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七、国企轶事之三：复转军人
从我们国家建立以来，军人的地位一直比较高。延续到那些复员转业军人们身上，就是他们无论到了什么单位，基本上都能得到令他们满意的安置，许多人还当了领导。
但是从上世纪“文革”以后，情况有了变化。这一方面是因为人口的压力，好位置越来越少了，一方面也是从人们的观念中，对复转军人的敬仰情绪也比以前淡了。
我们厂是一个大型二类国营企业，位于北京三环公主坟附近。从那一带向西，有许多重要的军事机关，所以厂里有不少被安置下来的复转军人。
冯大姐是四川人，原来在附近的军事博物馆内担任解说员，副连级。文革中因为“家庭成份高”而被那些根红苗正的人排挤下来，到我厂计量室任计量管理员，后来担任会计。
军事博物馆的女解说员，对于外在形象上要求较高，冯大姐年轻时就是个美人坯子，她压在玻璃板底下她刚入伍时佩着准尉肩章的照片，真可以艳惊四座了。不然的话，就凭她家庭成份高，怎么能入伍？现在的年轻人不会理解，在过去极左的年代，到处讲家庭阶级成份，讲得都极端了，恨不得招入部队的人比德国名犬的血统还要纯。
计量室不比别的单位，一是这里是技术部门，转业军人专业不一样或是干脆没有专业，被人看不起；二是那些在恒温的计量室里穿着白大褂的人在厂里都有些背景，一般人他们也不放在眼里。前任计量管理员也是转业军人，他是一位军乐团下来的男军人，连他都是被气得哭着走的。冯大姐也不例外，她是个认真的人，可她越是拼命想把工作做好，那帮人就越看不上她，成天价挑她的毛病，把她气得天天哭！正好我电大毕业了，就来接替她的工作。
后来我的处境比冯大姐强一点，因为我是从乡下回来的大老爷们，谁要是敢不拿我当根葱，我也会犯混！于是我竟然曾经混到了计量科副科长的位置。
没有会计证的冯大姐坐在我的对面，当了一名科室会计。我和她挺聊得来。
国内著名的画家黄胄也曾在军博工作，那位以画驴闻名的知识分子在文革中被馆内造反派们发去做豆腐，每天真的让他赶着一头毛驴拉豆腐。说起那些人殴打和虐待黄胄，甚至往他肛门里塞铁块的事，冯大姐的脸色很沉重。
冯大姐的大女儿读到大学，毕业后搞技术工作。她最操心的是小儿子，那淘气包从小就不好好念书，到后来勉强考了个会计证，又没人聘他，只好到商场里当了一名售货员。
我劝冯大姐说：“你不如也去考个会计证，到退休以后也可以接着再工作几年！”
冯大姐当时每天下班以后还要做全家的家务，所以也没往心里去。她没想那么远。
可是不久，厂里搞机制改革，像冯大姐那种没有专业的人头一批就被办了相关手续提前退休回家。回家后的冯大姐也想找个会计的活干干，可她没考下会计证，哪儿都不要她。
后来我偶然遇见她时，她说：“当初要是听你的，考个会计证就好了！”
国企里的一些党支部书记不都是党员选的，也有上边派下来的。老武就是这样担任了技术部门联合支部的书记。
老武是从中国人民解放军炮兵司令部转业下来的人，这个人没有别的，就是一个勤勤恳恳任劳任怨。我估计他在部队时就因为文化不高却又资格挺老而被打入另册的。
到了80年代，厂里流行参加成人高考以取得专业资格，老武本不想考，可是看到许多人都考下来了，从此可以理直气壮地要求调换工作岗位，比如像我这样的，就是从一个工人，因为参加电大学习拥有了大专文凭，而成为科室干部。老武动心了，一年考不下来，多考他几年不行吗？于是老武也到外面报了个成人自考。
说起来也怪，像我们这种参加成人自考纯混文凭的人，无论你是不是党员信不信马列，基础课中的马列主义课程都必须及格，否则就不给你文凭。可是已经当上党支部书记本不用考马列主义的老武，要参加成人自考，就也得考马列主义，这可是他自找的。
头一年老武的政治经济学和辩证唯物主义两门课不及格，第二年辩证唯物主义和中共党史又不及格，直到第三年，老武才勉强把基础课考下来。到后来他的课程究竟考到什么程度，我也不知道了。
老武在部队工作多年，部队也没给他分房，我到炮兵司令部大院他的家里去过，他是临时住在一间由办公室改成的房间里的，如果他在国企里能分到房子，大院里的这间房他还得交出去。不用说，到了国企以后，他肯定希望在厂里能分到一套住房。可惜他太老实了，直到最后一次福利分房，身体不好家里人口又多老伴还没工作的老武才勉强分到一套一居室住房。从此寻觅蜗居的重担就落在了他的儿女们身上。与此同时，厂里每次分房，什么工具公司、市机械局、甚至国家机电部等主管部门的人都伸手都能要到房子。
还有一位复转军人我忘了他姓什么了，现在只好称他为W吧。我对他印象深刻是因为一句笑话。
这位W先生可不是一般人，他是川藏运输线上汽车部队的一位团级干部。如果不是功勋卓著，解放军总后勤部也不会把他的关系弄到北京，让他在北京转业（他好像是广西人）。他到厂里来的时候，我正在行政科当工人。
今非昔比了，比他来厂早的副科长在部队时只不过是一位普通战士，而如今他只得以普通干部的身份听从副科长给他分派工作任务。
其实那位副科长也不知道分派他什么任务才好，想了好半天，才说：“我们是行政科，干的都是些杂务，不如你把全厂灭鼠的工作抓起来吧！有什么事情向我汇报。”
这事传出去以后，在全科的工人们中间流传着一句笑话：“团长同志，你抓耗子我抓你！”
W先生勉强干了一段时间，实在丢不起这人！于是就向组织上提出来：“我不当干部行不行？我会开车，到车队当个司机总可以吧？”
他不知道，在北京的国企里，能当上车队司机的，都有些背景，他这个外来户根本不行！
但是组织中的那些同样从军队转业的人还是帮他联系，终于为他找了一个开垃圾车的位置。他没的挑，要然不连垃圾车也没的开。
后来国企“转换机制”。我就不知道这位团级垃圾车司机上哪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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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2011/6/23 8:45:00 [只看该作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