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余家沟
四十年，对人生是一个什么概念，已经是一大半了，怀旧成为一项生活的内容。2011年的四月底，春草萌动，春意盎然，天气明朗起来，人们的心情也明朗起来。这天，我接到曾在陕北一起插队的陈海峰从北京打来的电话，她说要回延安一趟。我马上反应，她一定要去余家沟，于是，我说：“你买好车票给我发个信息。”在下意识里，我已经决定与她同行。
余家沟是我们六九年到延安后分配的第一个生产队，分前余家沟、后余家沟、贺家山三个生产队，条件最差，路程最远的就是贺家山，我们初一二班的三个女生分在贺家山，陈海峰是我们学校高一二班的，她们分在后余家沟。我在《走进陕北的大山》的长诗中，详尽地描述了当时进山的心情和状况。本来我们并不熟悉，因为山上条件太差，送我们的老师、军宣队的解放军、工宣队的师傅和高中的大姐姐都上山来看我们，我清晰的记得陈海峰圆圆的脸，大大的眼睛，眼神里充满同情。她拉住我们的手，劝我们别着急、别害怕，问题会解决的。俨然像个大姐姐。虽然，我们之后调整了生产队，但一直联系，虽然不多，但是不断，我们俩先后在公社工作过。四十多年了，我们后来都经历过太多坎坷，六十多岁了，她老伴已去逝，现在忙于看外孙。这次，她放弃五一和女儿一家出国旅游的机会，要去延安回队看老乡，是一种难舍的知青情结。其实，我也一直想上在我记忆中难忘的大山上小村子看看，可一来没伴儿，二来担心老胳膊老腿更上不了那座曾经令我们恐惧骇怕的高山。当她告诉我买好从北京到延安26号的火车票时候，我也义无反顾地买好27号从西安到延安的火车票。结伴回余家沟看看。
此行居然相当顺利。当年的公社主管知青工作副书记的师发展，落户到河庄坪村，他安排我们住在私家开的庄园招待所，价格不贵，条件还不错，十分方便。师书记已经七十四岁了，虽然心脏做了支架，但精神矍铄，见到当年的知青，又是一起工作过得同事，显得愈加兴奋和热情。意想不到的是，余家沟的老书记李长银和老伴也在河庄坪村买了几眼窑洞，从山沟搬到川面。他已七十八岁，腿脚还灵动，见了我们，感慨万千，觉得这是最后的相见，对我们分外热情，与师书记毫不想让，全程陪同，不惧劳累。有时为请我们到家里吃饭，两个老头还争得脸红脖子粗，让我们又想起当年陕北老乡对我们的真诚关照，令人感动和难忘。
回余家沟的日子定在二十八号。在两位老领导的安排和协调下，我们乘坐延长油矿的越野车进沟。原来，后沟里发现了汽油田，钻井队已试开采。这可是一件特大的好事，如果储量可观，将富甲一方，山里的老百姓可有好日子过了。我们一边拉话，一边观景，沟口，硕大的红庄大坝几个字映入眼帘，李长银告诉我们，为打这座大坝，死了四个人，红庄的副队长米怀亮和三个延安知青。提起这个米怀亮，我还有一些印象，是个利索的队干部，真是可惜呀，什么年代，做什么事情，看来，都是要付出代价的。山路宽了，山峰绿了，这是最直观的感觉，有相当长的一段还铺上了柏油，过了红庄、俄子玉、万庄、前余家沟，李长银指引司机向贺家山开去，车转上盘旋的土路。“我们不用爬山了？”我和陈海峰异口同声地发问，“不用了！一直能开到山上”李长银扬着嗓门说。这是老书记的骄傲，在位时，拓宽了上山的土路。
半山上，忽然出现了奇观，我们看见茫茫的一大片花海，我们惊呼起来：“呀，这么多果树，真美！真棒！”李长银又介绍说：“这些都是苹果树，是前几年栽的，现在成了后沟老百姓致富之树。”这是学习井家湾种果树的经验，在山沟里也见了成效，而且，山上的温差大，苹果味道更有特色，这些苹果被称为“高山苹果”，收获季节，商贩们开着车进沟来拉。我问：“这么高的山，怎么往下运呀？”李长银说：“不怕，尔格贺家山的村民都搬到新农村了，家家都有手扶拖拉机，路宽了，能上去。”今非昔比，贫穷落后的贺家山，如今成了绿树成林的花果山，不仅是美，而且是老乡的钱库。我们为他们庆幸。怒放过的苹果花变成淡淡的粉色，远远望去像是覆盖山头的白雪，当年雪山攀爬的景象又出现在眼前，我还能隐隐约约记得给我们背箱子、行李的老乡身影，他们是那么的艰难不易，才几天时间，他们又把这些行李背下山，想起来，真是愧对他们。
车开到山顶，李长银把我带到一个平台处，指着对面的几个一没有门窗的黑窟窿说：“看，这就是你们当年住的窑洞，没路了，过不去。”我让海峰照相做个留念，距离有点远，成像有些模糊，但是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和旧居留影，很亲切，这么遥远，这么高的地方，这是离开余家沟四十多年后，第一次回来，可能也是最后一次。这里是青春梦开始的地方，是我的人生航船启程的地方，是最艰苦也是最难忘的地方。李长银说：“延安知青不太回来，可是北京知青却匀匀地常回来，过几天，还有几个要回来。”想当年北京知青才十几岁，最大的二十岁，远离父母亲人，千里迢迢来到这个当年人烟稀少，语言不通，穷山恶水的地方，面对的环境反差太大，一切从头适应，从头开始，要不是遇到这些质朴、善良的老乡的呵护、关怀，日子怎么过？真是不敢想象。一幕幕、一天天的岁月，都铭心刻骨，怎么能忘却呢？所以，退休后，但凡能走动的，都会回来看看。
车从贺家山下来，又拐回大路，走不远，见半山上有了一排排新盖的窑洞，后余家沟到了。前任的主任张怀富早早就在村口候着了。他跟陈海峰很熟，下车就拉开话了。走走转转，遇到的婆姨女子似曾相识，拉一拉话，就想起来了，真是“多年离乡今又回，乡音未改鬓毛衰，老乡相见似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张怀富的哥哥好记性，应该大我们十几岁，他说：“虽然你们贺家山的几个女娃娃只来了几天，还能记得你们俊俏的模样。”哈哈，如今，已经老眉割嚓眼了，不能看，不能看了。”我笑着说。迎面走来一个瘦高老头，张怀富赶紧介绍：“这是当年的生产副队长李生富，当年，给你们背过箱子。”我赶紧拉着他合影留念。当年的强壮劳力，如今已是瘪嘴老汉了。时间真是残酷呀。他笑着说：“听说你们来了，我婆姨早就戳好凉粉等着了。”山里人依旧质朴可亲，虽然队里安排了饭，我们一定要去吃。来到那个土窑洞，李生富婆姨正忙着摊软饼，年龄大了，手脚看上去不太麻利，我和海峰急忙接手，一个拉风箱，一个在铁锅里涮饼，。哇噻！宝刀不老呀，一会儿，涮了一摞，大家围在小方桌旁，边聊边吃了起来。老乡说，政府有意让他们陆续迁出后沟，可是他们现在日子好了，出行也方便， 还真不想走了。吃罢饭，我们又转了几家 ，年轻人的家有沙发、电视、录放机，更令人欣慰的是，家家都安上了自来水，再不用驴驮水，人担水了。
我们走到一所希望小学跟前，一块石碑上，刻着捐赠者的名字，陈海峰也在其中。校舍空无一人，院子里拴着两只羊，堆了许多玉米秆，我们十分诧异。张怀富告诉我们，计划生育见了成效，这些年学生少，都集中到河庄坪镇的学校上去了。哦，原来如此，从某种意义上说，是好事，但是校舍这么浪费可不好。应该做其它事业利用起来，我们给队里提了建议。我们还提议队里把已经成了气候的苹果山利用起来发展旅游事业，开花时赏景，成熟时采摘，学校教室可以改作旅馆，待到气田开发成功，那更是锦上添花，山里的日子就更加富裕了。队里招待我们吃荞面餄咯，肚子饱了，还是盛情难却，吃几口，为了和现任的队干部聊聊，提提建议。看到山村的变化，我们高兴，看到不足，我们也着急。毕竟，我们没把自己当外人。情系余家沟，情系山沟沟，情系老百姓，这就是当过知青的人的一种情结。
这次是师发展、李长银两位陪着我们，都是七十多岁的老者了，我们十分担心他们的身体，没有敢多呆，下午，一起返回镇招待所，他们询问我们有什么打算，要安排我们去城里转转，我和陈海峰不谋而合，都不想进城，我们此行就是为了看看我们插队的地方，看看久违的乡亲，看看曾经一起工作的老领导，至于玩、旅游，没有兴趣。商议再三，陈海峰决定，她第二天乘坐李长银孙子的面包车，再返回余家沟，一定要住一晚上，和那里的老乡再聊聊。我就近去井家湾，再看看我插队的第二个村子的老乡们。
这正是;：当年插队小山村，
穷也亲来苦也亲；
时光流淌人六旬，
年年岁岁梦里寻；
海峰邀我故乡行，
寸草芳心未了情；
北京西安疏路回，
千里迢迢人思归；
高山流水情义重，
乡里乡亲情更深；
故乡千古一轮月，
教我此生孰是真。
2011年4月27-5月18日星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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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2011/5/15 10:36:00 [只看该作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