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公路上的汽车不时地从他俩身边飞驰而过,车轮后扬起的阵阵灰尘几乎将他俩笼罩了,看不清前面,也看不清左右。尽管如此,丝毫也没影响他俩的谈话。陈晓阳与李春玲的家都在城里,离学校差不多有五里路程。从学校往家去的路上,他俩肩并着肩,谈论着今天早上新的和昨天晚上还没说完的话题。
今天早上,陈晓阳买好饭后,端着饭一个人站在他们高六四乙班集体开餐的地方,两眼发呆,手中的筷子一动也没动。李春玲买好饭后就发现了他,但没去惊动他。她站在远处,一边吃饭,一边注视着他。她的饭吃完了,碗也洗好了,但陈晓阳还在那儿一动也不动。她有点着急了,心里想,昨晚祁雅青没有应约去陈晓阳宿舍,对他的打击还真不少。陈晓阳这种如痴似呆的表情,莫非就是人们常说的“失恋”?她放心不下,鼓足勇气走到陈晓阳的面前,轻轻地说:“你怎么啦,饭菜都凉了,还不快吃?真的是茶饭无思?”
一看是李春玲,他回过神来,苦笑一声:“见景生情。”这时,到食堂来吃饭的人越来越多,李春玲也不好当众再问下去,好在知道陈晓阳上午也准备回家一趟。
这不,在回家的路上李春玲开始发问了:“你今天早上在食堂里发什么呆?”
“往事只堪哀,对景难排。”陈晓阳满腹心事地引用李煜的一句词。
“往事?什么往事?你与她的往事我还有好多不知道呢。说出来听听,我给你参谋,参谋。”李春玲打趣地说。
“你说说看,如果当时没有人将我的班主任蒋柏林老师当作政治扒手来揪斗,我现在的情况如何?”陈晓阳冷不防地发问,将毫无思想准备的李春玲弄了个瞠目结舌。这个问题与她想象之中的“失恋”问题要相差十万八千里。
如果当时学校里没有人将蒋柏林老师当作政治扒手来揪斗,陈晓阳就不可能卷入是非的漩涡之中。当然,如果不搞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陈晓阳早就进了名牌大学。什么“四个面向”,什么“失恋”,诸如此类的问题就根本不存在了。现在,要李春玲立即回答这看似简单,实际上复杂得要命的问题,真使她犯难了。这时,李春玲才知道为什么陈晓阳在食堂里站在他们班集体开餐的地方默默无语,呆若木鸡。
李春玲第一次认识陈晓阳就是在食堂里。那还是在一九六六年春季地区中学生运动会后的第二天,食堂前唯一的一块黑板上登出了一首长诗,一首描写中学生运动会的长诗。诗的标题是:学习的脚步你追我赶,思想的横竿天天上升。
这块黑板属于学校体文教研组的,平时黑板上不是“球讯”就是“文艺消息”。第一次刊登诗歌,而且是一首长诗,自然吸引全校师生的目光。诗的作者是陈玎。这也是在芝城一中校园里新出现的一个笔名。读者走了一批,又来了一批,大家对陈玎的才华都伸出了大母指。李春玲读完这首诗后,也打心眼里佩服这位陈玎同学。就在她准备离开黑板前时,无意中听到了语文教研组组长曾老师与体文教研组组长刘老师的一段对话,
“诗,写得不错,但有一件事作者写错了。”曾老师非常认真地说。
“什么地方写错了?”刘老师非常虚心地请教。体育是刘老师的专长,而文学却是曾老师的本行。
“你看看,诗中写道,周捷飞越一米六零,象征着思想的横竿,天天上升。”曾老师用手指着黑板上的诗,一本正经地说,“周捷是飞越了一米六零。但我记得他是第三次才跳过去的。他是第三名,第二名是师范的一个学生,第一名是陈晓阳。”曾老师,人称曾老夫子,说话办事不但认真,而且近于认死理。由于他写得一手好柳体楷书,大家结合他的为人处事,给取了另一个绰号:曾正楷。从初中到高中,陈晓阳都是曾老师的得意门生。现在有人将他门生的荣誉给夺走了,怎不令他生气?刘老师并没有反驳他的意见,仅仅轻轻地说了一句:“老夫子,陈玎就是陈晓阳呀!”
就这样,李春玲在高年级女同学的指点下认识了正在吃饭的陈晓阳。如果说准确一点不是认识,而是刚刚认得谁是陈晓阳。
如果说她第一次认得陈晓阳的过程是这么简单的话,那么第二次目睹陈晓阳发表演说的过程那就复杂得多,精彩得多。而且又是在食堂,又是在吃饭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