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中的迷惘
迎着漫天的飞雪,我坐在吉普车上赶着夜路。白天发生在新湖农场的两派群众组织之间剑拔弩张的场面,现在回忆起来仍让人心有余悸。本来我是受新湖大联合指挥部的邀请,代表自治区农垦厅的革命群众前来参加两派大联合庆典的,没想到却因两派在议程安排上的分歧,不仅使庆典活动没有搞成,还差点儿发生了武斗。
此时已临近1967年的春节了,时而传来的鞭炮声让人感受到了“年味”。其实我之所以到新湖农场去开会,真正的目的是想借此机会回与新湖相邻的芳草湖探望。车开到呼图壁县城后,我央求司机师傅绕点道送我去芳草湖6分场,他拗不过我,便调转车头上了呼芳公路。
自从1966年10月我被组织调到乌鲁木齐工作后,一直没有机会再回芳草湖看看。东河坝,这块留有我青春梦想和激情的热土,还有那引领我走上人生之路的农场老领导、老职工及众多热情的青年们,成了我心中难以割舍的牵挂。芳草湖6分场的一草一木,已牢牢地刻在了我的心中,往昔劳动和生活的一幕幕,经常在我脑中闪现,那浓浓的乡情苦苦地纠缠着我,总让我梦绕魂牵……
终于又回来了,但我心中明白,此时的形势已很严峻,全国已开始了群众组织夺权的风暴,而芳草湖也已形成了两派群众组织的对立。我回来的也许不是时候,因为曾有耳闻,在农场,有人说我是一派组织的后台。尽管如此,我还是想回来,因为芳草湖是我梦开始的地方,是我人生的第二故乡。所以,我想就趁这风雪之夜悄悄地来,再悄悄地去,不事张扬,只会一会那些老领导、老朋友们,提前给他们拜个年。
但是,在那荒僻的农场,夜间汽车的轰鸣和强烈的灯光,还是引来了许多人的关注。“王干事回来了!”消息不胫而走。
第二天清晨,几十位天津和无锡知青及值班连红姑娘班的战友们陆续赶到场部看我。我和他们特意从书记、场长们住的宿舍门口走过,只见杨书记、关场长站在自己的屋内门口处向我们摆手,意思是不让我过去。我们都没说话,只是用眼神相互问候。
在场部活动室里,我与昔日的朋友们闲聊着,回忆着以前那些难忘的经历。
快到吃午饭的钟点了,大家正商议着是去值班连的食堂还是去场部旁边的老2队去吃饭时,忽然听到屋外人声喧哗起来,还响起了:“揪出××派的黑后台”的口号声。屋里的人一时愕然,大家挤到门口一看,黑压压的约有百拾号人已将活动室给围起来了。
天津老乡陈树仁反映机敏,立即挤出屋外探听消息。一会儿他回来后对我说:“有人挑拨生事,散布说你是回农场策划夺权的,要抓你批斗。”我一听十分气愤,明明是请假回农场探亲的,怎么成了夺权了?但想到新湖农场的前车之鉴,我便起身往外走,打算出去向那些人解释。孙振声一把拉住我说:“跟他们说不清。他们醉翁之意不在酒,你还是不露面为好,再观察一下吧。”他年龄长我两岁,平时处事稳重,有主见,是天津知青的核心人物。
“那就对门外的人们说我一早去总场了,不在屋里。”我拍了拍陈树仁的肩膀,示意他到外面去解释。陈树仁与当地青年朱殿清、朱殿明兄弟及红姑娘班的几个女青年到门外去做工作,但那些人不相信,执意要进屋内查看,话不投机,双方打起了口水仗……
僵持到傍晚了,天色渐渐变暗,天空又飘起了雪花。屋里的人已经一天滴水未进了,显得有些疲备;而屋外的人被风吹雪打,也冻得直跺脚。此时,双方的“弦”虽然还绷着,但显然气氛已有些松驰了。“要尽快地化解对立,否则事态会难以控制。”我这样想着,开始与屋内的人们商讨对策。“王干事真的早就走了,他不在屋里,不信你们进来看。”屋里的人做出了让步。“早这样不就结了,你们排队走出来。”屋子外面传来了命令。“见机行事吧,咱们出去”,我硬着头皮对大家说。“你放心,有我们大家在,他们也不敢把你怎么样!”屋里的人一边说着,一边把我夹在中间,开始往外走。
为了掩人耳目,我在往外走的过程中,随手与同行的人换了两次帽子,又披上了别人的大棉袄,不仔细看还真有点认不出来了。但为了保险,屋里的几位天津老乡陈树仁、高世春、宋志刚等抢先冲出去与对方高声辩论,以吸引他们的注意力,我则趁机低着头,缩着脖子,跟在其他人身后混了出来。
跑出被围困的场部活动室后,我低头走过农场供销股季股长家门口时,站在一旁的杨书记夫人和季股长的妻妹,冲我向房后指了指,小声地对我说:“那边没人。”我沿着她们指的方向,撒腿跑向了老2队红姑娘班战士胡志翠家。胡的父母热情地招呼我,要给我烧火做饭。但我心神不定,只稍坐了一会儿,喝了口热水,又装了2个馍,便向5分场的渭户生产队方向走去。在渭户可以上呼芳公路,搭车可去往总场或呼图壁县城。
一路走着,没见有人追赶。我清楚,那些人可能也并不真想难为我,也许他们只是虚张声势而已。但我心中仍很怅然,特别是走过渭户与6分场界河上的独木桥时,触景生情,想起两年半前从这里来到6场的往事,心中很不平静。我很困惑,为什么短短几个月,竟有如此之大的变化?昔日的同事、战友之间突然变得互不信任了,甚至还相互整治?照这样发展下去,农场会变成什么样?
边走边想着,忍不住又回头再望一眼那令我魂思梦萦的东河坝。纷纷扬扬的雪花中,已看不清身后的景物,只听到稀疏的鞭炮声从远处传来。黑暗中我突然感到有些孤独,眼睛开始有点发涩……
此次探亲之行,乡思未了,却又平添了许多忧虑。真不知芳草湖的明天又将怎样?乡情与忧患化作迷惘,我只能在风雪中默默地祝福这块心中的热土,期盼她早日恢复往日的温馨与安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