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故里人物］40 营救 - 散文小说 - 中国知青网

［故里人物］40 营救

（小说）江北川

八十年代中期，三阳河畔的中家厦来了一位西装革履的台胞，在筛子的陪同下，他特意带礼拜望了老师娘。老先生已于“三年灾害”得黄肿病去世。在拜望大先生时，他十分歉疚地说：“我的事，让大先生遭了不少罪！让大先生遭了不少罪！”

大先生笑道：“一晃四十年了，我若去成三垛，你家来不还是种田吗？哈哈！”

“是的，是的。呵呵！”筛子笑着附和。

“我那天晚上被强征去三垛，第二天饭后就被送到了高邮，又到南京、上海。后来，我们守金门岛，共军吃了大亏。呵呵！大先生，实在让你受罪了！”

“塞翁失马，焉知祸福？我若去成三垛，营救你回家，你不跟你老兄一样在家成了一个老农民，哪能去周游世界呢？哪能去美国旅游呢？哈哈！”

两人相视而笑，继而三人哈哈大笑。

一九四七年初冬的拂晓，三阳河两岸的荞麦花一片雪白，浓郁的荞麦花香扑鼻而来，沁人心脾。薄雾如飘渺的白纱装点得西岸的村庄静谧得更显神秘。

河西的顾家庄与中家厦隔三阳河相望，在飘渺的薄雾中显得朦胧而安静，偶尔一两声犬吠打破早晨的宁静。此时，从河东中家厦一只小舢板上过来三个人，两人长衫，一人短打。上岸后直奔顾家庄中间的大路，此路是南去四异村，北到三垛，是条官路。

突然，三个不认识的陌生人围住了这三人。为首的问道：“干什么去？去哪里？”

三十岁不到的大先生，高个子，高鼻梁，衣着不俗，他不卑不亢地回道：“上三垛有点事，他兄弟昨晚被抓了壮丁，去找人谈谈能不能放他回家。”

“不行！只许进，不许出！带走！”

另一穿长衫的小先生第一反应就是遇到“抬财神”的了！小先生廿三岁，他十七岁就设馆解惑、传道授业了。在兵荒马乱中人自然而然地练就了机警。抬财神就是绑票勒索钱财，不给就撕票。他毫不犹豫地冲了出去，直奔西北汤家庄。

“站住！站住！妈的个B，不站住就开枪了！”

小先生心里更加证实了他的判断，岂能再入虎口，他愈发如离弦之箭。

后面追的人也是穿的长衫，但脚头子亦非等闲之辈，愈追愈近，眼看只剩三、五米了，伸手可及。突然，那人摔倒了，他的脚尖子踩到了自己的长夹袍下摆的边子。他看难以追上了，立即掏出盒子枪“叭！叭！”就是两枪。子弹擦小先生的耳边飞过，已感到烫人的灼热。

三垛的国民革命军丶还乡团岗哨上听到南边传来的枪声，知是游击队，也朝南开了几枪，追击的人不敢再追，眼睁睁看着小先生他溜走了，只好回头。

大先生一听要被带走，也急了，声音自然高了起来：“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你无故扣人，他兄弟救不回来找你是问！”

筛子更急啊！喊道：“你们怎么这么不讲理呀？若你家兄弟被抓去你个着急啊？要将人心比自己心呐！做人要讲良心啊！”

中家厦西头的人已把信老先生家：大先生跟筛子在对河有人要抓他们。老先生不在家，他女儿与妈妈、大嫂子一起到了三阳河东岸。大先生的妹妹喊道：“老总，你们放了他，他是我家大哥哥，要钱好说。”她将自己金耳环抹下，又回头将大嫂子的金戒指除下，准备过河。

对河那边有人回道：“妈的，谁要你的钱？”

老先生的邻居尉妈妈久经阵仗，见过大世面，听对河人这样说，急忙制止道：“妹妹呀，不能过河，他们是这个……”她竖起四个手指“是四太爷呀，你大哥哥要倒霉啦！唉！”

尉妈妈青年守节，将一儿一女抚养成人。她在上海做保姆，东家是中统高级特工，表面是商人。上海沦陷后，有关日本鬼子的许多重要情报就是通过她送出去的，她跑南京，还跑过汉口。她虽一字不识，但心细如发，遇事十分机智沉着稳重，对东家所嘱之事不说二话，她也知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尉妈妈也是抗日战线上众多的无名英雄之一。

那个追小先生的人回头了，劈口问大先生：“溜掉的那个家伙是你什么人？”

大先生灵机一动，给筛子丢了一个眼神，回道：“认不得，我们只是一起过河的。”一旁的筛子也连连称是。大先生事后才晓得，若说溜掉的人是自己弟弟，当天就没得命了！

果然，这批人是共产党的游击队。教导员夏子才是浙江人。大队长白俊，白俊是白正卿的堂孙，解放初，曾任江都公安局局长，旋调往北京。他与大先生还是堂房姨兄弟。副大队长吴德馨论辈份与老先生平辈，吴德馨与老先生的堂房舅爷许有申同是林家厦的，比大先生还长一辈。

抗战胜利后，非国统区已实行武装土改，赵维玺家的房屋、田产被分了，由于还有部份田契未交出，他的父亲被抓，叔父游乡示从、站望乡台，受尽凌辱。后来新四军北撤到山东，原国统区逃往上海、南京的地主、富家子弟又还乡，故名还乡团。三垛的还乡团乡下仍不敢住，白天才敢下乡收缴国民政府税费。大先生遇到的是在顾家庄设伏的汉留区区大队，就是专等还乡团团长赵维玺的，顾家庄是他们的必经之地，五十余人的区大队若设伏成功，还乡团十几个人根本不是区大队的对手。

那天浑然不知撞入伏击圈的共有七人。区大队见设伏失败，中队长陈晓五将他们一起押往四异村与大队长白俊汇合。未到四异，陈晓五一声断喝：“把那个光头的家伙揪出来！”光头三十岁不到的光景，他大喊：“我不是奸细。小五子，你晓得的，我们前后庄啊！你公报私仇！你公报……”

押至大路西半条埂远，陈晓五亲手毙了他。其余六人中，胆小的裤裆已湿透了！镇定自若的大先生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已的头发，佼幸不是光头。

老先生回家得知此事，十分震惊！本村吴村长是老先生家的常客，知道老先生回来了，也赶来了。他一进门就说：“老先生，大先生人在南边，没什么事，过几天就会放了他。他们已到我这儿调查过了，也到中家厦调查过了，你老先生一家口碑很好，没一个人说坏话！而且这次是替筛子去三垛找人说情的，情况确实。不过你还要去找找吴德馨，你认识他的。”

当天下午，老先生去了东庄，白俊、夏子才和吴德馨一个也未见着。等了好久，陈晓五出来叫老先生替筛子担保，将筛子放了，老先生只好与筛子一道先回家。路上，筛子一万个不过意，几次要磕头，都被老先生制止了。

老先生一家陷入了愁苦之中。

几天后，吴村长又来说：“叫我真不过意，老先生，上级又叫贫雇农去开座谈会，等于为大先生求情。老先生，你先着人请三、五桌，把中家厦、小李庄、大吴庄的贫雇农请来，吃过饭，我带他们上汉留东庄去。你放心！”

“好的！老孙，你去喊杀猪的把猪杀了，请厨子办酒。再找几个人去把南边三个庄上的贫雇农请到我家来吃酒。”

“好，我就去。”

酒足饭饱后，临行前，老先生对五十余名雇农说：“我今天给你们大家磕个头，敬祈众乡亲去东庄替我磕头，将我儿子放回来。我赵家祖宗三代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大家明鉴！拜托了！拜托啦！”老先生老泪纵横，强忍悲声，双膝着地。吴村长、筛子及众人连忙拉起老先生，异口同声道：“一定为老先生说公道话！把大先生救回来！”

到了东庄，等了好长时间才开座谈会。结束时，主持会议的干部放下一句话：“他家破坏了我们伏击还乡团的计划，不然我们可搞到十几枝枪，所以，要他家赔偿。你们回去吧，带信给他家。就这样！”

老先生虽然很失望，但仍未放弃这一丝丝希望。他找大队长白俊的至亲请其鼎力相助，又找吴德馨的丈人及要好朋友说情，只有夏子才没有熟络的人，只好亲自去拜见。

终于，夏教导员同意见老先生了。夏教导员人很客气，一口浙江口音的国语：“我们理由不蛮，三垛还乡团的十几个人我们这次稳吃，也就会多十几枝枪。是你家大儿子撞破了我们的机关，如果一定要让你全赔，你也倾家荡产了。这样吧，你赔一半，三长三短。我们够仁义了吧？”

“承蒙夏教导员明示，我赵某人铭感五内！只是这枪一时实难买到。不如将枪折成洋钱，我回去把钱如数凑齐呈上，祈请夏教导员恩准！”

“呵呵，不行！这是集体研究决定的，就这样吧。”

老先生望着夏教导员，心想：这不故意为难人吗？枪到哪儿去买？买枪也是犯法的呀，国民政府知道也是杀头的！但是，他们看来是真要枪，那就好！老大的命到是暂无忧虑了。

“夏教导员，买枪也是杀头之罪，这边杀，那边也是杀，大不了一死！我当少养了一个。告辞了！”他边说边欲起身朝外走。眼看陷入了僵局，白俊和吴德馨都出来了。白俊寒喧后，与夏子才出去商谈其它工作。吴德馨对老先生说：“姑太爷，我们借一步说话。”

“大队副，好的，舅太爷，舅舅庄上的都是舅舅啊！儿子此事还望你这舅舅鼎力脱难啊！”

“当然，当然。不然，我们还借一步说吗？哈哈！”

老先生从此也被留下来了。此时正当解放区实行第二次土改，吴德馨请老先生写田契，这一写就从深秋写到了严冬，老先生也似乎成了共产党民主政府的一员。

冬月底，经白俊大队长、吴德馨大队副的共同努力，从三长三短降到一长一短、子弹各一百发，吴德馨也笑着说：“姑太爷写这么多田契也顶一枝枪了。”敲定后才放老先生回家筹办。

老先生背了满满一钱褡子洋钱带人上了高邮。找了若干的亲朋好友，直至腊月十八才花重金购得一枝步枪、一把快慢机及二百发子弹，由大先生的妈妈亲自立即送往东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