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长茶
(小时候,每逢冬季周日下午,邻居徐公会带我到无锡北门坛头弄里
的温泉浴室洗澡。常遇见一位热情且风趣的服务员伯伯,据说是蹲点
的区长。大人们直呼其老胡,也许他姓胡,也许他因长着络腮胡子,但
刮得很干净,总笑着一张青脸。)
放飞画眉送出棋,香茗酣畅方吟诗,徐公渐老嗜渐减,不减日日皮包水、水包皮。
坛弄澡堂名温泉,暖和三冬星期天,午后徐公牵我手,走进“女客止步”间。
其时我为七龄童,惯看赤条不脸红,浴毕周身冒热气,仿佛馒头刚出笼。
跑来青脸服务员,毛巾将我身擦干,不时挠我胳肢窝,“哎哟妈妈”笑作团。
客人躺下凉身子,他又殷勤端茶水,起初我嫌茶浓苦似药,徐公如饮琼浆赞味美。
“此谓区长茶,赛过碧螺春!”“啥叫区长茶?啥叫碧螺春?”
“碧螺春名乾隆皇帝赏,茶叶评比总头奖,区长更是大干部,若在部队当团长!”
我会下军棋,团长权威不容疑,他若发脾气,能吃掉营连排班工兵一大批!
面前区长毫不凶,一副慈眉菩萨容,人人皆可使唤他,挂衣擦背笑意浓。
“区长乃廿万居民父母官,终年奔忙不下鞍,每临节假来跑堂,干罢日班顶夜班。曾问他:骏马也须歇口气,这般拼命何时完?老胡道:党政干部是公仆,为民服务不辞难,深入基层眼才亮,贴近群众心最欢!”
徐公饮尽杯中茶,转脸悄悄拭泪花,似懂非懂我点头——区长送的茶,就叫区长茶!
区长提壶又巡回,赤热注满徐公杯:“唐朝卢仝盛赞喝茶好,你我合将此诗吟出来!”
两人摇头又晃脑,茶泉汩汩雾袅袅:“……一碗喉吻润,两碗破孤闷。三碗搜枯肠,唯有文字五千卷。四碗发轻汗,平生不平事,尽向毛孔散。五碗肌骨清,六碗通仙灵。七碗吃不得也,唯觉两腋习习清风生……”
自此养成饮茶癖,一日不可无绿汁。龙井虽香欠醇厚,翠竹至清不幽默。最忆仍是区长茶,休说其属茶叶末。
而今虽曰新世纪,如此干部鲜见矣。他年重逢区长茶,和谐社会已建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