净净、平平静静得离开了这个世界。大家一起给母亲擦试全身,穿上老衣,妹妹给擦了粉底,抹了口红,母亲生前美丽,死后依旧美丽。弟弟说,母亲走时的容颜就是平时的睡相,没有任何改变,走得安宁自然。
妹妹与母亲相伴的时间最长,几次住院相依为命,在母亲弥留之际,她提出不同意捐献母亲的遗体,我们理解她的情感,改变了母亲的初衷和意愿。母亲一生崇尚简朴,我们按她的风格举行了简约的告别仪式,我们在海军医院殡仪服务中心,向母亲的遗体献花告别,为她点了长明灯。母亲没有受罪,几天的时间里,儿女都在床前轮流尽孝,没留遗憾,该来的人都在跟前,我认为,这就是幸福,圆满。我这次从2010年9月22日中秋节出发,10月1日辗转回到北京,就是为了探望年迈的父母,四个月时间,陪伴母亲,侍奉了母亲最后的时光,为她送行,心中留下了一份踏实。
2011年1月15日(星期六)上午7.58分,由海军医院起灵,母亲的灵柩乘S3599红旗灵车到了八宝山殡仪馆,上午8.36分火化。1月27日我们姊妹三人将母亲的骨灰盒暂时安放在老山灵堂。妹妹说,要为二老选择一块墓地,春节后,让母亲入土为安。其实我和弟弟认为心中有,是最重要的,生前孝,是真孝。我们尽心做了,应该让老人高高兴兴的到另一个世界去。我在母亲生前,替她回了一趟老家,写了《东北家乡行》一文,正好作为献给母亲一份孝心的纪念吧。我们在心中默默地祝愿,母亲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