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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柳 色 如 烟(长篇小说)  发帖心情 Post By:2011/6/30 5:54:00 [只看该作者]

        

                              

                                  —— 献给上海知青下放40周年

                                                (长篇小说)  

  

    淮北的五月,绿树成荫,鲜花盛开。

    某日上午十点钟光景,从清源县柳林服装厂办公大楼的台阶上走下一男一女,男的三十岁上下,西装革履,身材伟岸,他的怀里抱着一束鲜花。女的约有五十多岁,发髻高绾,衣着时髦,风度翩翩。两人来到台阶下的一辆奥迪轿车前停了下来。男的打开车门,女的上了车。男的上车关门后开着车驶出大门左拐,沿着国道向前驶去。车内,两人无语。女的看着眼前熟悉而又陌生的村庄、田野,不禁思绪纷飞,浮想联翩。她想起了她曾经在一家杂志上发表过的一篇小说《一个女人和两个男人的故事》,就是以这里的事件、风情为背景写成的。于是,四十年前的那些往事又一幕幕如烟雾般飘拂在她的眼前——

                            

                                                  一

 

当一九六九年那场上山下乡的热潮,像昨日的风铃还在人们的耳鼓回响之际,第二次下放高潮又在上海有组织、有计划地蓬勃掀起了。

一九七0年六月十日,曙光微露,一片苍凉的上海西站以前所未有的喧嚣顿时热闹起来。候车室和周边建筑物的墙壁上,一幅幅红色标语清晰地映入人们的眼帘:

  “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

  “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在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

  “伟大导师、伟大统帅、伟大舵手、伟大领袖毛主席万岁!万岁!万万岁!”

  “伟大、光荣、正确的中国共产党万岁!万万岁!”

      “高举毛泽东思想伟大红旗奋勇前进!”

       ……

      车站的广播喇叭里,一曲《大海航行靠舵手》播完后,又响起了男播音员清亮的嗓音:伟大领袖毛主席号召我们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收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要说服城里的干部和其他人,把自己的初中、高中、大学毕业的子女送到乡下去,来一个动员。各地农村的同志应当欢迎他们去。

……

    车站的广场上、候车室里人声鼎沸,万头攒动。刚被一夜海风压下去的昨日的酷热又在人群中躁动。人们不时抹着汗水,有的人没带扇子,就掏出纸扇或报纸煽风以驱赶面部的热浪。一队队稚气十足的学生,尽管衣着不一,但是身上都斜挎着一个红色的“毛主席语录包”,胸前佩带着烫金的毛泽东主席像章。还有不少的学生穿着仿军服的黄色军装,腰上束根皮带,看上去虽然没有领章帽徽,但是,也颇有军人的风姿,给人一种清秀、俊朗的感受;尤其是那一队队女学生,她们将短褂的衣襟,束在短裙的裙带里,展现了一种女性的曲线美。她们大都是扎一对小辫儿在脑后“八”字形展开,刘海下那一张张稚嫩的脸蛋,闪亮的眸子,显得精神抖擞,英姿焕发。男的也把上衣束在裤腰里,显得英俊潇洒。他(她)们对积极响应毛主席“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的伟大号召报之以高涨的热情。

 在一队队学生队列里夹杂着其他旅客和为子女送行的家长、亲戚。人们抱着一个个大大小小的旅行包,有的送子女,有的送弟妹,有的送亲戚,有的送朋友。他们彼此拉手、拥抱、叮咛着、嘱咐着,骨肉亲情和离别的苦楚使他们相拥而泣,那种难分难舍的离愁别绪在每一个人的心中涌动、凝结、扩散……

 直到下午四时,一队队学生和旅客才通过候车室陆续向停靠在月台边的列车走去。人流中,一位年近五十的妇女,很有气质且衣着考究,她拉着女儿的手久久不愿松开。女儿说:“妈妈,我不想去!我不去!嗯,嗯……”。那妇女说:“柳儿,去吧,妈这也是没有办法呀!我身边就你这么一个女儿,哪里舍得叫你去那十年九荒的淮北呀!妈和其他的家长一样,谁想叫自己的孩子去天南海北骨肉分离呀!你知道,妈为不让你下放也和其他家长一样被办了十几天的学习班。在学习班里,对所有的家长都是一样,思想什么时候想通了,将自己孩子的户口迁出上海,才能结束学习班。妈这回叫你去淮北,这也是迫于无奈呀!淮北我也曾经去过,不过,那是解放前的事了。去吧,妈会常给你写信的,女孩子在外面一定要多加小心,听到了吗?”那妇女说着强打精神没让泪水流出来。“嗯,妈,那我走了!到那我就给你写信。”母女俩拥抱,无言。女儿走了,一步一回头地看着妈妈。那妇女呆呆地站在月台上看着女儿上车的背影。

 “笛———”汽笛一声长鸣。火车启动了。车窗里伸出数不清的手,在招呼着为自己送行的亲人。月台上那些送行的人们有的看到了亲人的手,有的分不清哪个是亲人的手。这时,不管是看到的还是没看到的,他们都在向火车开去的方向招手致意,直至火车的尾点消失在各自的视线里,他们才依依离去。他们送走的是亲人,带回的是牵挂啊!

 西下的太阳在云层里时隐时现。北去的列车越过渐趋贫困的田野、村庄。田野里成群结队的男男女女,头戴斗笠、草帽,正在收割成熟的麦子。一辆辆装满麦子的牛车,在田间的土路上慢慢地向前移动。绿树掩映的村庄土场上,周边堆满了大大小小的麦垛,中间的空地上铺满了麦子,几头牛和几匹马拉着脱粒的石磙在麦场上有规则的转着圈儿……。列车上的学生们,把这里的一切看在眼里都感到新奇,因为这是他们从来没见过的场面。他们在相互议论中对窗外投去好奇的目光。

 列车继续向前驶去。人们的情绪渐渐由好奇转入平静。十一号车厢,在死一般的沉寂里,一位女生齐耳短发,瓜子脸,面如桃花,一件白衬衣束在短裙内。她靠着车窗,以手托腮,呆呆地望着车窗外转瞬即逝的既陌生而又萧索的田野、村庄,她在乏味之余陷入了极度苦闷中。她想家了,她想妈妈了!

 她叫杨柳,二十岁芳龄,正值如花似玉的季节。她的父亲叫杨玉龙,是香港的一名海员,在一次航海事故中以身殉职。她的母亲林红是上海交大的一名教授。她父亲杨玉龙殉职后,比她大两岁的哥哥杨帆几经周折离开上海去香港顶职。在年近五十的母亲身边就剩杨柳这么一个女儿了。老教授实指望母女俩在家能相互照应,生活美满,没想到这场声势浩大的上山下乡运动硬是把她们分开了,娘俩从此将天各一方。离开母亲的怀抱,少不更事的自己就像一只掐头的蚂蚱,没头没脑。母亲也是茕茕孑立,形单影只,寂寞难耐。她理解妈妈,妈妈也和其他家长一样,要是不同意孩子下乡就得去参加学习班。什么叫学习班?杨柳是知道的,眼下,组织上要办一件什么事,下属只有绝对服从的义务,决没有反对的权力。谁要是反对了就是反革命,谁要是怠慢了就是思想不通。上面就会对反对的人进行批斗,把怠慢的所谓思想不通的人集中到一个地方,天天学习上级的文件政策,等你什么时候想通了,答应了,才能放你回去。否则,就得天天按时参加学习班,不得缺席。杨柳想,妈妈叫自己下乡,确实是迫于无奈。杨柳想着想着泪水难以自制的夺眶而出,她啜泣起来。是的,可怜天下父母心,有谁愿意和自己的儿女骨肉分离呀!正如妈妈在车站送行时所说:“柳儿,我身边就你这么一个女儿,妈哪想叫你去那十年九荒的淮北呀!”杨柳越想越心酸,越想越恋家。家里的温馨,妈妈的音容笑貌和体贴抚爱以及一举一动都在她的脑海里浮现。“嗯嗯……”她索性趴在茶几上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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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柳的哭,没有人相劝。人们像是早有预料似地不约而同地向她投去缕缕同情的目光。男孩好像大度些,哭丧着脸默不做声。感情脆弱似乎是女孩的天性,车厢里女孩的一片啜泣声与列车前进有节奏的“喀嚓”声和车窗外“呜呜”的风声混成了一曲酸楚的交响乐。他们在车站上的那种高涨的激情随着离家的越来越远早已跑到了九霄云外。

 列车在夜色里穿过长江越过淮河,不久就抵达宿县站停了下来。下放插队的目的地到了。杨柳站起来抹一把眼泪,拎起挎包随着拥挤的人群走下列车。车站的广场上锣鼓喧天,鞭炮齐鸣。欢迎的锣鼓在各自负责接送的敞篷汽车上敲得“叮咚”作响。汽车上贴着各县的县名和欢迎标语。“喂,下放到清源县的知青们,请到这里报到……”。杨柳在众多的汽车行列里听到了她所要去的那个县领队的喊叫声,她忙跑过去,找到了清源县迎接知青的专车。这时,车上已经挤满了人。杨柳在负责人的指挥下登上另一辆汽车。人到齐了,车开到行李房去装火车托运的行李。取行李的人很多,杨柳在长长的队伍中一点点地向前挪,直到下午一点才领齐行李。两辆卡车装人,一辆装行李。一切准备停当后,负责接站的人一一点名,在确认一个不少后,他说:“现在人员都到齐了,你们凡是能随身携带的东西就带着,不能带走的就放在车上。我们派专人看管。你们各自或自相结合到附近的饭店、摊点随便吃点饭就回来。集合的时间是二点二十分,你们一定要按时赶到,我们准时开车。可别耽误了!”领队说完,人们开始各奔东西去找吃饭的餐馆。

这时,杨柳已经找到了和她一起到清源插队的另一个女孩。杨柳说:“我叫杨柳,杨浦区的。你呢?”另一个女孩说:“哎呀,真巧,我也是杨浦区的。我叫陈燕,我是杨浦五中的,你呢?”杨柳说:“我是四中的。走,我们一起吃饭去!”杨柳边走边打量着宿县这座在淮海战役中曾成为战略要地的闻名古城。古城的街道不宽,毁坏失修的路面坑坑洼洼。路两旁的法梧树叶、摊点和斑驳的瓦房、楼房上蒙尘承垢,布满了灰尘。在熙来攘往的人群里,流动着一顶顶草帽和斗笠以及少数的布伞。街上的行人衣着褴褛,有的赤脚,有的光着膀子戴着草帽。所遇到的吉普车、客车、货车、人力三轮车和毛驴拉着的平板车都在荡起的烟尘中来来往往,川流不息。整个古城的人和物淹没在一片灰色里。面对这里的一切,杨柳不觉叹道:“嗨,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这里真的就是战略要地宿县古城吗?”

 “是,这就是淮海大战中的重要战略要地宿县古城!”

     “淮海大战中的黄维兵团就是在这里的双堆集被我军歼灭的!”

     “嗨,宿县岂止是在淮海大战中闻名,它还是陈胜、吴广率领农民起义的圣地呢!”

 “嗨,几千年过去了,这里怎么还这样穷啊?”

 人们议论纷纷,说三道四……。

 下午两点,人们陆续来到车前集中。还好,在二点二十分开车之前,人们都到齐了。汽车启动后开出城区,城外的路况更差。汽车在通往清源县的沙石路上颠簸前行。不知是谁诙谐地说:“这就是阶级斗争路,就像阶级斗争一样是曲折的、不平坦的,时起时伏的。”听了他这话,其中就有一人接着说:“对,这就是阶级斗争路。社会主义革命的道路本来就是不平坦的吗?”这两位同学的对话,逗得大家一阵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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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车到清源县城已是下午四点多钟。太阳火辣辣地炙烤着大地。

清源县县委招待所的会议室里,坐满了上海下放知青。这里正在召开对上海知青的欢迎大会。虽说是欢迎大会可从会场的气氛看,并不怎么隆重,看上去有一种轻浮的感觉。杨柳和陈燕坐在一起。会议开始了,首先由县革委会副主任高军致欢迎词,接着就是县分管知青工作的负责人公布分配方案,其实这个方案已经张贴在门口的墙上了,领导又讲了一些具体要求后会议就结束了。杨柳和陈燕在县知青办负责人的指引下,搭上了接她们去柳河公社的马车。在车上她们认识了和她们一起去柳河插队的还有另一位男生,他叫于家进。

 “得儿——,驾——。”车把式一个响鞭,三套马车跟着其他前来迎接知青的车辆缓缓前行。前来迎接的车辆都是下面各个生产大队的。这些车辆除有个别是手扶拖拉机外其余都是马车。也有的知青被领去坐公共汽车的。

 在马车上,前来接站的是柳河公社“五·七”办公室的翟运主任。

那么,什么是“五·七”办公室呢?

   “五·七”办公室源于毛泽东的“五·七”指示。一九六六年五月七日毛泽东审阅军委总后勤部《关于进一步搞好部队副业生产的报告》后,给当时的副统帅林彪写的一封信。信中到:“人民解放军应该是一个大学校,这个大学校,要学政治、学军事、学文化,又能从事农副业生产,又能办一些中小工厂,生产自己需要的若干产品与国家等价交换的产品。这个大学校,又能从事群众工作,参加工厂、农村的社会主义教育运动……”。信中还分别对工人、农民、服务行业、党政机关工作人员、学生提出了同样的要求。对学生的要求是这样的:“学生也是这样,以学为主,兼学别样,即不但学文,也要学工、学农、学军,也要批判资产阶级。学制要缩短,教育要革命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统治我们学校的现象,再也不能继续下去了。”

祖国上下的各个机关团体,为了落实毛泽东的“五·七”指示都相继成立了“五·七”办公室,专门负责具体贯彻落实工作。当然,对于农村“五·七”办公室主要是具体负责学校、学生的引导教育工作。

    来接学生的除了翟运主任还有大队书记兼革委会主任刘凤廷。车把式是柳河大队的。

    车上还横七竖八地散落着许多麦穗,显然,这辆马车在家是刚拉过麦子的。杨柳坐在车上打量着这座清源县城,其他的人也在议论纷纷,指指点点。县城的街道不宽,是柏油路。街道两旁除邮政局是两层楼外,其他都是平房,连县委、县政府所在地也都是一般的瓦房。街道两旁的绿树,无精打采,布满了灰尘。可能是因为天热的缘故,街道上行人稀少,冷冷清清。

“同学们,咱这里穷,各方面都比不上你们上海啊!咱这里虽然条件差,可这里的贫下中农欢迎你们啊!噢,我来介绍一下,我叫翟运,是柳河公社的‘五·七’办公室主任。以后啊,我们之间打交道可就多喽!这位呢,是柳河大队书记兼革委会主任,叫刘凤庭。这次下放到我们柳河公社的上海知青一共六十八人。你们看,前面的那五辆车也是我们公社的。你们几个呢,就分到柳河大队。这不,刘书记亲自来接你们了。”翟运说着用嘴哝了哝身边的刘凤廷。接着用手拍了拍于家进的肩膀说:“哎,那你们也自我介绍一下吧!”于加进说:“我叫于加进,也是上海杨浦区的,我在杨浦三中。”而后,杨柳和陈燕也一一分别报了姓名。

 刘凤廷看着眼前的三个学生说:“你们三个是这次下放学生中运气最好的,你们被分在公社所在地柳河大队,用不着到乡下去,平时到街上逛逛,买点东西也比他们方便多喽!”

 于家进说:“那就谢谢两位领导了!”陈燕也说:“以后还请二位领导多多关照!”杨柳似乎很腼腆,她没有说话。翟运见杨柳不语,早就把注意力集中到她身上了。他看着眼前的这个女学生:齐耳短发,白皙匀称的脸蛋如桃花般娇艳,黛眉如一弯新月映衬着那双闪亮的眸子。一件白色的短袖衬衫束在裙内,显得她身体线条分明,妩媚多姿,曲美动人。翟运看着杨柳情不自禁地在心里说:“嗨,这丫头真美啊!”

    翟运对杨柳的在心底的赞誉是出于男人的本能。  

    男人的天性除了劳作之外就是在生活中搜寻和欣赏漂亮的女性。这种天性在有的男人身上表现得热烈奔放,显山露水,溢于言表;有的则是矜持羞涩,隐晦含蓄,不露声色。男人不管在任何时候任何场合,当看到人的个体时,这个体不管是男是女,他都要看,好看就多看一眼,不好看就一扫而过;当一个男人看到人的群体时,其目光首先是在人群中搜寻女性而且是相对漂亮的女性。一旦搜寻到,就会情不自禁地多看几眼,或仔细端详。有的甚至回头再看。女人对这种回头叫“我在街上引起的回头率!”男人对女人的这种欣赏和探寻,大概是出于男人的本能抑或是秀色可餐的缘故吧。人,不管是男人和女人都是具有七情六欲的。其实,男人的这种的天性也同样适用于女人!

 翟运属于前者,他是一个感情奔放的男人。他看过杨柳又把目光移向陈燕。陈燕与杨柳相比显得体型高大粗而结实,是标准的黄皮肤,浓眉大眼,圆润的脸上写满了豪爽。她上身穿一件嫩黄色的长褂,下身穿一条灰色的的确良长裤。从整体上看陈燕给人一种庄重之感,可从她说话的声音感觉,又近乎具有男孩的性格。翟运在心中说:陈燕与杨柳相比逊色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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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帖心情 Post By:2011/6/30 5:55:00 [只看该作者]

 翟运看罢两个女孩,把目光移向于家进:他的个子有点单调,长脸形高鼻梁,上身穿一件白色的确良短褂,下身穿一条灰色的长裤,他把短褂的衣襟勒在裤带里,显得挺有精神。看上去给人一种文弱而又不太阳刚的感觉。翟运看过于家进就转向杨柳攀谈起来:

“小杨,你在上海杨浦区。嗬,你的名字还挺有意思的!”

“怎么讲?”

“因为你的名字很有诗意。‘《诗经》上说,‘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这不是很有诗意吗?”翟运看着杨柳,引经据典。

 陈燕见杨柳只是抿嘴笑,没打算回答翟运的话题,就趁机插了一句说:“呦,杨柳,你甭说这还真是的,按翟主任的说法,你的名字还真挺有诗意的!”

   杨柳说:“那有什么,那只不过是巧合而已!”

马车尽管行进在林荫道上,可仍然很热。三个学生各自拿出手巾和纸扇边擦汗边煽着风。翟运也拿出毛巾抹了把汗,又从包里拿出一本《红旗》杂志当作扇子煽了起来。车上的人你一言我一语地继续攀谈。他们一路谈笑风生……

“得儿,驾——”,“叭——”。车把式一个响鞭,三套车一路小跑直奔柳河。

 路两旁的麦田里,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有的戴着斗笠,有的戴着草帽,挥汗如雨,收割正忙。土路上,一辆辆笨重的牛车拉着山包般的麦子,像个庞大的陀螺向前挪动。

                       

                               三

 杨柳、陈燕和于家进三个上海知青,在清源县柳河公社柳河大队安家落户了。杨柳和陈燕被分配在柳河一队。于家进被分配在柳河二队。

 于家进住在二队一个社员的家里,这家人把腾出的一间草房打扫得干干净净。于家进住进来时,也与杨柳和陈燕一样,生产队把他们的床铺和生活用具都准备得一应俱全。

 杨柳和陈燕说是安家,其实这个家是生产队原来的一间农具房。这间房土墙草顶,房内安放着生产队早已为他们买好的两张木床,两张简易桌凳,锅、碗、盆、瓢,米、面、油、盐无一不备。柳河大队党支部书记兼革委会主任刘风廷,在杨柳他们三人来到柳河的当天下午就组织人员敲锣打鼓欢迎了他们。简单的欢迎仪式结束后,刘风廷以大队的名义安排他们三人吃了顿晚饭。他们虽然感到旅途劳累,但是,也感受到了身处异地的第一缕真情。可能是旅途劳累的缘故吧,这一夜,他们睡得很香很甜。

 太阳已经升起老高了。早晨的清凉气息已被阳光渐渐驱散,气温慢慢地高起来。

 杨柳和陈燕起床后没有用生产队给他们垒好的锅灶做饭,而是从包里拿出煤油炉子和铝锅,又从一只塑料桶里倒出煤油加满炉子,接着是点火烧水。等他们洗漱完毕后,炉子上的水已经开了。她们各自吃了些点心,喝了些开水,就算是来到柳河的第一顿早饭了。

   早饭后,为使房内雅净,杨柳和陈燕买来了白纸又请队长弄来一抱芦苇,把纸糊在墙上,又各自搭了个浮棚。这样一来,把屋芭上、土墙上表层的黑污和蜘蛛网全部挡在了视线以外。这个家虽然比不上上海老家的温馨,但是,朴实的农民也算是尽心了。新家的安顿使杨柳和陈燕感到既陌生又新奇。可最感新奇的要数孩子们了,他们围在门口探头探脑,走了一阵又来一拨,像看把戏似的看着这两个上海姑娘。大人们也是三三两两来到屋里,有的站站,有的聊聊,尤其是村里的姑娘和媳妇们,她们有的纳鞋底,有的纳鞋帮,有的打麻线,更是来往不断,议论纷纷,说说笑笑,络绎不绝。

    开始的前几天,柳河大队的一、二两队的队长都没有安排他们干农活。可到了第五天,两个队长像是商量好似的都给他们安排了农活。

 一队队长找到杨柳说:“你们俩从上海来刚此地。队里现在的农活主要是收割麦子,忙着夏收夏种,活儿又热又累,长天大日的你们也熬不了那个太阳。我琢磨着,只有一桩活你们能干,既轻快又合适!”

 陈燕见队长挺厚道,还知道怜香惜玉,忙问:“什么活儿,队长?”

 队长说:“喂牛!”

 杨柳惊讶地说:“啊——,喂牛?队长,你甭耍我们了!牛那么大的个子,我们怎么喂得动它?”陈燕也说:“是啊!我们怎么弄得动它?”

 队长见她们怕牛,对牛不了解,就说:“牛的性格很温顺、老实。你们不用怕它。再说,你们俩在喂牛的活计上,只是每天早晚各收一次青草,有来交草的,你们两个一起过秤,然后,一个发草票,一个记帐。具体怎么干?现在我就带你们去,把你们交给饲养员,由他来教你们。你俩可别小看这喂牛的差事,俺队只有这八犋牲口,这可是咱农民的宝贝啊!生产队的耕、种、拉、打全靠它!”队长的一番话使杨柳和陈燕似乎没有丝毫推辞的余地。杨柳看了看陈燕,意思是说你看呢?陈燕说:“杨柳,那我们就去试试吧!”

到了牛,在饲养员的带领下,她们看到五间土墙草房,草房的两头各留一个门。门前是一排用石板砌成的牛槽,牛槽的两头和中间埋了三根木桩,木桩上从东到西拴上一条粗绳。这排牛槽的后面是石板铺成的地面,地面上散落着好多没有打扫干净的牛粪。石板地面的后面是一个和牛槽等长的一个大粪坑,里面尽是水粪和“嗡嗡”的苍蝇。她们捂着鼻子又到牛里看,所看到的和门外一样,不同的只是屋里没有粪坑。

陈燕指着牛槽问:“这都是干什么用的啊?”杨柳也问:“怎么没有牛啊?”队长指着牛槽说:“这是牛槽,里面放上铡碎的草,再拌上粮食饲料,牛就是在这里吃草的。这上面的粗绳是留拴牛绳用的。小杨问怎么没有牛啊?我告诉你,这耕地啊都是起早下地,负责耕地的人在天不亮就套上牲畜下地了,趁凉快。你看这太阳升高了,天热了,一会儿牲畜就回来了。”

饲养员说:“姑娘,这虽然是个脏活,可比要你下湖干活少吃苦多啦!”杨柳说:“什么下湖啊?”队长说:“就是下地干活。”陈燕问:“地就是地,怎么叫湖啊?”队长和饲养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法回答。饲养员硬着头皮说:“反正俺这祖祖辈辈管下地干活,都叫下湖!”队长说:“是啊,至于为什么叫下湖,俺还真的不知道。以往从来没有人问过这个。”杨柳和陈燕没有得到正确答案,一脸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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队长说:“别的就不要多说了,大连哥,她们俩就交给你啦,至于怎么干,你就教他吧。我得去打铃催人上工了。”队长说着走了,剩下的事就是饲养员大连教她们认秤,怎么过秤称草……

与此同时,二队的于家进被安排的也是轻活,他跟着两个抬尿桶的农民挨家挨户给交粪尿的人记帐。虽说记账于加进懂,难不倒他,可这早晨挨家挨户的收尿倒是个新鲜事。于加进问:“为什么要家家收这个啊?”抬桶的农民告诉他“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把这尿收多了,集中起来沤制肥料上到地里,好多打粮食啊!”于加进听了虽有些懵懂,但是没再多问,顺水推舟跟着干了。

    杨柳和陈燕在上海哪里干过这样的差事,对队长分配的工作尽管在心里有些厌恶,嫌脏,可在嘴上还是报之以积极的热情,干没几天,就进入了角色。因为在他们来后,饲养员给她们上过一课。饲养员说:“牛是农民的宝贝。咱农民耕种土地全靠牛。它可是咱农民的命根子啊。对牛,政府很重视,谁要是偷牛和杀牛那是要判刑的。五年前,我们队里的一头大花牛被人偷去了。县公安局派人在俺庄吃住多少天,结果破案了。那个偷牛的是外地人被判了三年徒行!哎,你们这大老远的从上海来到这里,可要和我们一起好好地把喂牛这个工作干好哦?!”她们听后不但对牛的重要受到启发,而且心里有一个共同的认识:那就是对队长分配的工作必须做好。因为只有干好工作才是真正积极响应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号召,“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真正体现自己对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忠”。工作干好了一好百好,工作干不好就是对伟大领袖毛主席的不“忠”。他们必须好好表现,争取进步!由于他们对各自的工作认真负责,吃苦耐劳,还先后多次受到队长和大队书记的表扬呢!

    二队人称老政的,他的真名叫李训政。私塾的先生给他取这个名字好啊,就是希望他将来能出人头地,能够听政、训政做个大人物?可天不遂人愿,李训政,政没训成,在二队干了个专门带人到户收取人粪尿的小组长。

这时的于家进就进了老政的队伍。天天早晨跟着两个农民挨家挨户的收人粪尿。甭说这也同样能使于加进得到教育。

老政说:“小于啊,你在上海没有种过地。俺农民全靠种地过日子。种地靠什么?靠劳力,靠种子,靠肥料。咱们这挨家挨户的收人粪尿就是为生产队多积肥,多上地,种好庄稼,多打粮食!你可别小看这项工作噢!”于家进听后说:“政爷爷,我保证跟着你把这件事干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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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俗话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是常理,人总是求上进的。杨柳和陈燕也是这样,她们在群众的一片赞扬声中,除干好自己的收草工作外还抽空和群众一起干别的活。他们俩收青草的工作是有时间性的,收草的高峰期是在早上八、九点钟。因为队里分给社员每人每天要交给牛房十斤青草的任务,每十斤草记一分工。为挣工分,人们都在早晨趁露水去割草,因为带露水的草打秤!她们收完草到十点以后就没事了。这样她们每天都有较充裕的时间闲着。她们想,这闲着也没意思,还不如和社员们一起干点别的活,一可以凑凑热闹,二可以体验体验。于是,他们和社员们一起又加入了向麦茬地运粪的行列。

 起初,杨柳以为运粪用的是拖拉机或者汽车,没想到是几十个男男女女,在两根粗长的绳(农称车絡,有鸡蛋粗)上每人拴个拉套,一步一趋吃力地拉那笨重的四轮大车,“哼呦嗨呦”地把装满牛粪的大车拉到地里,粪再从大车上扒下来,从地的这头开始,隔不多远扒下一堆,一直扒到地的那头。扒完了粪堆,然后还得用锨均匀的把粪散开,以便于耕地。为减轻拉绳在肩膀上的勒痕,杨柳和陈燕是用扎巾系成的拉套,她俩拉得很卖力。队长说我们这是“拉着大车,沿着社会主义的大道奔前方”。粪车上还插着三面红旗在夏风中猎猎飘扬。拉车的路上,人们说说笑笑,有时还喊着号子,挺热闹的!杨柳和陈燕这样的加班加点,几天下来,她们觉得肩膀很疼。再拉车时,杨柳就随着大流,试探着少用劲跟着走。这时她才发现,她一个人不用圆力车子也照样走。她想,嘿,这大呼隆在一起干活,不出力也能挣到同样的工分啊。什么叫工分?就是在生长队干活,一个人每出勤一天,生长队的记工员就给你记上十分,即早晨二分,上、下午都是四分。年终凭一家人参加干活挣得工分的多少参加分配,这个分配原则叫社会主义分配原则,即“多劳多得,少劳少得,各尽所能,按劳分配”。一年下来,每个劳动日,平均每十分工所得到的价值往往只有一两毛钱。那时的农民生活很苦,吃的是红薯面,喝的是青菜汤。杨柳这样来参加劳动,生产队的记工员是不为她记工分的,他们图得是表现。这时,为减少自己的肩膀疼痛杨柳干脆就不用劲了,她以为自己找到了不用劲的诀窍,心中正在暗自得意时,一个调皮的小伙说:“哎——,大家看啊,小杨的车套都拉弯了!”嗨,拉车的套只有拉得紧绷绷的才是用力的表现,绳套拉弯了就是没使劲的象征。小伙子这一声咋呼,使人们把所有的目光都立即投向杨柳,直羞得杨柳满面绯红,她不得不马上又用起劲来,可随之带来的又是肩膀的阵阵疼痛。她忍着,忍着……。没几天工夫,远湖地的粪都运齐了,近处的地用不上大车,就改用筐抬。社员们有的用布包,有的用筐,有的用粪箕,两个人一副抬子,抬起来一溜小跑。这下可出杨柳和陈燕的洋相了,她俩根本抬不动也走不好。队长看着她俩抬着布包走的扭扭捏捏地腿直打颤,就说:“小杨、小陈,你们俩别抬了,过来上粪。”队长说着另派两人去抬,并交给她们俩一人一把铁锨。上粪的人虽然不多,但很称职。杨柳和陈燕夹在人群中力所能及地干着。一天下来,她俩的手又磨出了血泡。杨柳胆小忍不做声。陈燕是个直性子,她拽着杨柳的手伸向队长嘟囔着说:“队长,你看,我和小杨的手都磨破了!”队长一看心疼地说:“哎呀,你们怎么不早说?你俩回去吧,从明天起这加班的活你们就别干了,光干好你们的老本行收青草就行了。”

 入夜,凉风尽管吹散了白天的酷热,可在屋里仍然是燥热难当。杨柳和陈燕本想在外面乘凉,可那“嗡嗡”的蚊子声像一面响锣似的,叮得你用一把芭蕉扇不停地扇,还是弄得你前后左右顾此失彼。无奈,她们只得回到屋里点着蚊香,在各自的蚊帐里用扇子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扇,扇慢了,身上出汗,扇快了,那双磨破的手又阵阵生疼,胳膊也酸得要命。

 每天的劳累使杨柳感到浑身上下骨酸皮麻,四肢无力。此刻,上海的繁华,家庭的温馨,母亲的呵护,以及在校园里的天真活泼、无忧无虑的情景都像放电影一样,一幕幕在她的脑海里浮现。她们这时才体会到往日的一切是多么美好,多么令人留恋!然而,这一切都成了泡影。在上海,她们只想响应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号召上山下乡,在这场运动中接受再教育,可没想到这接受再教育原来是这么艰难!她想着想着,不觉泪水在枕头上湿了一片。她哭了!

 陈燕听到杨柳的哭声就坐起来摇着扇子说:“杨柳,你哭啥?”杨柳说:“累的,我的手被磨出了血泡,好疼!你呢?” 陈燕长叹一口气说:“你想想呗,我和你一样都是娘的身上掉下的肉,又不是铁打的,怎么能不疼?哎呀,这浑身就像散了团似的。” 其实,陈燕也有她自己的心事:她和全家的人一样也是舍不得离开上海的,如果不是这场“上山下乡”运动,学校怎么会停课?这可是她们这一代人学习的黄金时段啊!然而,这场运动却把她们继续读书深造的机会剥夺了,以致她们远离家乡,远离父母到这里来接受什么再教育。为此,说实在的,她的心里确实感到有些莫名其妙,她实在不敢想象接受这样的再教育能给自己和国家带来什么好处,可这是一场运动,“人随王法草随风”,谁又能抗拒得了呢?在自己心里,尽管对这场运动有这样那样的想法,可当着人面啥也不能说,不然,会给自己弄上一顶对抗毛主席“五.七”指示的帽子,那就难看啦。眼下,只有跟上形势积极劳动,争取早日招工回城,才是上策,而懈怠堕落是没有出路的。陈燕想着想着,那边传来了杨柳熟睡的鼾声。随之,她也迷迷糊糊地拧灭昏黄的煤油台灯,慢慢地进入了梦乡。

 杨柳和陈燕除认真完成每天早晚各一次的收草任务外,其余时间就躲在家里看书,拉拉小提琴,或唱唱歌。在她们平静的生活里,尽管社员们吃的是白芋干面窝窝头,喝的是青菜汤,可她们却吃的是白米细面,上面每人每月发给45斤粮票和9元菜金,再加上他们家里的补给,生活还是可以的。她们吃的是公粮、烧的是公草、住的是公房。社员们在背后称她们是“官老儿”。她们起初对这样的生活很不习惯,可时间长了也就习以为常了。惟独感到不方便的是水井离驻地太远,吃水要到一里外的南大井去提,嗨,南大井是王家菜园井,石券的,上面还有辘辘,据说井水还不干净,以前曾经淹死过捻军的长毛,怎么办?前庄后邻都吃这井水,你不吃,怎么活?到南大井担水的事对男性来说不算回事,他们有的是力气。可对杨柳和陈燕这两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女孩来说却是件犯愁的事。就在这当儿,那个在拉大车运粪时说她拉弯了套的小伙子时常来玩,陈燕说:“小伙子,能帮我们挑水吗?”小伙子说:“可以啊,那这事以后我就承包啦!”杨柳说:“那可谢天谢地了。”小伙子说:“那不成,挑水挨累的是我,你怎么谢天谢地啊?”杨柳改正说:“对,那就谢谢你啦!”这事就这么解决了。从此,他们只要缺水,小伙子就主动帮她们挑来了,除把她们的水缸挑满外,还另外再挑两桶放在屋里。自从这个小伙子把这项活承担下来后,杨柳和陈燕的用水问题就再也不用犯愁了。小伙子呢?也就成了她们家的常客,有时还买点菜放在这里与她们打平伙共同撮一顿。小伙子很憨厚、正直、朴实、善良,话虽不多,可人长得英俊潇洒。陈燕看着这个勤快的小伙子曾问过他叫什么名字?小伙子说他叫王昭,今年二十三岁,家就住在公社东头的柳河边上。杨柳问他,你读过书没有?他说不念了。好长一段时间,杨柳和陈燕对他了解的情况就这么多。她们无心去追根究底,也不需要去追根究底,直到有两次不寻常的事发生后才使她们对这个小伙子刮目相看。

 第一次是在一天晚上,杨柳正在油灯下拉她那把从上海带来的小提琴。这时,王昭到了。陈燕说:“王昭,今晚我们水缸里的水可是满满的?你要是再挑两桶来我这可就没有地方搁了啊!”王昭说;“不挑水,难道你们就不欢迎我来吗?”陈燕说:“那不是和你开个玩笑嘛!可别当真噢!”王昭说:“我是循着琴声来的。”杨柳说:“陈燕,你就别再扯了,快让人坐下吧。”陈燕说“杨柳,王昭今晚可是专门来听你拉琴的,你可要来段拿手的好戏哦?”王昭鼓掌说:“欢迎欢迎!”陈燕见王昭鼓掌,她也鼓起掌来说:“杨柳,来一段!”杨柳说:“谢谢二位抬爱,恭敬不如从命,那我就来段《梁祝》吧!”杨柳一曲终了,情犹未尽,又来一曲《见了你们总觉得格外亲》。随着杨柳手臂的运弓和琴弦的颤动,那优美的旋律真的就像“小河的水清悠悠,庄稼盖满了沟……”旋律令人缠绵悱恻,荡气回肠。王昭和陈燕听得入了迷。杨柳拉完,对王昭说:“可以了吧,你义务给我们挑水,我用琴声来酬谢你。怎么样?满意吗?”王昭说:“我能用力气换来美女悦耳的琴声,值得,值得!幸甚!幸甚!”杨柳说:“呵!没看出来,你还挺有文化的,倒还文诌起来了!”王昭笑着说:“别拿我开涮了,好不好!杨柳你的琴能给我用一下吗?”杨柳随手将琴递给王昭,心想,你一定拉不成调!只见王昭把琴往脖子上一抵,随着那张弓的抽动与起伏,一曲优美的旋律便在这静夜里回荡了:“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好姑娘……”!王昭一曲终了余音未尽,又如行云流水不露痕迹般转入了马思聪的《思乡曲》。王昭的指法是那么娴熟,奏出的旋律是那么委婉动听,直叫杨柳和陈燕听得着神入迷。杨柳惊讶地说:“王昭,真没想到,你的琴拉得这么好啊?!”陈燕也说:“哈,还真的没看出来,你的能耐挺大啊!”王昭谦虚地说:“谢谢二位的夸奖,我拉得并不太好!”王昭拉完,放下小提琴对陈燕说:“陈燕,轮到你了。”陈燕说:“我这个二半醋子怎么行?算了,算了,你们就别出我的洋相了!”王昭指着墙上说:“陈燕,那不是你的二胡吗?你就给我们拉一曲吧!”陈燕觉得盛情难却便从墙上摘下二胡,定准弦后拉起了阿炳的《二泉映月》。在王昭听来,陈燕的演奏虽说算不上技艺精湛倒也是已趋成熟。陈燕拉完急于解脱,忙把二胡交给王昭说,请你也来一曲!王昭并不谦让,他接过二胡,一曲刘天华的二胡独奏曲《良宵》便入耳鼓。那优美的韵律像蒙蒙细雨潜入这静静的夏夜,像浓酒,湿了星星,醉了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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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次,是在一个阴雨天,队里没安排干什么农活,这也是农民巴不得的休息日子。每到下雨天,社员们就在家里睡大觉,嗑瓜子,或聚众打牌、侃大山。杨柳和陈燕收完青草吃过早饭就各自半躺在床上看书以消磨时间。这时,王昭来了。没等杨柳和陈燕发话,王昭就先入为主地说:“二位小姐在看什么书啊?”杨柳说:“是《少年维特的烦恼》。”陈燕正看到热闹处,没来得及回话,默不做声。王昭移步向前一把拽过书本问:“我问你看的是什么书?你怎么不理我?”陈燕扫兴地看着王昭笑着说:“书都被你拿去了,还问我干啥?你没长眼嘛!”王昭说:“嘿,都不简单呐,你看的也是世界名著《静静的顿河》。”陈燕问王昭:“你看过吗?”王昭说:“《静静的顿河》,我去年读过。杨柳的那本呢?我前年读过。”陈燕说:“杨柳,别听她吹牛了。”王昭说:“什么?你说我吹牛?我说陈燕你可别门缝后面看扁了人!”杨柳说 :“不看扁你,那你就说说看,那《静静的顿河》里都写的是啥?”王昭说:“杨柳,你真的要考我?”陈燕说:“考你,就考你,真的考你,你要是能说出书里的大概内容,就算你没吹!”王昭说:“那我可就说了。”陈燕说:“别罗嗦了,我看你能说得出来?”她俩一心想要看王昭的笑话。王昭说:“那我可真的说啦!”杨柳和陈燕说:“甭卖关子了,说吧!”王昭笑着说:“你们考不倒我,信吗?”陈燕说:“嗨——,你可能别罗索了,要知道就快说!少废话!”

 王昭委屈而又自信地说:“《静静的顿河》是苏联著名作家肖霍洛夫的一部享誉世界的长篇小说。它在一九六五年获过诺贝尔文学奖。作品以顿河地区萨克民族在十月革命前后的苦闷、彷徨、挣扎、奋战、觉醒为题材,展示了这个民族独特的风俗习惯,表现了两大阶级尖锐的斗争,揭示了布尔什维克逐渐胜利的过程,并探讨了苏维埃初期的一些政策和失误问题。主人公葛利高里是书中最引人注目的人物。他有哥萨克民族热爱生活,追求自由和幸福,勤劳勇敢、顽强坚韧的性格和叛逆精神。他爱阿克西尼亚,不惜冲破哥萨克荣誉道德观的束缚。他追求独立和自由,不惜在红军和白军之间进行探寻。同时,他又有哥萨克狭隘的民族意识和偏见,认不清道路,在革命与反革命的搏斗中,动摇迷茫,反复无常,最后毁灭了自己,也毁灭了自己的情人。这是一个性格极为复杂的悲剧人物。最后的结局是他带着阿克西尼亚在潜逃时,阿克西尼亚在中途中弹身亡,葛利高里就像狼一样在森林里流浪。最终,他回到家里,孤独地站在自家门口,抱住了儿子,也就抱住了他一生中所残留的最后的全部财产。”

 王昭抑扬顿挫,侃侃而谈,谈到动情处还打着手势。他说完《静静的顿河》,对两位恭听的小姐说,杨柳、陈燕、你们听我说得对吗?陈燕说是这么回事,不过我还没看完,对葛利高里这个悲剧人物的最后结局我还没看到。杨柳说,那我再考考你,你就把我读的这本书也说说吧。陈燕也说,王昭那你就再接受一次考试吧!

 王昭想了想说:“我记得《少年维特的烦恼》是一部书信体长篇小说,作者是歌德,他是德国伟大诗人和著名作家。书中写的是富人的儿子维特,多才多艺,为摆脱生活的烦恼,离家避居在城郭一个风景迷人的地方。在一次舞会上,维特认识了法官的女儿绿蒂,他立刻被对方的美貌所倾倒,不久就向绿蒂表白了爱慕之情。可绿蒂已经订婚,维特痛苦不堪,悲观绝望想自杀。最终理智战胜了感情,离开了绿蒂。一年后,他又回到了绿蒂的身边。他千百次地想拥抱绿蒂,可他却不敢伸手,这时村里的一个人因爱情成了犯人,维特想救他,救人不成却使他陷入更深的苦痛,随之,不愉快的事接连发生。维特趁绿蒂的丈夫阿伯尔不在家时,违约来到绿蒂的家里。绿蒂的心在剧烈地跳动,钢琴曲也弹不成调。而后,两人尽情地抱在一起,仿佛这个世界都消失了。当绿蒂推开维特跑进一间屋子随手关好房门再也不理他时,他失望了。这一夜,雨雪交加,他踱上悬崖,最终浑身湿透地回到家里。第二天,维特给绿蒂写完一封信,然后开枪自杀了。他身上穿着同绿蒂第一次跳舞时穿的长靴,青色的燕尾服和黄色马裤。工人把他抬到他遗书中选择的地方安葬,没有葬礼,没有人送行,一切冷冷清清。这时的绿蒂,因为哀痛也在生命垂危之中。

 王昭说完《少年维特的烦恼》和《静静的顿河》的大概内容,像考生做完答卷般轻松。当他如释重负,向杨柳和陈燕投去征询的目光时, 只见她俩相互点头,会心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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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

 

    王昭和这两个下放女知青的频繁接触,使他们彼此间混得很熟。王昭俨然也像上海下放知青一样,成了杨柳和陈燕家的常客,他们在一起关系融洽,玩得十分开心。 

 光荫荏苒,日月如梭,不知不觉又迎来了一个初夏。

 在一个月光如水的夜晚,王昭约杨柳、陈燕和于加进到他家吃晚饭,顺便欣赏一下柳河夜月。

 在王昭家,王昭的父母十分客气地接待了他们。堂屋正当门的大桌上早已放满做好的菜肴和餐具。大桌的周边摆放着三条长凳和两把椅子。王昭父母叫他们刚刚坐定,大队书记兼革委会主任刘凤庭应邀来到。屋里的人见刘书记来到,一齐起来和刘书记打招呼。于家进和王昭让刘书记上座,刘书记将王昭父亲一把拽到身边说:“老哥,俺弟俩坐在一起。”王父说:“小于,小杨,还有小陈,你们来到我家,是客,来,你们上坐。”于家进说:“大叔,有你在,我们哪能上坐?来,大叔,你上坐吧!”于家进说着,把王父拉到了北边面南坐着。王昭和于家进坐在西边,杨柳和陈燕一起坐在东边。刘书记和于家进、王昭、陈燕一起拉拉家常互致问候。杨柳却在打量着屋里的陈设,室内摆放着几件古朴而又典雅的家具,墙上还挂着二胡、琵琶和小提琴。杨柳心想,怪不得王昭的二胡和小提琴拉得那么出色,原来他在家是经常练琴啊!弄不好还是门里出身呢!杨柳凭感觉判断,王昭的爸爸一定是个吃皇粮的脱产干部。后经询问得知,他父亲不但是一位脱产干部,而且现在还任县剧团的团长呢!宴席上刘书记、王父、于家进多喝些,其余人不胜酒力,沾酒即醉。晚饭后,刘书记辞行走了。于家进说:“小杨 、小陈,伯父、伯母的一片好心把我们请来了,理应多坐会,可我喝多了。你们俩就在这多坐会吧,伯父、伯母,我先回去了。”王昭、杨柳和陈燕陪同父母送走刘凤廷和于家进后,就每人抓了把炒瓜子去赏柳河夜月了。

 柳河发源于五十里外的柳园,故名柳河。柳河是柳河公社的一条南北主要泄洪通道。大概是北方人爱柳或是这里的土地适宜柳树的生长,以致这里的柳树特别多。柳河两岸更是柳的世界,一行行高大的柳树,挺拔、轩昂,绵延几十里形成一道绿色的长城。柳河携带着柳林在南行的路上打了一个弯,这个弯,把柳河公社所在地柳河镇紧紧地拥在胸前。

 王昭、杨柳和陈燕一起漫步在柳河堤岸上,凉风习习,月亮的清辉透过柳枝的缝隙碎银般洒在林间的小路上。草丛中夜鸣的虫儿发出“瞿瞿”的鸣叫,像歌声此起彼伏。茂密的柳林枝叶在这月明星稀的静夜,朦朦胧胧,婀娜多姿,透过枝叶的间隙偶尔露见一块天空也是灰色的。看那河水,水中的月银白而圆润如静影沉璧。那种“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意境在这里全然体现了。

王昭、杨柳和陈燕,他们三人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表面上是在欣赏这良辰美景,可实际上各人都在想着自己的心事。

杨柳想,去年比这个时间晚些,我来到了这个虽然贫穷但交通倒还方便的柳河。在这里,自已收过青草、拉过大车、挖过沟、打过棉杈、当过批判队队员。环境虽然很差,可这里有公社“五.七”办公室领导的关心,有柳河大队的领导和群众的关怀,生活过得还较舒心。尤其是遇到了王昭这个精明能干的小伙子甚感欣慰,因此她感到生活很充实。尽管今年春节回沪一次,可心里还是时常惦记着妈妈。她看着那一轮圆月,心想,妈妈你不就在月亮的那一边吗?妈妈,你这会要是也出来该有多好,我好与你共赏这一轮皎洁的明月……

 王昭在细细品尝着这夜的柳河月色,贪婪地吮吸着这清新的空气。空气中弥漫着杨柳和陈燕两人身上散发的香水气息,真可谓丽人过处,芳香盈路了。王昭此刻感到温馨惬意,他为能有杨柳、陈燕这两个妙龄靓女,知己红颜在这个诗意般的夜里一起赏月观柳而感到无比的欣慰。他想,这两个女孩,其中我如能追到一位成为终生伴侣该是多么幸福!当然,要是能追上杨柳那就更好了!可是,人家是大城市的千金,我这个乡巴佬能行吗?王昭想入非非又有些气馁了……

 陈燕边走边看这柳河的夜色感到挺满意。这里虽说没有上海西郊公园的名花贵草,楼台亭榭,但是这里却比西郊公园更为辽阔,更为野艳,更为深情。陈燕想,在这穷乡僻壤能有这方美好的田园风光也算不错了。嗨,毛主席说的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可能就广阔在这里吧!

 三人走着走着不觉来到柳林深处。杨柳说:“我们还是回去吧,怪可怕的。”陈燕听了杨柳的说:“回去?怕什么?这么好的景色,在上海去那里找?!”王昭说:“怕啥,以前柳河中学红火的时候,每到下午课外活动时,这里的柳荫下到处都是背书的学生。每逢这样的月夜,对对情侣徜徉林中,这河岸上可热闹了!好,既然你杨柳不适应,那就请回吧!”王昭说着转身就往回走。陈燕没再说什么,也和杨柳转身尾随其后,慢慢徐行。在回来的路上,杨柳和王昭开始了对话:

 杨柳问:“王昭,你是初中还是高中毕业?”王昭说:“我应该是六七年高中毕业,可没读完高中就跟着闹起了文化大革命。”陈燕说:“那这几年你都干些什么了?就这么在家劳动?”王昭说:“由于我小时侯受到爸爸的熏陶,所以喜欢玩乐器。毕业后跟爸爸在县剧团混了一年。后来,又去当兵,在部队文工团干过几年,退伍回来就在家修地球了!”杨柳说:“就这么在家干活能累得下来吗?”王昭听了杨柳的问话,带有几分自豪地说:“起初不习惯,后来也就练出来了。大队办文艺宣传队,我是领队,看不出来吧?你在上海是哪个中学的?”杨柳说:“我是杨浦四中的,陈燕是五中的。”王昭说:“这么巧,杨柳你看,这杨柳杨浦中学——柳河公社——柳河大队——柳河湾,一“柳”到底,这“柳”字可都被你占全了啊!”陈燕说:“这还用说。这事啊,翟运主任早已说过了,还‘雨雪霏霏,杨柳依依’呢!”杨柳说:“这只是一种偶然的巧合,有什么值得奇怪的啊?”说着说着,陈燕忽然想起了什么,她说“杨柳,那天饲养员大连叔叔说的什么湖来着?”杨柳想了想说:“是下湖。”陈燕说“对对,就是吓唬,王昭,什么叫吓唬啊?”王昭说:“什么吓唬,吓唬就是恐吓的意思。这你不懂啊?”陈燕说:“恐怕不对吧,是下湖,是湖水的湖吧!明白嘛?”王昭说:“哈哈,我说什么吓唬呢?这个下湖就是下地干活。是我们这里的土语。”杨柳说:“那为什么不叫下地啊?王昭,我告诉你,这个问题可是队长和大连叔都没有回答的问题哦,你懂吗?”王昭说:“这个,我懂,我们这里以前到处是水,野外像湖,水多地少。水上来了就是湖,水下去了就是地。所以人们就把下地干活称之为下湖。村庄南面的地就叫南湖,北面的地就叫北湖,西面的地就叫西湖,东面的地就叫东湖。”杨柳说:“哦,原来是这样啊。你到底是文化人,懂得多。”他们走着谈着,兴趣很浓……。 这夜,王昭一直把她们送到家。在那昏黄的油灯下,他们谈对文革的看法,谈扎根农村的理想、抱负,王昭更是引经据典谈文学、谈历史、谈音乐、谈他的作家梦!在王昭滔滔不绝的谈论中,杨柳被他宽泛的知识、儒雅的谈吐以及他高大英俊的仪表所折服。夜深了,在王昭主动告辞时,杨柳也身不由己的站起身来送他一程。为此,回来后,不经意间还引起过陈燕的发难:“杨柳,你可要小心呦!你大概是爱上他了吧!”杨柳说:“去你的,亏你想得出。怎么?你吃醋啦!你要不吃醋,我可要真的爱了!”陈燕嘻嘻哈哈地说:“你爱,你爱……

“杨柳,你可要小心呦!你大概是爱上他了吧!”其实陈燕说这话时是有目的的。在她自己看来,不管从哪个方面讲,王昭都是个很棒的小伙子,心里对他也很爱慕。可是她与杨柳比起来又有些自馁,自认为自己在姿色上比不上杨柳。况且,她也时常隐隐发现王昭对杨柳的欣赏超过自己。因此,王昭的每次来,杨柳在表现自己方面亦超过陈燕。所以,陈燕对王昭似乎不存在非分之想。她对王昭采取了不回避的回避态度。

陈燕的退却为杨柳的表现提供了条件。杨柳对陈燕说的“你要不吃醋,我可要真的爱了”,她之所以这样说,也是有所考虑的。在杨柳的心里,她不曾一次的想过王昭,在这个贫穷落后的乡村里,人们一概衣衫褴褛,面容憔悴,能像王昭这样人貌双全、衣着整齐的人可谓寥若晨星。而且她发现王昭不但长得帅气,而且很有才气。像他这样的人,估计不会就这么在家一辈子滚泥巴的。她喜欢王昭,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因为,自己毕竟是女孩,所以,她怎么能春光泄露!至于自己和王昭之间会不会发展为爱情,她有些朦朦胧胧。

    从此以后,王昭几乎是天天晚上都到杨柳和陈燕这里来闲拉和玩乐器。多情的杨柳,要是能隔两天不见王昭来玩就像丢掉魂一样,心里空荡荡的,心里巴不得王昭能天天来这。她对王昭有一种难以割舍的情怀。这些,陈燕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因为她也同样对王昭这个情种心存爱意啊!从此,杨柳和王昭来来往往,接触频繁。起初,杨柳是和陈燕一起去王昭家玩,那是叫陈燕给她打个掩护。后来,当陈燕意识到杨柳的决心和意图后,无奈之余,她采取了真正的回避态度。当杨柳再约她去王昭家时,陈燕就主动寻找理由推辞不去了。而杨柳呢?她就干脆自己去找王昭也就不再约陈燕了。如此这般,两年很快过去,他们真的相爱了。

 那是一个春天的中午,杨柳和王昭又一次相约在柳河岸上。柳林里,柳絮在林中飘拂,他们的头上身上飘落着似雪的柳絮。他们相偎相依,海誓山盟,私定终身。时间不长,杨柳就把这事写信告诉了远在上海的妈妈。信发出后,留下的是等待的期盼。十天后,她收到了妈妈的来信,在妈妈的回信中,她对杨柳的订婚极力反对。因为她知道,女儿只要嫁给王昭,那就意味着要在农村呆一辈子回不了上海,形单影只的她,有谁陪她消除寂寞?有谁来照料她安度余年?面对妈妈的实际情况和反对意见,杨柳陷入了复杂的心理矛盾漩涡中。

      一天下午,正在杨柳陷入苦闷之际,公社“五·七”办公室通知杨柳去谈话。在由公社“五·七”办公室主任升迁为公社管委会主任的翟运的住所,翟主任热情地接待了她。翟运说:“现在上面给一个招干指标,我已经和公社的李振方书记商量过了,打算把你招到公社任青年干事,你看可以吗?”面对这样的机遇,并且临到她的头上,杨柳有说不出的兴奋。她说:“好啊,不过,这可叫我怎么感谢你呢?”翟主任看着杨柳说:“不用谢,不过,你要是同意的话,我可有个条件?”杨柳问:“什么条件?”翟运说:“这个条件就是你必须和王昭立即断绝不正当关系,这是组织上对你的关心。不然,这样下去会影响你的前途的!他现在的行为已经很不像话了。关于他的事,状,都告到我这里了。你要是不和他断绝关系,不但影响你,而且政策也不允许,人保组会以他破坏上山下乡把他抓起来!”翟运说着故意用手指了指抽屉,意思是说举报材料就在那里面。杨柳听了翟运的话吃惊地问:“为什么?”翟运见杨柳惊异的样子,眼睛一边盯着她,一边用手去碰她的臀部。这时,杨柳感到自己的自尊受到了伤害,人格受到了侮辱,一种强烈的反抗爆发欲迅速涌上心头,可是旋即又被她的自制力压了下去。一方面,她抵挡不住翟运送给她的招干指标的诱惑;另一方面,她又怕会真的给王昭带来什么不测。在她极度的矛盾与恐惧中,杨柳在不知所措中没有拒绝翟运的举动。翟运见杨柳对自己的举动没有反抗就大起胆来,他的手又摸到了杨柳的腰上、脸上。这时,杨柳下意识地推开他的手说:“翟主任,请你不要这样,你是公社的领导,请放尊重些,至于招干的事,你让我考虑考虑再说,好吗?”翟运用力握住杨柳的手说:“可以,你要是想好了,明天就来拿表格!不过,这事,你不要告诉别人,尤其是一定不要告诉陈燕和于家进,明白吗?”杨柳说:“明白,那我走了!”当翟运将杨柳送出门外时,杨柳逃也似的跑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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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柳从公社回来,天已经黑了。由于她心里十分矛盾,总想找个倾诉的地方。于是,她就直接到王昭家里了。这时,王昭不在,王母见杨柳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禁问道:“小杨,你怎么了?”“没什么!”杨柳说着一头扎进屋里,关死房门,泪流满面,任痛苦蔓延。王母怕杨柳出事,几次敲门她都没开。王母急了忙喊:“小杨,你怎么了,快开门!”杨柳回说:“伯母,我没事,你忙吧!”王母一脸无奈地走开了。直到吃晚饭的时候,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把杨柳从睡梦中惊醒。杨柳一听是王昭的声音就忙把门开了。王昭见杨柳一脸不愉快的样子,忙问:“怎么啦?是谁欺负你了?”此刻,在精神上孤独无助的杨柳需要安慰,需要体贴,需要倾诉,需要理解,需要抚爱。杨柳委屈地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苦闷,她一头扑到王昭的怀里哭了起来。王昭顺手关紧房门把杨柳抱在怀里坐在床上。王母听到哭声又来问道:“昭儿,小杨到底怎么了?”王昭回说:“妈,你去吧,有我呢,没事!”王母知趣地走了。杨柳啜泣的泪水打湿了王昭宽大的肩膀。在王昭的一再催问下,杨柳稳定了一下情绪就把翟运给她招干的条件告诉了王昭。当然,她向王昭隐瞒了翟运对她的那些不轨举动。因为杨柳知道,翟运的那些举动不能告诉王昭,王昭要是知道了,这对自己和王昭都没有什么好处。王昭听完,很理智也很成熟,在吃惊之余明白了一切。王昭用手擦去杨柳脸上的泪水又用那潮湿的手抚摸着她的头说:“杨柳,这可能就是命运的安排吧,你是在城市长大的,你应该属于城市,你出身于知识分子家庭,富贵是应该属于你的,我们的婚事虽然遭到了你母亲的反对,但是,你要知道,作为你的母亲,她的反对是有道理的,因为我们这两个家庭之间存在着很大的差距。你家在大城市,我家在农村,而且是一个地道的农民,我们俩相爱在老一辈看来是门不当,户不对,这是其一;其二,你总不能因为爱情死活跟我而舍弃你的母亲吧!其三,在你招干的问题上,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你应该抓住,而且是应该紧紧地抓住。因为,这关系到你一生的前途和命运。至于翟运提出要以你和我断绝关系为条件给你招干,这一点,你必须答应。否则,你是过不了这一关的。政策我也是知道的,翟运对你说的我们俩要是继续下去,可能对我采取措施的提醒是有一定理由的。基于这三点我们俩是不可能在一起了。为了你,我什么都能舍得放弃,只是舍不得你,可舍不得又能怎样?这事事关重大呀!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呢?不过,只要你幸福就行。 王昭的一席话,一切都是站在维护杨柳的角度,为她考虑,为她着想。杨柳说:“不,我绝不!王昭,我爱你,我要永远和你在一起!”杨柳从王昭的一番抚慰中,感到了体贴和温暖。她把他抱得更紧了,她觉得这时王昭就是他的依靠。她说:“我想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不知行不行?”王昭说:“你说说看,是什么办法?”杨柳说:“我想先答复翟运提出的条件,我们俩暂时分开,等填好表招干成功后,我们再恢复关系。只是在这件事没办好之前,我们都得委屈一下,暂时不能来往。”王昭攥紧杨柳的手不无感伤地说:“杨柳,谢谢你。看来,也只有这条路可走了!不过,凭我的直觉,你迈出的这一步是很难回头的!”杨柳说:“为什么?”王昭说:“凭我的直觉,我感到翟运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他对你一定另有所图!你可要特别注意啊!”王昭理智的分析,切中了翟运的要害,也刺痛了杨柳那颗受伤的心。杨柳抹干泪水,镇静地说:“王昭你放心,我会把握住分寸的。”……。这时,王母喊他们吃晚饭了。王昭拿着手帕帮杨柳擦了擦脸上的泪水说:“走,我们吃饭去!”

 晚饭后,王昭和杨柳又回到了这间温馨的小屋,相拥之中两颗不平静的心怦怦跳动,双方似乎都听到了对方的心跳。俗话说:干柴烈火,一点就着!这时,杨柳的郁闷一扫而光,她已经忘情地沉醉于幸福中了,对王昭急切的要求,她没有拒绝。他们偷吃了禁果!在双方极度的亢奋中,王昭搂紧杨柳轻声说:“今天,你把最宝贵东西给我了,这表明你已经在感情上实实在在的接受了我。你对我的爱,我从心底对你表示真诚的感谢。杨柳,只要你能冲破家庭的禁锢,我永远等着你!”杨柳幸福地在王昭的脸上娇嗔地吻了一下说:“好,你说话可要算数噢!”王昭说:“你就放心吧,我永远做你的护花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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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

    

    杨柳原来是与翟运说好的,在回来想好的第二天就去拿表格。可第二天杨柳没去,她在住地痛快地睡上了一觉。为此她还受到陈燕的责怪,陈燕问她:“你昨晚干什么去了?怎么没有回来?害得我一宿没睡好觉!”杨柳谎说:“我去县城了,回来晚了,没车,就在那住下了!”两人言来语去,不时睡去,一夜无话。

 第三天上午早饭后。陈燕说:“我去找于家进有点事,中饭不回来吃了。”杨柳说:“好,你去吧,叫他中午多做点饭,说不定我也去呢!”陈燕说:“你就别去了,老实在家待着吧!说不定王昭会来找你呢!”陈燕刚走不久,杨柳正准备去公社还没动身,翟运就骑着自行车到了,他的车还没扎稳就忙问:“杨柳,我给你说的事,你想好了没有?怎么没去?”杨柳一见是翟运就忙把他让进屋里说:“翟主任,我想好了,就按你的意见办,正准备去,这不,你又来了!”翟运说:“那你昨天怎么没去?”杨柳说:“我昨天感冒了,身体不舒服。在家睡了一天!”翟运听了杨柳的话笑着说:“想通了,这就对喽,机会难得呀!”杨柳说:“翟主任,那你把表格带来了吗?”翟运说:“噢,你看我这脑子,一忙就把这事给忘了。那你下午去我那拿吧。表格,我回去就到政工组去拿!你拿回来后赶快填上,再叫大队写个推荐意见给盖上章,快点给我送去。”翟运说着见陈燕不在就问:“怎么就你一人在,小陈呢?”杨柳心有防范地说:“哦,陈燕刚出去,一会就来!”翟运见陈燕不在本想不走的,一听这话,忙起身告辞说:“那我走了,我还得到你们书记家有事。”就在杨柳送他出门的当儿,他趁机在杨柳的胸前,摁了一下,说:“下午,我等你,记住,只许你自己去!”翟运说着,牵起自行车走了。门前的孩子们指着翟运的自行车嗷嗷乱叫说:“哎,都来看啊,远看是条龙,近看钢丝拧,晴天龙驮鳖,雨天鳖驮龙!”翟运一听转脸怒视,孩子们一边继续说,一边拔腿就跑,弄得翟运欲怒不得,欲罢不能,牵着车悻悻地走了。杨柳看着跑远的孩子们咧嘴直笑。

 下午,杨柳没有把这事告诉任何人,她真的去公社了。到了公社可翟运又不见了踪影。杨柳一直等到傍晚他才回来。显然,翟运上午从杨柳那走后,中午没有回来。翟运一见杨柳,客气而又彬彬有礼地让进叫坐,还为杨柳倒了杯开水。翟运深表歉意地说:“小杨,对不起,让你久等了。上午,我从你那走过以后,没有回来,在你们书记刘风廷那,我把你的事都安排好了,你把表格拿回去填好后就等着去盖章吧。中午,我在那喝多了点,你看我这脸还红着哪!”翟运说着从身上掏出表格说:“这表一式三份,填好贴上照片,找刘书记盖好章拿来交给我就行了,一切包在我身上。”杨柳听了翟运的话略带怯意地说:“翟主任,那你就把表给我吧,天也不早了,我得回去了。”杨柳说完恨不得将表格夺过来转脸就走,可不行啊!她要在当官的眼皮底下等水喝啊!情况不是明摆着吗?翟运上午在我驻地时就把表带在身上了,可他偏要说是忘带了,还装模作样的说回来再去政工组拿,这会他不是直接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来了吗?翟运见杨柳急迫的样子不慌不忙地说:“忙啥,坐下喝杯茶嘛!以后咱们可就要在一起工作了呀!一家人嘛,还客气啥?坐,坐——。”翟运说着在杨柳的胳膊上拽了一下,用目光示意杨柳进内室去坐。杨柳没动,他自己进去了。稍许,翟运见杨柳没去就又出来,点燃一支烟在杨柳面前踱来踱去。杨柳连坐都没坐,站在那里像只羔羊一样怯生生地不敢直视翟运的眼睛。翟运看着杨柳胆怯的样子,心里像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忐忑不安。他走也不是,坐也不是,燃烧的欲火,使他进退两难,不能自持。他既不想轻言放弃,又不敢贸然行动,他摸不清他如果真的对杨柳动真格的给他带的是福是祸。他曾想把表格给她让她走人,可这大好的时机一旦错过,那岂不是到手的蚂蚱又让它飞了?又何况自己的手里还有一张能关系到她一生命运的招干王牌?不能就这样白白地把表格给她,我要以她的献身来换取这张表格!翟运想到这里,用手在烟灰缸里拧灭烟蒂,转脸对杨柳轻声说:“杨柳,你想知道你为什么能够得到这张招干指标的名额吗?”杨柳摇了摇头。翟运诡秘地说:“在我们这个地方,上海和蚌埠下放的知青多的是,为什么公社偏偏选中了你?那可是我的全力推荐啊!你要知道,我为什么推荐你?那就是因为我喜欢你。从我去宿县接你、认识你的那天起,我就喜欢上你了。对于这一点,你可能不知道。今天在这里就算是我对你的表白吧!我希望你能够适度地把握自己,珍惜这次大好机会。你总不能叫我白替你忙乎吧!不过,我想你也不会叫我白忙的。比如说那个陈燕,就叫她在这蹲一辈子吧!”翟运一边说着一边打量着杨柳的表情变化。杨柳对翟运的表白似乎是早有预料,她低着头咬紧嘴唇默不做声。翟运从杨柳那木然的表情上,既看不出她有反抗的情绪,也看不出她有默许的痕迹。正在翟运尽力开动脑筋读她想她的时候,坐在椅子上的杨柳猛地抬起头来以犀利的目光审视着这位当地的行政长官:看上去,他的年龄已有三十六七岁,个子不高,敦实而又粗壮的体型略显肥胖,他那有点稀疏的头发向后梳着,大脸上有少许麻子,鼻梁似乎高了点与脸比较有些失调。他的上身穿一件有点褪色的军官服装,下身穿一件蓝咔叽布裤子。他衣着整齐,如果不是还有几分沉稳庄重模样的话,看了他就会使人联想到是在哪部电影里看到过的扮演鬼子的猪头队长。翟运由于中午喝了些酒,原本黝黑的脸皮透着红晕。翟运见杨柳在看他,就上前拍着杨柳的肩膀说:“小杨,你在想什么?怎样?我还行吧!”翟运以长官的姿态显得似乎很自信。不料杨柳一脸苦笑,她终于开了口:“还行,挺象个当官的,照我看啊,你还可以当电影演员呢!”翟运高兴地说:“你说的当真?”杨柳说:“真的!”翟运问:“那你看我适合演什么样的角色?”杨柳说:“小鬼子!”她怕使翟运丢面子就没说出自己心里的真正想法:猪头队长!翟运哑然失笑,正色说:“在你的心目中,我就那么丑,那么差?那么糟糕?”杨柳说:“翟主任,不就是和你开个玩笑吗?何必当真?”翟运笑着说:“嘿,小杨,没想到你还挺幽默的!”这时的翟运面对杨柳的目前情绪,使他心里多少有了点底。于是说:“杨柳,你在我这坐一会,喝点茶,等我。我去有点事,马上就来。”杨柳以为他是去小解,不便多问就说:“好吧,你去,我在这等你。”翟运点头,转身出门,只听“哗啦”一声,他带上房门,锁好,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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