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道的那个山来哟一道道水,咱们中央噢红军到陕北,咱们中央噢红军到陕北……”,这是一首侩炙人口的陕北民歌。但是我想,这首歌的传唱范围估计有限,除了陕西外,可能也就是北京地区了。而且就是在北京地区,也只限于我们这一代人,我们这一代下过乡、插过队的人。说实话,这首歌的感染力太强了,尤其那些曾经在陕北插过队的人,每当唱起这首歌的时候,心潮澎湃,两眼噙泪,大有再回去都不会后悔之势。但是这首歌问世时间并不长,是七一年创作的。而我喜欢的其它西北民歌,早在五十年代就已经风靡全国。
我国的西北,不仅仅是陕西或者陕北,他的地域非常辽阔,青海、宁夏、甘肃、陕西都属于西北,新疆也属于西北。可是如果从民歌角度来说,新疆要单独列出,因为新疆的民歌不次于内蒙民歌,它自己有着庞大的、完整的民歌体系。按少数民族来划分,新疆、西藏、云南、内蒙四个地区的民歌是并列的,不分伯仲,我说的西北民歌是不包括新疆地区民歌的。
现在说一件小往事,文革中,我的一位同学鬼鬼祟祟地到我家找我,跟我说他有一张唱片想让我听,但又怕我家大人有意见。我向他打包票说没事,你拿来听吧。一眨眼的功夫他从大门外拿进来一个唱机,上紧了弦把机头往唱片上一放,吱吱呀呀地唱起来,原来是陕北民歌《五哥放羊》,很普通的一首民歌。事后家里大人批评了我,说这要是让住进我家院里的街道积极分子给汇报了,后果不堪设想。通过听《五哥放羊》这件事,就知道文革期间我们的文艺生活多么贫瘠,人们对当时的社会制度多么恐惧。
一提西北民歌,我们自然而然想起陕北的信天游和青海的花儿,还有山西的爬山调。山西民歌很好,像《绣荷包》,悠扬、委婉,诉说一位姑娘惦念远方的郎君,思念之情溢于歌中。还有《走西口》,从小妹妹口中唱出情人哥哥迫于生计远赴他乡,即便自己泪花流也无法阻止他的远行,只能千叮咛万嘱咐让哥哥自己保护自己,早些回转家门口。山西是个民歌之乡,人们喜闻乐见的歌曲很多,如《亲圪蛋下河洗衣裳》、《大红公鸡毛腿腿》、《桃花红杏花白》、《想亲亲》等很多很多。
我们这批在山西插队的学生最爱唱的是《人说山西好风光》,这是一部电影插曲。记得当唱到“你看那白发的婆婆,挺起那腰板也像十七八”时,镜头里出现一群老太太,咧着没牙的嘴高兴的笑着,这时电影院里会发出一片会心的笑声。还是这部电影,演员金迪意气风发地走在田野间,陪伴她的是“樱桃好吃树难栽,不下苦功花不开,幸福不会从天降,社会主义等不来”的歌声。美妙的歌声、漂亮的演员、富庶的农村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以至于我在报名下乡的时候常常想起这部电影,以它为楷模,认为山西的农村就是像电影里描写的情况,到处都是好风光,国家要我们离开北京去当农民,山西没准还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呢。等到了山西晋北一看,哈哈,狗咬猪尿泡,一场空欢喜。
还是说民歌吧,山西民歌是不错,但若和青海、陕北民歌相比,我觉得在气势上还是有些差距,山西的民歌不大气、磅礴,农耕思想较严重。我喜欢风吹草低的境界,符合这种境界的,除了内蒙民歌,只有陕北民歌。
或许在古代,陕北也属于胡人的管辖地,匈奴、鲜卑诸少数民族一直盘桓在这块土地上,他们的后人虽说已经汉化,但骨子里流淌的还是他们先人的血,我们从他们的相貌和姓氏就能得出结论。他们一代代流传下来的歌声,也能反映出他们祖先的一些特征。陕北民歌节奏自由,旋律高亢辽阔,歌声充分反映了他们喜、怒、哀、乐的心情。不管高高的山峁、低低的川道、湍流的黄河、潺潺的小溪,不管是低婉的吟唱、粗犷的喊叫、悠扬的高腔、如泣的诉说,不管他们在耕田、在揽工、在纺织、在赶驴、在拉脚、在伐木,只要心中有事便唱出来。耕田的唱祈雨歌,思夫的唱哀怨歌,出门的唱思家歌,赶脚的唱寂寞歌,小伙子唱酸歌,大姑娘唱情歌。陕北民歌除了抒发感情外,还用歌声记述历史,用歌声进行叫卖,用歌声祭奠亲人,用歌声传播故事。《三十里铺》唱的秀英和三哥哥,就是发生在绥德的一段男女之间追求爱情的故事。
陕北的民歌以爱情为主题的为多,著名民间歌手王向荣在回答电视台采访时说他最爱唱酸曲,也就是情歌。为什么陕北民歌的内容多以爱情为主,我想还是他们祖先遗留的基因在起作用。我们汉族青年男女遇到爱情受阻不能遂愿时,往往逆来顺受,例如《孔雀东南飞》所诉说的悲剧。气性比较大的挺多以死殉情,有代表性的是《梁山伯与祝英台》。在多年形成的封建礼教面前他们束手无策,没有抗争的能力。陕北则不同,在《蓝花花》这首歌里唱到“你要死来早早的死,前晌你死来后晌我兰花花走”,“手提上羊肉怀里揣上糕,拼上性命我往个哥哥家里跑”。请问,汉族姑娘敢这样吗?
再说说“花儿”。
青海是花儿的故乡,生活在青海的撒拉族、回族、土族、藏族等少数民族都有唱花儿的习俗和高手。花儿的种类也很多,但是要我详细介绍不行,对于花儿我仅仅是爱听,喜欢它的旋律,还没有达到像了解蒙族民歌的那种程度,因此不敢妄说。第一次听到花儿是在文革前,曲目是《花儿与少年》,完整版。当然听得不是很多,只是在一段时间内收音机里播送过,可是给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除了这首歌,当年给我留下印象较深但相当一段时间没有播放的民歌是《小河淌水》,后来当再次唱起《小河淌水》这首歌时,我只是觉得旋律很熟悉,随即便回忆起来,并不像其他人那样似乎第一次听到,感到惊讶。还有一首舞曲的旋律也深深印在我的脑海里,但多少年一直没有播放过,这首舞曲的名字是《青年友谊圆舞曲》,文革前每当十一或五一,天安门广场总是要播放这首舞曲的。
现在各个音乐团体或组合,包括百度里面的MP3,演唱的“花儿与少年”是不对的,起码不是完整的。《花儿少年》是在四季调的基础上改编的,歌词一共分几段,现在唱的“春季里么到了者,迎春花儿开,迎春花儿开,年轻轻的女儿呀踩呀么踩青来……”,只是其中的一小段,属于《四季歌》。而真正的《花儿与少年》(完全版)没有听人唱过,去年还是前年陕联盟的音乐版块有人晒过,但也不太完整,时间长了现在也不好找了。当年小的时候听到的《花儿与少年》应该是陕歌在北京汇演的节目,是一部音乐剧,也是最具代表性的花儿力作。前不久我在网上看到《花儿与少年》是民歌之王王洛宾先生在青海民间流传的花儿基础上改编的,真令我惊讶不已,作为一个音乐家,王洛宾先生太伟大了,简直伟大到无以复加的程度。中国的民歌,主要是西部民歌,最著名、流传最广的几首歌曲,全部出自王洛宾先生之手,简直不可思议,若奉王先生为歌仙,我觉得一点也不为过。
有一首《尕妹妹门前浪三浪》的花儿,旋律也好听,演员表演的时候很耐看,尤其是男演员,把脑袋轻轻地来回摆动几下,这是西北歌舞中特有的动作。但就是歌曲的名字不太好听,在我们北方,尤其在东北地区,“浪”是个贬义词,但在西部则不然,西安有句话:“莫斯咱去浪嘎子”,翻译成普通话就是“没事咱们出去玩一玩”。西北人管玩叫浪,这句话要是在北方说,别人听见不把牙笑掉才怪呢,在西安却是很普通的地方话。另外花儿演唱的时候都是用青海方言,如果事先不知道歌词那是听不懂的。我想如果把花儿改用普通话演唱,不知道效果如何?
青海花儿委婉动听,是当地群众喜爱的一种艺术形式,花儿对青海人来讲就像每天吃饭一样普遍,如同陕北人唱信天游,每个人都能唱上一嗓子。我喜欢花儿,喜欢它的曲调,喜欢它的歌词,喜欢它的演唱形式。
西北民歌就和西北汉子一样,豪爽、痛快,即便唱酸曲也是火辣辣的喊出来。用饮食来形容民歌,南方的菜肴精致、细腻,但小碟子小碗,看着都不过瘾。西北人上菜全是大碗大盘,从外表看刀工、搭配都是粗放型,但色、香、味无一不全,别有滋味。
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居住环境决定了人类生活的方式,蓝天白云下的广袤草原培育出蒙族人的豪迈性格,辽阔无边的西北高原也注定了西部男女的粗犷个性,他们的歌声就是他们性情的真实反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