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考试的悲喜剧
每当提起“考试”，我心里总有一种酸溜溜的感觉。有时我问自己：是不是因为“没吃到葡萄就说酸”？但每次我都在心里坚决否认。
那还是十年前的事。一九九二年春天，国家实行会计职称统一考试评定制度，考试时间定在十月份。
我于一九八九年在电大审计专业毕业。本来在我上学期间应该转干的，由于人事干部的渎职，连转干带评职称都落下了。所以一听说可以考职称，赶紧报了名。但是因为我聘干晚，只评了个“会计员”，这次按规定只能考初级的“助理会计师”。虽然是助理，却和中级职称会计师考同一本书。我一边抱怨这决定不公平，一边还是准备考试。没办法，中国的事情就是这样。谁让咱赶上这“卖力不讨好”的时代呢！那年我已经四十岁，再不拼一把就成了名副其实的“失落的一代”了。
接下来的两个月稀里糊涂地过去了，五月份补习班开课。我记得每周都要到东郊的一个学校去听辅导课。每到听课的日子都特别幸福：可以一边听一边织毛衣，悃了就趴在桌子上打个盹。因为是大教室，坐在后边根本听不清老师说什么。况且老师们只是照着书本“念经”，不管你听懂没有，到点下课，马上就不见人影。有一个小老师甚至都讲错了。我们在底下骂：“真缺德，只顾收钱，请的什么野鸡老师，还没我明白呢。”
那时儿子上小学六年级，正是淘气的年纪。我每次在家看书他都要捣乱。琢磨半天，想出一个万全之策：每天给他出几道数学题，难一点。到了我看书时，就把他也按在桌子那边做题。我手边准备一根小棍，只要他一折腾，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他一棍。几次之后，家里再也找不到小竹棍，连粗一点的毛衣针都被儿子当作“战利品”处理掉了。
临近考试，先生分的房子也拿到了钥匙。这下更忙了，除了看书做题，还要收拾东西准备搬家。那边又请人简单装修一下，还要张罗茶水什么的。工资不多，新房子的窗帘、床罩什么的都是自己卖布做。既好看又省钱，用时髦的话来说是“有个性”。只是苦了我自己，老觉得觉不够睡的。上课时也不织毛衣了，从第一节一直睡到放学。还和同事调侃：“我发现上课睡觉比在家睡还香，这些老师是不是都会催眠术？”
考试前两周单位给了复习假。我在家“闷”了十多天。越看书越觉得不会的东西太多，心里越没底。东抓一道题，西找一篇卷子。一边还忘不了教育儿子：“看看你妈是怎么念书的，你要是像我这么用功早就考全班第一了。”惹来儿子一句：“少小不努力，老大徒伤悲。”气得直翻白眼。
事情就是这样凑巧，考试的日期正好也是先生请人帮忙搬家的日子。我埋怨先生“决策失误”，他却说：“家里有我呢，再说人家就是那天有时间。家具都是新买的，也摆好了。就剩点零碎，一辆车就搬完。你考你的，什么也别管。你不在还少添点乱。”我忿忿不平：“谁添乱？要不是我天天熬夜，连窗帘你都用不上。”
考试那天，我早早地出了门。考场设在东郊的一所中学，要坐将近一小时的车。那条路经常堵得水泄不通，所以我提前两个小时动身。那天因为是公休日，很快就到了。
考试开始了，一共是两门课。第一门考的是“相关知识”，就是把会计学、统计学、政治经济学等知识放到一张卷子上考，有点像现在学生高考的“三加 X”。我给它起名叫“大杂烩”。拿到卷子时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题目看着都不“认生”。我飞快地做着，一边不放心地检查，生怕一不留神做错了。还差二十分钟下课我就做完并检查一遍了，可我还不想交卷，又从头至尾仔细看了一遍，一直磨蹭到铃响交卷。
第二门考的是“实务”，就是会计平时的业务。这张卷子做到最后我乐了：最后那道十五分的大题昨天我刚在家做过，题形一点没变，只是数改了改。我从心里感谢出题老师，更感谢给我提供复习材料的电大同学：这才是真正的朋友。高兴归高兴，我一点没有掉以轻心，还是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直到铃响才出教室。
回家的路上，我向一起考试的同事夸下海口：要是没过，我都敢找考试办理论！同事们表面没说，背地里都说我“太狂”。我知道后并不否认：“咱狂得有本钱，谁让咱天生不怕考试呢！”
一个忙碌的冬天过去了。因为刚搬到楼房不适应，我和先生俩人轮流生病。先是他发烧，打了五天青霉素。儿子还说笑话，说是请来“李时珍”(每天两针正好十针)病才好。等到我病可就邪乎了：一连两天不退烧，吃药打针都没用，只好住院打点滴。病好了，考试的事早忘到脑袋后边，忙着张罗和插队同学聚会、回山西去当年插队的村里“找感觉”…… 。直到五月的一天，传达室的师傅递给我一个信封：“有你一封信。”我一边自言自语：“可能是同学给我寄的照片。”连信封上的字都没看就撕开了封口。信封里只有一张薄薄的纸，上面用电脑打的字很整齐。内容就是考试成绩合格，并且表示祝贺。
我一下子蹦起来，用一个四十一岁女人不应有的举动，连跑带跳回到科里。我举着那张纸，大声喊：“我中了！我中了！”同事们奇怪地问：“中什么了?”那时幸亏还没有彩票，否则他们一定以为我中了大奖。我说：“我这是‘范进中举’，四十一岁才考上职称。”同事们听明白是怎么回事，都吵吵着让我请客。后来才知道，我们单位只有我一个人考上了。
按照常规，在我这个年龄应该是已有高级职称了。但是我们这一代人，大多数都没有进大学的门。我们这些“老三届”，在十几岁时就“积极地投身到上山下乡的洪流中战天斗地”，历经坎坷回城后又面临着就业、成家、抚养下一代、赡养父母等一系列重担。虽然有少数“目光远大”者自学成材，或者在恢复高考后“鲤鱼跳龙门”，甚至出国留学。但是多数人囿于环境或者人为的因素没有深造的机会，这就是所谓“失落的一代”。像我这样的既没什么大出息又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也该知足了。
过了几年，我在考中级职称时却是“一败涂地”。因为考试内容“改革”了，还把两门改成了三门。好多新增加的内容我都要重新学。我的心脏在四十一岁时查出了毛病，不敢熬夜。儿子正上高中，并且不是“省油的灯”。我经常在学校“虚心”地接受老师对儿子的批评，并做出相应的“检查”。下班回到家，看了一天数目字的眼睛说什么也不愿在辅导材料上转悠了。几次考试，不是这门没过，就是那门没过。最后也是最“冤”的一次，总分超过九分，却因为管理会计的一个公式忘记了而“痛失荆州”。
痛定思痛，我总结出经验教训：女人一过四十，就是再要强也是“昨日黄花”，不能逞能。而且我还悟懂了虽然早就知道，但一直不愿正视的真理：一个人不能要得太多，要有自知之明。我的考试生涯就这样以喜剧的形式开始，以悲剧的形式结束了。
现在我已经“光荣退休”了。拿着不算太少的退休金，过着从年轻时就向往过的日子：逛逛公园，写些小文章，做做家务。用我自己的话来说，“五十岁以前是生存，五十岁以后是生活”。当然，我还在学。学电脑应用，学英文，学书法，学国画。学一切喜欢的，有兴趣的。没有考试的压力，我学得饶有滋味。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我干了半辈子的会计工作，为了它考得焦头烂额，这时却不想再去找些兼职做。因为当初干这一行不是因为喜欢，而是为了谋生。
看着街上往来匆匆的行人，他们都还在为生活奔波。电视机里时常报导关于各种职称考试的消息。我不知道，这些应考的人是否都喜欢自己报考的专业。但是我想，如果大家所做的工作是自己所喜欢的，并且也有机会进一步深造，能够实现自身的价值，这才是社会真正的进步。
此文作于2002年，又快到“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高考日了，上传请大家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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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2011/5/24 7:52:00 [只看该作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