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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连载:岁月留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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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码夏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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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留痕(17):我在农场过了一把瘾

夏荷


五十年代,我们这里流行着一首闽南话歌曲,叫《我爱我的台湾》,有两段歌词。闽南语是中原雅音的活化石,先天缺乏阳刚之气。传闻,有北方人在泉州街头看见两个妇女在“唱歌”,觉得很柔婉,很动听,就停下来欣赏,两个妇女走后,北方人问南方人:“她们在唱什么歌?”南方人笑了:““她们在吵架。”由此可见,闽南话音韵有多阴柔,加上旋律柔弱无力,《我爱我的台湾》这首歌,唱起来非常凄凉。

1969年以后,大批石码知青去南靖上山下乡,南靖的知青们忍受不了深山的困苦,将《我爱我的台湾》改编为《我爱我的石码》,歌词如下:“我爱我的石码啊,/ 石码是我家乡,/ 上山下乡南靖去,/ 眼屎唰唰滴。/ 来到南靖深山里,/ 三餐奥风咸菜。(奥风咸菜:腌制很长时间的咸菜)/ 父母啊阿兄啊,/ 咸巴郎寄些来。(咸巴郎:石码地区一种最低贱的咸鱼干。)    活儿重,肚子饿,/ 我天天用力操,(操:操骂。)/ 婊子农哥没道理。/ 我在南靖住不下去,/ 来到南靖深山里,/ 受苦没人知,/ 兄弟啊姐妹啊 / 不要再来”。

这首闽南话知青歌曲,单从歌词来看,是很难体会其中的凄楚之情,只有闽南人唱起来,闽南人听起来,才会有“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竹叶拭泪的凄凉感,才会有“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时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土楼失语的孤独感。

10月3日,与朋友一起去南靖看土楼。眼睛在土楼内外,心却在痛苦的联想中:这么远的路程,这么弯的山道,这么偏的山村,想当年,没有这般公路,没有这般高楼,没有这般灯光,没有这般人来车往,没有这般富裕,饥肠咕噜,百斤稻谷压在骨骼未健全的的肩膀上,绿水青山,古道土楼,枉自多情也!

回放《我爱我的石码》,想象当年南靖大山里的石码人,摇晃在重山叠岭上,寒风凛冽,面如菜色,浑身哆嗦,遥望石码老家,呼唤“父母啊阿兄啊”,呼唤“兄弟啊姐妹啊”,有多么凄凉!

与南靖对比起来,我们这“中国文革第一批”还是幸运的,尤其在本县浮山农场。但是,没有牛奶和面包,没有咖啡和冰淇淋,没有烤鸭和佛跳墙,没有“麦当劳”和“豪享来”的年代,肚子是一个永远填不饱的大黑洞。

天无绝人之路,只要能够将那张松弛的肚皮拉紧,让它膨胀起来,光亮起来,像大鼓一样咚咚锵奏响人生的赞歌,什么事都可以干的,都敢干。

因为挨饿,身体虚弱,一进冬季,农场知青就打狗、吃狗肉补身子。“66人”脸上那张面纱尚未完全撕破,偷鸡摸狗的事情不敢干,但打狗都敢参与,因为当年的狗基本上是无主的狗,人都吃不饱,谁还养狗呢?

煮狗肉成了知青们的拿手烹艺,用哪几种中药啊,放哪些佐料啊,怎样爆炒啊,怎样焖烧啊,七嘴八舌,越烧越讲究。狗肉的确好吃,但一条狗焖熟用搪瓷脸盆盛起来,十来个人抢着吃,腼腆的人最多吃到第一块,也是最后一块。

焖烧狗肉需要很长时间,得流着口水等待。闽南俗话说“守水难沸,守妻难大”,越等越饿,时间漫长,于是“64人”次生了等待吃狗肉的游戏,搓麻将。刚开始,仅游戏而已,慢慢地,等狗肉熟的时间太长了,不够刺激,开始有了赌注,但最大赌注也就一分钱,一水一分。与今天的赌徒去澳门豪赌相比,简直低级得不得了,但在当时,“温情脉脉的面纱”尚未完全撕破的“66人”看来,已经是很堕落,很见不得人的事了。

麻将是“64人”带过来的,他们之中很多人家庭背景很“黑”,所谓“黑”的意涵,可以用今天的“富”来代换,这样当代人好理解些。今非昔比,当下是“全国人民一片赌”,往昔是“全国山河一片红”。现在,别说有钱人家,普通人家都有麻将。但当年,这麻将可是要被“砸得稀巴烂”的“四旧”。“地大物博”,怎么抄,怎么砸,也抄不尽,砸不烂。这“腐朽”的东西,在城里呆不下去了,居然跑到九龙岭,到浮山农场这块特殊土壤里,寻找活路,呼吸新鲜空气来了。

“64人”那个搓啊,准确率100%。但是,他们至多是火柴根大小的赌棍而已,成不了大赌徒的。日后,大部分64知青也回家当城里人,领工资去了。文化大革命救了他们,否则“扎根一辈子”是他们永生的命运。

但“64人”大多数还是逃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不久他们又下岗了,看大楼、踩三轮车、小买小卖,一样是最底层的小老百姓,糊口都艰难,哪里有大赌注?偶尔背着老婆,搓几下,赌注也就五毛钱。我偶尔坐上“64人”的三轮车,1.5元,递给他5元,算是一次小小的扶贫。面对多出来的3.5元,他们那双布满辛酸的手,客气地缩了一下,又不客气地伸了出来。

肚子的原因,农场食堂成了知青的靶子,知青们天天都有意见,跑到食堂去操粗话,挥拳头,砸饭钵,食堂人马到了非撤换不可的地步。

人可以一辈子没官当,但如果当上了,一定要干得漂漂亮亮的,对得起伯乐和自己。欧书记找我谈话之前,驻军钱排长先找我谈话了:“小陈啊,我们推荐你,是喜欢你的聪明和纯净,你一定要当好这个总务,管好知青们的肚子,让他们吃饱,吃好。”

钱排长是大都市来的人,不是那种单纯以食为天下的人,正因为这样,他才不会与人争食,才会为别人的肚子奉献自己的恻隐之心。农场的伙食,钱排长看在眼里,闹在心里。

有人铺路,一切都很顺,跟我一起进食堂的,居然是我的好姐妹中敏和漪涟,食堂原班人马只留下了麻脸炊事老欧,但就是这个欧麻脸的存在,真真实实挑战了我们姐妹仨一遭。

欧书记在打开前门让我们姐妹进去的同时,关闭了后门,不让欧麻脸出来。潘朵拉的盒子总是这样的,把女神和魔鬼放在一起,否则戏就不精彩了。

欧麻脸是个老光棍,关于他的淫秽故事很多,很烂,他是我们姐妹仨面临的第一个挑战。胆子小的中敏特别害怕,“我很怕看到他那张脸和那双眼睛,一看到他那张脸,就要断气的样子,可是他怎么老是盯着我呢。”“所以啊,人还是不要太懦弱的好,懦弱容易被魔鬼盯上。”“所以我才一直跟着你啊!”我和中敏,真的是天搭配的,谁也离不开谁。

你说这欧麻脸该不是前世业障太深重吧,否则怎么会这幅恶魔相?那天花种子该不是他前世的冤家吧,否则密密麻麻纠缠他一辈子?更何况谁给配上了一双贼溜溜的小眼睛,那眼神常常是人不人,鬼不鬼的,一会儿嚎啕大哭,一会儿淫淫大笑,叫我们三姐妹俩浑身被黑蚂蚁啃噬的样子,日夜痒痛,痛痒难消。

漪涟胆子比较大:“死死地盯住他,叫他怕我们。”果然奏效,第一关过去了,久而久之,慢慢适应了,那张麻脸似乎也慢慢显得可爱了,主人生气的时候,麻子好像还会跳踢踏舞,很滑稽的样子,但你绝对不能去欣赏他,盯住那张布满小魔鬼的大魔鬼的脸,需要极大勇气的,每一次盯他,我们都要消耗难以想象的能量。

欧麻脸那张脸被拿下了,他的气势就弱了下来,姐妹仨开始转入与欧麻脸背对背的周旋。问题的症结出来了:物质的大漏洞。打鼠要堵洞,强打欧麻脸肯定不行,他会使用霹雳剑,叫你们天天不得好活。

食堂的粮油全部归中敏管了,她是天下第一大不会贪渎的人,食堂的经历为她日后在保健院管理药品打下了良好的信誉背景。

每天的饭菜票收入,由漪涟和欧麻脸共同负责。欧麻脸拿漪涟没办法,她表面上会跟欧麻脸很温情,会跟他说笑,但骨子里杀气腾腾,还要叫欧麻脸看得出来。

场部的现金和米厂的进出我负责,程序很严格,跑不了,免得给人以把柄。食堂走上正轨,鼠洞堵住了,提高膳食数量没问题,但提高质量还需要一段时间。

魔鬼总是魔鬼,上天给他那颗黑心,就是用来制造事端的。他开辟了一个新鼠洞,趁三姐妹不注意的时候,将饭菜票偷出去,——我们的饭菜票就是今天的流通货币,在有效时间里都可以使用,——送给一些家庭妇女,也不知道那张麻脸怎么跟那些女人们那么有缘。开始,我们没发觉,欧麻脸胆子越来越大了,肆无忌惮,一天的收入,居然只是正常收入的三分之二!

这还了得,不到三个月,你就得下台,背着贪渎的大黑锅。女神就是女神,虽然她注定要在抵制魔法中完成使命,但故事的结果总是女神战胜魔鬼,这好像不是神话而已。

我没跟欧书记商量,自作主张,突然更换新版饭菜票,在规定时间内完成新旧兑换。那个年代,大家都明白,一个人会有多少饭菜票剩余,特别是没向农场领取固定饭菜票的家庭妇女们。欧麻脸的麻子,不再跳踢踏舞了,他被降伏了,服服帖帖在我手下二年左右。

人人都有颗人肉心脏,即使对付欧麻脸。食堂养了许多猪,该宰的时候,就请浮山大队的许师傅过来屠宰。我赏赐了欧老炊事一个面子,凡这类面子上的事,全由他去管。

开始,中敏和漪涟不支持,“看他将那些最好吃的猪腰啊,猪心啊,猪肝啊,一个个挖下来,滚水姜丝清烫,大口大口地吃,真受不了。”

“不给他吃,给谁吃啊?”那些宝贝东西,反正怎么分都不公平。“他一个肚子能填多少?只要他不拿出去就行了。”

“咱们也跟着吃,难得这个机会。”我笑了笑,两姐妹也理解了。不要致人于死地吗,给欧炊事点面子,以后好工作。

上上下下,左左右有,人际关系处理得如鱼得水,浮山大队的许师傅不无赞誉之词,“浮山农场出了个陈老总!”


2008-1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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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女受命办食堂,
面对欧麻像战场,
正面进攻加迂回,
终获全胜喜洋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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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引用龙行天下在2008-10-18 10:05:43的发言:

三女受命办食堂,
面对欧麻像战场,
正面进攻加迂回,
终获全胜喜洋洋!

难得版主如此认真阅读我的岁月,握手,咱们老知青,没得说的,到福建龙海来,我请客了。龙海石码镇,毗邻厦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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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引用石码夏荷在2008-10-18 10:15:38的发言:

难得版主如此认真阅读我的岁月,握手,咱们老知青,没得说的,到福建龙海来,我请客了。龙海石码镇,毗邻厦门。

好地方啊!
你的文章写得非常好!文字优美流畅,内容真实可信,特别是你这种散文式的艺术风格让我钦佩不已。也希望你有时间到北京来!我们一直招待你!
握手!并致战友的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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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码夏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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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留痕(18):小资产阶级情调

夏荷


代沟是概念建造起来的。时代概念的演变,词语的消失、扩大、缩小变异等,必然影响上下几代人的沟通,词语感情色彩的变异更是沟通的大障碍。

万人唾弃的“资本家”变异成人人崇敬的“富豪”,坚如磐石的“万亩良田”演变成日新月异的“高楼大厦”,堕落颓废的“靡靡之音”登录央视《同一首歌》排行榜。关于政治的,关于经济的,关于文化的,关于情感的,全面颠覆历史,让老三届人迅速退出社会的视野。

“小资产阶级情调”是“阶级斗争”时代使用频率颇高的一个词语,我在诗歌《芦花:我都不与任何革命故事发生联想》里用到了这个词语,很多年轻人阅读起来有困惑。“小资产阶级情调”这个词语的形式基本上死了,或者说进了词语博物馆,而它的内涵则活得相当有意思,在当下的社会中。

“小资产阶级”的词典义是:“占有少量生产资料和财产,主要依靠自己劳动为生,一般不剥削别人的阶级,包括中农、手工业者、小商人、自由职业者。”(《现代汉语词典》)“小资产阶级”这个词语,在那个年代是贬义词,那么“小资产阶级情调”就是指上述阶层人的情调了,它的源头“小资产阶级”是贬义词,它自然而然也是贬义词了。

按照陈旧的标准,现在的“小资产阶级”有多少呢?这是戏言。我这样解释“小资产阶级”和“小资产阶级情调”,现在人很费解,就像我孙女问我:“什么是共产党?什么是国民党?哪个好?哪个坏?”我一时很难说清楚一样,——我坚持历史辩证法,——后代抛给我一个大大的政治课题。

“小资产阶级情调”,我的理解是由“小资产阶级”的生活方式而产生的一种文化,即“小资产阶级”审美情趣,这样讲还是难以叫年轻人理解的。具体一些吧:情人携手去酒吧,在朦胧的灯光下,慢饮一杯咖啡,就是“小资产阶级情调”;母亲节给母亲献上一束康乃馨,就是“小资产阶级情调”;生日接受亲朋友好一块奶油蛋糕和一首《生日快乐》的祝福,就是“小资产阶级情调”;一边听轻音乐,一边品葡萄酒,就是“小资产阶级情调”;甚至穿一条连衣裙,头上打个蝴蝶结等,都是“小资产阶级情调”。

这样具体阐释一个已经死去的历史概念,年轻人就理解了,而且还会将“小资产阶级情调”这个概念无限延展开来,今天的“小资产阶级”生活方式太丰富多彩了,多么幸福的时代啊!可是,我们那个时代,谁都害怕与这样幸福的词语沾边,沾边“小资产阶级情调”是很痛苦的经历。

如今,处处弥漫“小资产阶级情调”,如果未被株连。“小资产阶级情调”,在当年其实是少数人的特权,以我们老石码来说,要像吴牧师那样的家庭、映红同学她们那样的家庭,才有资格享受“小资产阶级情调”,我们家是不在其列的。

1963-1966,我上初中,正值豆蔻年华,我们的生活非常单调,但稍不小心,就会冒犯“小资产阶级情调”的忌讳,小则遭到老师严肃的批评,大则拿到班会上供全班同学批判,我是那种经常犯错的女孩子。

上个世纪60年代,许多印尼华侨遭排华而回国定居,因为长期生活在东南亚,受到当地气候、风土人情的影响,归国印尼华侨的女孩子基本上都削“运动头”,因为受到华侨政策的特殊保护,她们的“运动头”发型是被看好的。而国内的学生,如果模仿她们的“运动头”,就是“小资产阶级情调”了。

其实,我不喜欢这“洋头发”,骨子里的中国情结尚深沉,喜欢留长辫子。因为人长得可爱,喜欢扎蝴蝶结,有一点“小资情调”的气质,也常常被批评为“小资情调”。其实那时候留长辫子的女孩子很多,是否上线,就看你的气质了。气质越高雅,被批评乃至批判的机会就越多。

年轻人听到这个例子,肯定觉得荒唐,这样现在的“小资情调”岂不是泛滥成灾?如我的外孙女,从幼儿园开始就喜欢各种各样的项链、手镯子、水晶皇冠、粉红色指甲油,最喜爱的成语是“珠光宝气”。喜欢夜间漫步厦门最著名的步行街“中山路”,从穿着到体态到神情,无一不体现“小资情调”。

最具典型意义的体验是,外孙女去紫云公园,那里有个按照童话《白雪公主》的故事建造的小木屋,每次她都要自己一个人在那边坐一会儿,说想当当白雪公主看看,这更是超级的“小资产阶级情调”了。现在,很多人家都在培养具有“小资产阶级情调”的孩子,这在当时可是犯大忌的。

在极度贫穷的年代,全社会的衣着状态是这样概括的,“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拿出旧相片,一张春节的全家福,我居然穿着一条胸口有个补丁的连衣裤。1965年,反右倾过去后,政治环境刚刚有所松弛,在北京的大哥出差到上海,买了两块布料寄回来,说是给我的,一块是飞机灰,一块是有小格子的纯毛布料,我穿上这布料做的衣服后,被老师严厉批评是“小资情调”。

真是翻天覆地的变化,2006年元旦,我外孙女参加学校新年晚会,为模特表演,一下子买了三条裙子,花了800多元。吃就更不用说了,肚子都填不饱,还谈什么吃情调?而今上麦当劳、肯德基是百分之百的“小资产阶级情调”,经无限上纲之后,还可能往黑“资本家”靠拢。

1963年,我二哥因病从军委雷达学校转业回家,二哥曾经在前苏联军事专家的手下工作,专业之外,他的生活方式和文化情趣受到俄罗斯文化很深的影响。比如,他喜欢喝牛奶和吃面包,喜欢欣赏古典音乐和古典名画。

别以为牛奶和面包是平常的食物,在填不饱肚子的年代,那可是共产主义的理想啊!那个年代的人们是这样描述共产主义的:牛奶加面包,土豆烧牛肉。按理,共产主义是我们最崇高的政治理想,而享受“牛奶加面包”、“土豆烧牛肉”又何罪之有?但政治的无理就在这里,一方面高调宣传要“解放全人类”,要“向共产主义迈进”,另一方面却极力反对建立共产主义的经济基础。这种野蛮的政治扭曲,直到邓小平伟人发布“贫穷不是社会主义”的新时代宣言,才终结寿命。

我二哥回家后,给了我相当好的文化熏陶了。每天要看《文汇报》《新民晚报》《光明日报》《人民日报》,要听广播里的“配乐散文”、“配乐诗歌”、“配乐小说”,要看一些名画书籍,要读《中华活页文选》,要听一些苏联的古典音乐……久而久之就产生了“小资产阶级情调”。《新民晚报》的都市文化感染过我,配乐朗诵的诗情画意浸染过我,《光明日报》的学者文化塑造过我。

“小资产阶级情调”是政治操弄的产物,而今从另一个方面看,当时那些具有“小资产阶级情调”的人(一般指女孩子),大多数家庭比较富裕,文化背景层次比较高,而批判“小资产阶级情调”的人大多数家庭比较贫穷或不富裕,文化背景层次比较低,他们之间的冲突实际上是文化的冲突,只不过政治利用了文化。

当时有一部电影叫《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一个经典情节就是“红毛衣事件”,出身好(就是出生穷人之家)的婆婆与出身不好(就是出生富人之家)媳妇之间展开激烈的戏剧冲突。

从心理角度分析,其实反“小资产阶级情调”是仇富仇雅心理作祟。当年有些爱反对“小资产阶级情调”的学生,其实因不得之而恨之。如有的“无产阶级男孩”向“资产阶级女孩”求爱不得,就操弄政治语言,大批“小资产阶级情调”,这是个人利用政治的表现。

中国的政治就这样,在很长的历史阶段,政治与文化总是纠缠不清,政治利用了文化,而某些时候文化也利用了政治,如京剧样板人物。

1970天春天,在浮山农场,春暖花开,是恋爱的好季节。我摘了一枝桃花,边走边唱,在324国道,不幸遇见那位C老师,他满眼鄙夷的目光,严厉批评我:“小资产阶级情调!”老师言辞,铿锵有力,气势磅礴,俨然伟大的政治道德家。

其实这位老师出身也不好,他是地主的儿子,但长期生活在农村,情调一直高雅不起来,是个缺乏“小资产阶级情调”男人,但他所追求的却是整天在“小资产阶级”的幻想中生活的女学生。反讽是那个时代惯用的社会修辞。

农场里,有“小资产阶级情调”文化背景的人,还真不少,吴氏堂兄弟姐妹、表兄弟姐妹啊,“66人”中的美美啊,之后军长的女儿啊,等等。

那个军长的女儿,小资产阶级气质不是军营培育出来的,而是典型俄罗斯文化熏陶的结果。军长的女儿知道我爱读书,对我说:“你那么爱读书,我家好书很多,以后我捎过来给你看。”

好家伙,军长女儿捎来的都是前苏联的书籍,在“反对帝国主义”和“反对修正主义”的年代,只有军长才有这种胆量,收藏那么多“修正主义的毒草”。

军长的女儿开始只是送给我一些编织、裁剪的书,慢慢地,小说过来了,散文过来了,甚至《安娜卡列尼娜》、《顿顿的静河》,叫我挑灯读书,白天无精打采。

那个时代走过来的人,都有这样的经历和体验,在“小资产阶级情调”面前,表现得焦虑不安,一方面向往《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里的那件“红毛衣”,另一方面又不得不跟着时代高喊“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摒弃一切美好的事物,因为一切美好的事物都是腐朽的。

浮山农场特殊的文化环境,给予了我们情调上的补偿。我们经常去东头林场看电影,电影飘忽,人影晃动,树影摇曳,桉树林下迷蒙的电影光线,加上银屏恋爱背景的入侵,恋爱着的,没恋爱着的,依偎在桉树林下,憧憬甜蜜的爱情生活,蹉跎岁月里的美好时光。

有时,干脆一伙人连夜步行到漳州,看朝鲜电影《买花姑娘》,去中山公园冰厅喝一杯冰牛奶,吃几个小笼包,很有情调的享受。

“64人”,家庭背景比较“黑”,因为“黑”,家庭比较富有,比较有文化,所以“黑子女”情调基因很活跃,跟善于制造浪漫的一些“64人“在一起,久而久之就”小资情调”起来了。

“小资产阶级情调”需要高雅文化的浸染,出国留学几年,或者定居下来,回来之后,气质、情调急转弯了,都那么有情调。当下就是这样嘲弄历史的,某大城市提出了“绅士教育”文化的新概念,并且加以实验,虽然有争议,但他们在改造国人,塑造国人的道路上迈出了可贵的一步。

毋庸置疑,中国文化博大精深,全球独一无二,我们的国粹,我们引以自豪。但柏杨《丑陋的中国人》并非背叛的扭曲,硬币的双面是同时存在的。


2008-1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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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文章已经绝非简单的回忆了,而是一篇夹叙夹议的社会学见解表述。
其实,当年所谓的“小资产阶级情调”无非是在解决了温饱,开始“小康”生活水平阶段的人们中作为大众的一种生活方式。要多正常有多正常。偏偏那时候把社会主义注释成为“贫穷”,把政治需要从经济需求中硬行分离开去,才弄成当时闹得鸡飞狗跳的那种恐怖局面。楼主的分析相当实际,耐人回味!谢谢楼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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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留痕(19):金色涟漪中一叶轻舟沉没了

夏荷


她,天生有一副当农民的强健筋骨,怎么劳累都没问题,别以为筋骨强健就等同于腰粗膀大。

那个时代,我们的审美受到“高、大、全”定势的影响,艺术想象与现实生活发生很大的冲突,无论艺术形象,还是现实人物,皆是二元对立,不是好人就是坏人,而且凡好人皆“高、大、全”,凡坏人皆“矮、小、缺”,如工人阶级、贫下中农一概是香的,知识分子一概是臭的。那个年代,姑娘选择对象,最好的是工人、解放军,其次就是贫下中农了。

她身子娇小,柔韧性很好,爆发力很强,如果给她机会,她可能成为一流的体操运动员,或者杂技演员。我越来越有扎根农场一辈子的思想准备了,身体不适应强体力劳动是个很大的苦恼。我非常羡慕她,刚健有力,柔韧有度,是个挣工分糊口的好把手。

有时候,我会站在田埂上,欣赏她劳作的状态,感叹她沉重的胆子轻飘的背影,她挑着重担在田埂上行走,就像舞台上那个挑担子的江南舞蹈一样柔婉。

从她身上,我审视到一种非对称性的美感。如果将稻田比作金色的湖泊,将轻风下的稻浪比作金色的涟漪,那么肩挑150斤的稻谷、在羊肠田埂上飘飞的她,就是金色涟漪中一叶轻舟了。

如果不是青春被葬送,才华被淹没,那么作为一名画家,或者导演,或者摄影师,我想,我会将农夫劳作的诗情画意表现得淋漓尽致的。从幼儿园到初中,我的图画一直很好,虽然没像今天的孩子被过度训练过,但美术的艺术潜能是很强的。

其实,将一叶轻舟放在稻浪上,是很不得已的审美感受,她更适合上大学,做学问。但即使这不得已的审美享受,也飘飞如叶,稍纵即逝。

1969年,因为政历的问题,她60多岁的父母亲被迫带着15岁的幺女,举家到南靖大山去上山下乡。因为缺乏劳动力,她父母和妹妹无法活下去了,就包办婚姻,让她嫁到大山去,做一个世袭农民的妻子,而所有的决定与手续她是在半天内完成的。

我们是知青好姐妹,凡事她都与我商量,并且常听取我的意见,而这一次,她没听我的。她说她不去的话,她父母和妹妹就要饿死的。我只好从皮箱子里取出几块布料给她,在全民靠每年每个成人14尺布票扯衣服的年代,其贵重感不亚于今天送朋友一件名牌衣服。那是1970年的事情。

浮山农场一个“64人”男知青,他父母与全家后来也是到她那个地方上山下乡。他几次回家探亲回农场,都带来这样的信息,如果你看见她的状况,你肯定会大哭一场的。

几次想去看她,但最终没去成。大概她走后一年多,她母亲到石码来找我,哭哭啼啼的,问我她女儿还有没有回浮山农场的可能,她母亲反复说不是她的错,像祥林嫂那样唠叨着:“是她父亲害了她一辈子,是她父亲害了她一辈子。”

她母亲来找我,其实是希望的破灭。当初父母招赘女婿进来的目的,一是需要一个强劳力来支撑家庭,二是因为女婿是贫农,可以帮助他们免除政治上的苦难。可结婚后不久,招进来的女婿不干了,他不肯替她家承担政治和经济的责任。其实,她自己本身就是一个强劳力,手脚灵敏,干活利索,耐受力非常强。

但已经无可挽救了。想当初,农场郑书记极力阻拦,“谁都想出来,她是怎么想的,要进深山去?这一步要非常慎重,户口去南靖了,就回不来了。”当年,南靖与龙海的差别,就如农村与城市的差别一样,一样是农村户口,户口可以从龙海迁去南靖,但从南靖迁回龙海是不行的。同样,要将户口从农场迁到石码郊区,也是不行的,除非找个世袭农民嫁了,我们农场也有过这样的故事。

她有个抱养的哥哥,一个同胞妹妹,哥哥64年就上山下乡去某国营农场了,父亲就指望她赴深山去解救全家人了。我怎么说她也是要走的,走的前一天下午,风风火火地,去公社办了户口迁出手续。

“要走也不差这么几天,那么急干吗?咱们姐妹还没好好说说话呢。”她摇摇头,“不,干脆一点,要不我后悔了,就去不成了,我爸妈和妹妹怎么过下去?”

我们一夜无语,也不能入睡。大概晚上10时半左右,她被我说得后悔了,“现在户口已经迁出去了,也来不及了。”听到这话,我问:“你真这么想的吗?”她红着眼点了点头。

我赶快跑出去找郑书记,郑书记非常高兴:“没关系,户口还没到南靖,还有救的。我明天一大早就给公社经办人打电话,叫公社通知南靖方面,接到文件马上注销这个户口迁移书。”

激动之后,下半夜,我们姐妹俩总算安睡了一会。可是一大早醒来,她又变卦了,变卦的原因居然是那么令人心酸一辈子:“农场的拖拉机正好要去我们那个地方,我可以省下这趟车费,以后我家的日子怎么过还不知道呢。反正得走,还不如早走的好,省点路费。”就这样,她离开了九龙岭,去更远、更深的大山了。

送她走后,我跑到田间去,大哭了一场,望着空无一人的稻田,金色涟漪中一叶轻舟沉没了,好伤感,好伤感,为自己,更为自己的好姐妹。

80年代起,邓小平“大赦”知青,大多知青返城并安排工作,她因嫁给农民而不能回城,被安排在当地一个国营农场。而她大哥是本地某国营农场64年的知青,后来当了农场的一个小领导,于是她得以在80年代中期,调回那个国营农场。

她回龙海后,1985年,我和中敏一起去国营农场看望了她。时过15年,我在国营农场,一个小山头里,——她刚回来,农场暂时将他们安置在那里,——看见了她,并第一次看见他的丈夫。

那环境,让我的内心惨厉起来。他们好像是生活在一个人迹罕至的原始森林。而她那大山出来的丈夫,活脱脱一个润土啊,不,比润土还润土几十倍!不知道她丈夫年纪有多大,我看上去有他60多岁,而她只有35岁,而她居然也跟着大山丈夫一样,沧桑起来,润土起来。

看见昔日好友,她除了一脸无奈,居然掀不起半点涟漪,没有半点情绪,没有半点笑容,也没有半点痛苦,我还以为我们会抱头痛哭呢,那叶轻舟真的是沉没了,捞不起半点影子。我是噙着泪离开她的,她连放声痛哭的机会也不给我。

再后来,她的大女儿初中毕业就没再上高中了。不是学业不好,而是她要女儿读中等师范学校,以便早日帮助家庭脱贫,她女儿仅1分之差没上中等师范,而我当时在师范学校任教,她知道的,她居然从来没想到过来找我,看看有什么补救的办法没有,那时招生还有捐资生的机动指标。后来在石码偶遇她,我才知道了这事情,而那届师范生已经毕业参加工作了。

为人之母的她重复了她父母的错,践踏了女儿的幸福。而我们之间再也没联系过,或许她很劳碌吧,叙旧不是她所必须的。而我则是不敢主动再见到她那润土的模样,以及比她还润土的丈夫,我怕睡不着觉。

凭借她先天的力气和后天的勤劳,一个家她是会料理得清清楚楚的,日子也会过得很不赖。可是,一想到她那个润土般的丈夫,想到她那个初夜,想到她那个世袭农民,肯定像扛着锄头劳动一样,三下五除二就把问题解决了,我感到一阵阵的心痛。

我是最不齿谈性问题的女人,但是,在这里我不得不谈了。女人是怎样进入人生第一次最曼妙的性生活时光,怎样享受男女欢愉的性美感,也是人类的一种崇高文化,是一生中最重要、最重要的一次经历,唯一的第一次美妙时光。

要进入那种妙不可言的性境界,需要有性幻想的铺垫过程。幻想比操作更加重要,她显然不会有这种体验,甚至至今都不知道有性幻想的存在。

没有前奏的旋律是平淡的,但如果能在平淡中自然享受一份快感,多少还有点安慰,可是我宁可相信,她还不知道怎么一回事的时候,他丈夫已经完成了他的劳作,呼呼睡大觉去了。他不是畜生,但也只是畜生而已。他的确是世袭的农夫,亘古不变的农夫,像一头牛拉着犁,进入洞房,将洞房当作另一块土地劳作而已。

如果她是世袭农民的女儿,我也不会以此为痛。世袭男女之间,有他们自己的沟通方式和亲昵拥抱的基础,很自然的和谐。而她是一个城市姑娘,有着豆蔻年华的诗情,洞房之夜,将她那柔润如水的玉体,投入一个她未曾谋面过的水田,搅浑一池的污垢,谁之过也?

历史剥夺了她作为一个城市女孩享受美好初夜的最基本权利,这就是一个女知青的悲情婚姻,一代女知青的悲情婚姻承载着太多的历史痛苦。

般配就是和谐,和谐才能体验到男女之欢的美感。但,那个年代,整个社会如一个倒扣的大碗,一切都在黑暗中进行,女知青婚姻更大多如此,到哪里找般配去?

随随便便找个人嫁算了,这是一些女知青的出发点;等等看看再说吧,是另一种思想,参照起来,这种人婚姻境界高一点,但冲动也没有了,他们都错过了恋爱的最佳季节,最后还是随随便便将自己嫁了,运气好的幸福一些,但运气好的女知青很少。

少数女知青,为了早日出山,或被动,或主动,将自己的肉体奉献给大山,或大山的管理者,换来了一时的安稳,终生却摆动着痛苦。有的终生未嫁,有的婚后几十年,丈夫不跟她在一个床上睡觉,而她连“想离婚就离婚”都迟到了。


2008-1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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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是一位真正拥有充足艺术气质的写手!从小就能够从最为平凡甚至惨烈的日常生活中看到真善美,识别假恶丑。这才写得下如此震撼人心的文章。
谢谢楼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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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的博客上,一些错字都修改了,这里就免了,对不起。
谢谢斑竹一再鼓励,沉淀这么久才将《岁月留痕》写下来,为的就是唯诚和唯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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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留痕(20):疾风推我穿越九龙岭

夏荷

 

我们家兄弟姐妹多,但分散。文革那阵子,大哥、四哥、大姐、二姐都在外头;而二哥的“龙海第一大特务”悬案一直挂在半空;而三哥、五哥虽在本县,但不在石码,三哥自己奔革命去了,五哥则因灾难的冲击,表现得很怯懦,神志恍惚。

能够面对的,只有我一个了,这方面哥哥姐姐们没经历,是体会不到家庭问题对一个十几到二十岁女孩子的直接冲击,其伤害程度有多严重。他们事后的一切分析和判断,一切责怪和批评,都是事后诸葛的表现,当初他们都到哪里去了?远的远,怕的怕,在家庭风云的外围。

遭遇文革的冲击,二哥辗转被关押“流放”了五次。第一次,在石码银行里。因为肝病,我母亲怕他身体受不了,叫我给他送白糖去。几十年后,银行的一位人士遇见我:“你是陈某的妹妹吧?”

我感到很吃惊,“你怎么认识我?”“当年,你哥哥被批斗,关押在银行里,你送白糖去,我们不接受,你还跟我们大吵了一架。那种年代,敢于这样对着干,我们就说这女孩子了不得。”那是1966年飞来的横祸。

我生平第一次接电话,是传呼电话,邮电局的人来通知接电话,说是二哥的电话,爸爸妈妈不敢去,叫我去接。我跑到打石街宛南亭边上那个小邮电局,二哥听到我的声音,哭了,“赶快来看我,我是昨天晚上连夜被押到角美银行的,不知道他们会下什么毒手?”我二哥说,他是借方便的机会,偷跑出来打电话的。

妈妈催促我:“赶快去,赶快去。”可是,角美在哪里?怎么走?我都不知道。后来,我是自己一个人步行去看二哥,渡船从紫泥那边的方向走。

我一个不谙世事的女孩子,又能办些什么?见到二哥,二哥除了发抖,还是发抖,但我连发抖的机会都没有。

“快给大哥写信,看看怎么办,我冤枉啊!”在那个时候,二哥连一根稻草都觉得有很大的力量,那是1967年。

到了1968年,哥哥又被押走了,但名誉上有点被解放的意味,单位说是把他调到双第华侨农场,但是不能回家,实际上二哥是被软禁起来的。

二哥还是打电话找我,我又一个人去华侨农场看二哥,当年,那种感觉,华侨农场很远,很山。我好像是搭汽车去的,细节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当年心灵之草枯萎的速度,非常快,非常快,大有一日三秋的感觉。

到了华侨农场,看到二哥稍放松了些,他又开始摆起臭知识分子的架子起来的,高谈阔论,分析情势,策划战术,预测结果。我不过去看望他一下,给灾难中的亲人以手足之情的安慰而已,当年,开国元帅不过如此了,一个十几二十岁的女孩子,我还能做什么呢?我越来越感到二哥的无知和可笑,有点不想理他了,没办法,亲情驱动着你跟他跑。

二哥不知道,他每被关押一次,流放一次,就打电话一次,叫我去看他一次。每接一次电话,我的心脏就衰竭一次;每看他一次,他的心情都会稍放松下来,但我却心情日益沉重,一次比一次无助和失望,直至绝望。

至今,我不敢责怪二哥,历史造成的灾难,但是二哥的事件,客观上,对我的伤害是致命的,他的悲剧导致我对前途的彻底绝望。

因为事件被自己和别人隐藏起来,农场的人几乎没有人知道我二哥是“龙海一号大特务”,但我日夜揪心,总以为这一辈子要葬送在二哥手里了。

文革大环境造成了二哥的悲剧,但从小环境看,二哥是被自己和别人害的。1964年,他参加“四清活动”,年轻气盛,踌躇满志,结果在“四清”运动中得罪了一些要员。大概因为这鲜为人知的内因吧,银行某些“造反派”底气不足,只是利用文革大形势,跟二哥玩玩捉迷藏的政治游戏而已,一会儿关这里,一会儿押那里,叫你生不如死。——这是时代清醒后的个人觉醒,那种年代,一个人昏庸了,整个时代,所有人跟着糊涂不醒。

好像是1969年秋季,我又接到二哥的电话了:“我又被遣送到颜厝东山来了,不知道形势是怎么发展的,他们要把我怎么样,你赶快过来吧。”又是一阵疾风推我出去,但那一次的路途很艰难,充满变数,我需要穿越九龙岭,从农场后面穿越。

前些日子,打关键字“浮山农场”,一条信息令我振奋不已,“‘头驴’成功穿越浮山农场”,打开一看,“漳州883登山旅游网”,以登山为乐的“头驴”,年轻的,年长的,男男女女,一群快乐的旅者。

一组组图片在眼前展开,好家伙,多壮观、多迷人的九龙岭!多熟悉、多清澈的石坂泉!“883论坛”还有几个主题跟“穿越九龙岭”有关,我立即注册登录,并留言:“凡九龙岭的,一律收藏,我是那里的知青。”之后,我将那些美丽的风景图片转到我的博客上,主题叫做“我爱我的九龙岭”。

岁月留痕,沉淀下历史的沧桑,也沉淀下个人的感伤,和对那个承载过我的痛苦和欢乐的峻岭的眷念。想当年,近黄昏时刻,大约下午四时许,我一个人从农场后背,穿越九龙岭。

九龙岭的历史,从正面翻到后面,像蒙太奇那样迅捷。“883”们穿越九龙岭,从图片判断,他们是纵向穿越,即顺着324国道的方向,从木棉亭的那一头翻越九龙岭,抵达浮山农场。

而当年,我是横向穿越,与324国道方向十字交叉的方向,从农场这一头翻越,抵达颜厝公社的。“883”的穿越,难度比我当年穿越大得多,但他们的心境超越了地理环境,穿越九龙岭,欣赏一般人看不见的美景,他们获得的是时代自豪感和游山玩水的审美愉悦。

一样穿越九龙岭,不可同日而语,美景是送给时代的。当年,疾风推我穿越九龙岭,我内心痛楚无比,景色全被乌云覆盖了。不知道路在哪里,只是把握目的地的方向,“只要方向没错,绕点弯也没问题”,我这样安慰自己。

也不知道走了几个小时,沿途没有人家,只见一些零零星星的梯田,稻子黄澄澄的,——没错,蒙太奇将我带回1969年那个秋天,——偶见零星的劳作者。

幸好那种年代,淳朴的民间尚未被破坏。偶见几个农民在收割稻谷,问问路,都很热情,很关心,“你一个女孩子走山路,小心啊!”

他们关照的“小心”,不是让我小心人,而是让我小心野兽之类的自然。一对收割的农民夫妇,舀了一大碗水给我喝,砍了一根树枝,递给我:“走的时候,先打打前面的草丛,如果有蛇,它们就会自己跑掉的,别怕。”单纯的劳作者啊,他们哪里晓得,我内心还有比野兽更凶猛的人。

老天有眼,天地爷在惩罚我一片乌云的同时,为我展开了一片纯净的蓝天。感恩,再感恩,九龙岭上那对好心的农民夫妇!感怀,再感怀,我曾经的九龙岭,那个穿越九龙岭的秋天,青山绿水蓝天,稻谷柿子共秋色!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天黑了,我到不了二哥所在的东山大队,脚印止于某村。幸好宣传队去颜厝演出过,知道宣传队群和家就在那里,于是留宿群和家。

很多经历,今天的人是完全不能想象的。群和是独生子,一个女同学突然夜宿他们家,居然一点担心也不用,一点意外也不会发生,而一男一女正是春心萌动时。

几十年后,遇见群和,谈起当年的经历,他淡淡地说:“在那个时代,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没必要感谢。”

历史就是一个大转盘,转来转去,无论大人物怎样翻云覆雨,最终还是要停止在人性的圆心上。没有了一般意义上的人,即没有了老百姓,政治还有什么价值可言。一切都是参照的结果,百姓与官员,政治与民生,天平的支点是什么?庆幸今天,一个强民生时代的崛起和发展。

好像我和二哥是上辈子的冤家似的,二哥五次辗转流放,从石码到角美,从角美到双第,从双第到东山,最后一次从东山到南坑,在九龙岭的那一头。

最后一次,我和二哥居然碰头在九龙岭上,此时我已经难得理睬二哥了,说不清的厌恶感油然而生,我发誓,以后再也不管二哥的事了,也不是不管,是管不了,凭我稚嫩的心力。

二哥“龙海第一大特务”案件,整整悬挂了十年。他的厄运逼着我去奔波那本不该属于我的事情,一次又一次,直到我的灵魂被推进深渊为止,

追梦,梦破;再追梦,再追梦。最后一次,再也没有梦可做了,我彻底掉进了九龙岭的深渊里,在现实主义的泥潭里摸爬滚打。

 

2008-1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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