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知青的名义———战友，一路走好吧！ - 纪实文学 - 中国知青网

以知青的名义———战友，一路走好吧！

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来表达这次为战友送行的异样心情，我想所有来送行的人都和我一样难以言喻，这种难以言喻的异样心情源于———他还在服刑中，源于“任何人不得以单位的名义开追悼会、告别会，送花圈挽联，任何人不得......”。

12年前为了一个弥留之际的老知青，我认识了他。

那还是在1999年12月初的一天下午，离下班还有一个多小时，我拿起当天的报纸正准备看，走进俩儿人，我一眼认出其中一人是原我们公社66届高中的知青朋友，另一人我不认识，我立即起身招呼他们。

朋友开门见山介绍身边来人是他高中同学江洪的弟弟，江洪患肝癌目前已是晚期出现肝腹水，将不久于人世。江洪1969年去插队，历年的招工、招生每每因政审不过关而败下阵来，直到1979年初的返城大潮中才回到家乡，安排在一个小集体的加工厂。当年插队时曾与队里的一女知青相恋，1975年女知青顶替其母回城当上小学老师，他们最终分手。

江洪返城后始终不谈婚事，直到1985年已38岁的他才答应了老母亲的苦苦哀求，草草与一来自广西农村的已婚女人结婚，那个广西女人还带了一个两岁的儿子，不管怎样总算有了个家。尽管是迫于母亲的压力而结婚，还是在第二年有了他自己的女儿，从此一家四口也其乐融融，虽然日子过得较常人艰苦，因为在这一家四口人中，只有江洪一人有户口，其余三人皆为黑户。

如今江洪已是弥留之际，最令他不能瞑目的是妻子儿女的户口至今没有着落，妻子带来的儿子马上就满16周岁了，一超过16周岁就不能随母落户了，多年以来的奔波始终没有结果。朋友想让我帮帮这个可怜的老知青......

3个户口指标啊！谈何容易！我很为难心里却很不好受，为死不瞑目的老知青，为困境中的老知青妻儿。

我找人详细地了解了有关户口指标的使用、落户的申请、审批程序，没有几月半载是批不下来的。后来有行内人告诉我，假如能找到局长请求特批很快就能解决，我决定试一试，同时开始打听ＸＸ分局局长的有关情况，当我得知他也曾是知青时，竟差点喜极而泣，我可怜的弥留之际的老知青战友，你一定要挺住，我一定倾全力去争取......我让行内人悄悄领我去认了局长，吩咐他留意局长近期的饭局，因为我担心在办公室里会遭遇公事公办的面孔。

一天，我得到准确无误的情报，局长今晚在某酒店有饭局。

晚饭后，平时不善于涂抹的我还是费了些功夫在这张脸上，并非我心术不正，而是不能让局长感到来找他的人邋里邋遢，而不利于说事儿。

晚八点左右我到达某酒店时，行内人已在门口等我，他告诉我具体的包间号，其间此人还去侦察了几次，当最后一次下来时他告诉我，一班人已经在唱歌可以上去了。不知怎的突然一颗心咚、咚、咚地跳，不知是担心成败呢还是紧张所致，总之我是很不轻松地来到包间门口，稍作镇定后我轻轻地叩开门说明找局长，得到准许后我入内，此时局长手执麦克风正在唱《骏马奔驰保边疆》，一曲终了我走上前去直言：X局长，您好！我是XX县的老知青，我代表全县的老知青请求您的帮助......

我向他说了江洪的情况，说到最后我哽咽了，我请求他无论如何要帮这个忙，我代表全县的老知青先谢谢了！他凝思了片刻说：“你为什么早不来找我？已经年底了，不知道今年的户口指标用完没有，这样吧，下周一你直接到分局找我，我向户证科了解情况后再给你答复”。

这样的结果我不满意，万一户政科说等明年来那可怎么办啊？我只能继续争取，“局长，我求您了，我给您跪下了”。我虽不想下跪，但是我发现对有良知的为官者，“跪求”还是很见效的，当年云南知青的集体下跪震惊了中南海，震惊了全中国，能说他们没有骨气吗？

没来得及跪下即被他阻止，当我听到局长说：“你千万别这样，我也是知青啊！你这样不是在骂我吗？你这样我怎么对得起曾经同命运的知青战友啊！我特批，我特批”。那一刻我的眼睛湿了，为仗义的没有忘本的知青局长，为垂危的死不瞑目的知青战友，也为执着的争取成功的自己。

冷静下来后我还是有顾虑，这会儿不是在酒店吗？待周一他会对自己的酒后所言反悔吗？我壮着胆又说：“局长您不会是说酒话吧”？没想他不但没有不高兴，马上写了张字条交到我的手上说：“这下放心了吧”。字条上写着：XX分局XXX，手机：XXXXXXXXXXX，周一解决病危老知青家属三人户口指标。

当时我的眼泪差点儿没流下来，除了一个劲儿地谢谢，再也说不出什么了。知青局长邀请我唱支歌吧，我没有推辞接过麦克风，用哽咽的低音清唱了《知青之歌》。临走我再次向他表示深深地感谢，他很感慨，说：你让我很感动，今后有什么难事需要帮忙解决的尽管来找我，在不违法乱纪的前提下，我会尽力而为。一曲《知青之歌》再次点燃他心底浓烈的知青情。

1999年12月29日下午4时左右，我和朋友从分局户政科经办人员手中接过三个户口指标，涌上心头的是一阵阵心酸，听朋友说江洪的爸爸解放前在南京国民党政府内就职，解放前夕他不愿跟随国民党撤退台湾，千难万险跑回家乡，却在解放初的“镇压反革命”时被镇压。我想他当年若去了台湾，就不会遭此厄运，而今就是衣锦还乡了，世事无常！世事难料啊！

我们匆匆来到他家里，想尽快把好消息告诉他。面对脸色腊黄、骨瘦如柴、两只眼睛浑浊黯淡失神地深陷在凹下去的眼窝里的老同学，朋友哭了，我拿出他们久久盼望的三个户口指标时，面对没有花一分钱得到的三个户口指标，广西女人扑在丈夫的身上嚎啕大哭，江洪的眼角流下了他今生最后的泪滴，没过多久头一偏，撇下广西女人和一双儿女走了，闭上眼睛永远地走了。不公啊！命运不公啊！

正是全国一片欢腾，迎接新世纪到来之际，然而充斥我双耳的却是广西女人凄厉的哭喊声。我掏出身上所有的钱留下500元整数给广西女人，泪眼汪汪地离开了这个一贫如洗的老知青的家。1999年12月31日，我向单位请了假，和朋友一起送这个没有过上一天好日子的老知青上路。

从此江洪一家和我记住了这个曾是知青的公安局长。之后他又多次帮助我解决老知青因下岗生活贫困、因落实异地知青及子女的户口返乡、异地及农村户口的知青家属的户口问题......每每做到了极致，从不索取分文，从不让我们花钱请吃饭，不论我们有多感激、多诚意他一概婉拒。他这般重情重义扶助弱势知青，赢得了大家的无比敬重。

2005年的一天传来他的消息，犹如晴天霹雳，知青局长被“双规”，起因他的妻子背着他所为，他知道后没有主动向上级说明情况退出所受。令我们敬重的知青局长“被湿鞋”，从而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沦为阶下囚！

在狱中病重的他被获准保外住进医院时，已没有治愈的余地了。住院期间他拒绝了所有人的探视，包括我们这些老知青，我们只好密切注视，在得知他去世的消息时，不约而同地从四面八方聚集到战友身边，扼腕痛惜这颗真挚的知青心从此停止了跳动，难舍这个给困境中的老知青无数支持与得力帮助的战友。

哀乐低回的告别大厅里，站满了自发自愿前来送行的昔日战友、朋友，我想他若有知会感到安慰的。

花丛中的知青局长着一身警服，没有了帽徽、警衔、领花、胸牌、臂章，然而告别大厅里却站立着不少着装整齐的公安干警，虽然没有一面来自警界的花圈，然而却有着许多署名“知青战友”送的花圈，其中不乏曾经是知青的干警，他们只能以知青的名义为这位曾经的领导、战友送行。

我没想到我送上的两面花圈被摆放在大厅中央，“亲爱的战友一路走好！ XX县知青联谊会敬挽”、“亲爱的战友永别了！ XX县XX公社知青联谊会敬挽”，这也是那天为数极少的以团体名义赠送的花圈。

我不想谈论在他身上发生的事，尽管他早已被“双开”获刑，但是在被他帮助过的众多知青的心中，他永远是我们的好战友，谁也无法将他开除。

“几度风雨，几度春秋，风霜雪雨搏激流......”他从一名刑警一路走来，在人生谢幕之时，却没能以“人民卫士”的形象作别，只能以知青的名义......让我们谨记这惨痛的教训吧。

亲爱的战友，你一路走好吧！跌倒了站起来！但愿你在天堂依然是一条挺立的好汉！你的知青战友会永远怀念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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