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恋(2)
告别北京
熙熙攘攘的人群在车厢里摩肩接踵地来往着。坐车的人在送行人的帮助下,都急忙地找寻着自己的座位,并摆放着大大小小的提包……
离开车的时间还有十多分钟,冷雪峰和两个弟弟安排好随身携带的手提箱和背包便下了车。姐姐和弟弟、妹妹们都来送行了。他一边听着姐姐反反复复的嘱咐,一边不断地抬头焦急地注视着天桥的进站口。
怎么还不见她的踪影?难道她已经上了车?……
“铃……”
站台的铃声响了,冷雪峰和几个身行麻利的小伙子都赶紧与送行的人握手告别,急忙地挤上车来。
只有这最后面的三节车厢靠站台这面的窗口处,里外都围满了人。这三节车厢的每个窗口,也都挤着四、五张男男女女青少年的脸,还有一些人已经将头伸出了窗外。车上车下的人们都相互招着手,有的欢声笑语相互祝愿着;有的情深意切地在相互嘱托;有的用手帕擦着脸,还在低声抽泣着……
冷雪峰站在车厢的门口,除了和姐弟们挥手告别,依然跷目以待地注视着天桥的进站口……
站台上五六层送行的人,都被车站的服务人员挡在了一条白线外。
在这第八节的车厢对面,是北京市万里副市长和市政府的一些领导同志们,他们都站在白线边上,微笑着,向车上的青年人们挥着手欢送着。在欢送的人群后面,有两条红布的横幅,黄纸黑字写着“响应毛主席号召上山下乡最光荣”、“热烈欢送支援边疆建设的青年奔赴北大荒”。
一声汽笛长鸣,列车缓缓地启动了。车上车下的人们更是挥手频频,站台上不少的人还追随着缓行的列车,一边挥着手,一边喊着什么。车厢内的人几乎全都挤向了这一边,靠窗边坐的人,头已经伸出了窗外,其他的人只能从探出窗外的人头缝隙中,看着外面的人群,寻找自己亲人的身影……
随着列车的开动,车厢里,不少的人已经小声哭泣了起来。就在列车驶出站台,再也看不到送行人的身影时,车厢内的抽泣声汇成了洪流,顿时爆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哭声……
冷雪峰,是一名二十出头的热血青年,响应毛主席和党中央的号召,与同车的战友们一样,怀着美好的理想,勇敢地踏上了支援边疆建设的征途。
他虽然没有痛哭出声,但还是泪痕满面地抽泣着。告别了,可爱的家乡--北京。告别了,亲爱的爸爸妈妈。告别了,兄弟姐妹。告别了,亲朋好友……
这是值得牢记的时刻——一九六三年十月十二日上午十点四十五分由北京开往哈尔滨的特快列车把他送上了新的人生旅程。
想起父亲的劝阻,想起慈母的眼泪,能不让人心如刀绞吗?!来送行的姐姐、弟弟、妹妹们都哭红了眼圈……车上的这些青年人,都是踏着亲人们的泪水,坚定地迈出了这一步!
列车驶出了站台,送行的人影已消失在朦胧中,隆隆的列车无情地离开了热泪相送的人群,向东疾驶着。它不但运载着归心似箭的返乡游子,运载着为工作、为生活而奔忙的人们,还要把这三百多名北京的知识青年送往祖国的边陲——北大荒。
列车绕过龙潭湖后,已经行驶过丰台火车站了,车厢内的哭声依然此起彼伏。在这沉闷的气氛中,却忽然传来了一阵轻微而优美的口琴声,接着又有四五支口琴吹响了,有节奏地乐曲声越来越响亮,随着口琴演奏的乐曲有人开始了低唱:
……
听吧
战斗的号角发出警报
穿好军装拿起武器
共青团员们集合起来
踏上征途
万众一心保卫国家
我们再见了亲爱的妈妈
请你吻别你的儿子吧
再见吧妈妈
别难过
莫悲伤
祝福我们一路平安吧
再见了
亲爱的故乡
胜利星会照耀着我们
……
这是当代年轻人都会唱的“共青团员之歌”,它激励着人们渐渐地从哭泣中醒来,先是小声地随着哼哼,漫漫地都放开了喉咙,车厢里顿时又产生了活力,一曲唱完,一曲又起:
……
我们年青人,
有颗火热的心。
革命时代当尖兵,
那里有困难,
那里有我们,
迈开大步向前进。
不怕艰难万险,
不怕山高海深。
高举革命的大旗,
巨浪滚滚永不停,永不停。
……
我们走在大路上,
意气风发斗志昂扬。
毛主席领导革命的队伍,
披荆斩棘奔向前方。
向前进!向前进!
革命气势不可阻挡。
向前进!向前进!
朝着胜利的方向。
……
一曲曲激昂的歌声,越唱越响亮。冷雪峰没有五音齐全的歌喉,但这些激发一代青年人的乐曲,是他所熟悉的,也是他们同龄人所热爱的。为了忘却离别的思念,他们就一曲又接一曲地唱着。
这三节车厢里,共有三百多名上山下乡的北京支边青年,除了大部分是全市各校的应届初、高中毕业生外,还有一部分是来自东城区往届的初、高中毕业生和十多名大学的肄业生。有一百六十三名是去黑龙江省宝清县852农场的,其他的则是要去虎林县850农场了。去852农场的,在北京时就被分成了六个小队。冷雪峰被分到了第四小队,并被指定为了副小队长。送他们一起到农场的还有一名东城区劳动局的干部,和一名北京市教育局的干部。据教育局的干部说,这些支边青年中,年龄最大的是三十八岁,最小的只有十六岁,平均年龄是二十岁多点。虽然上车之前他们互相都不认识,但今后都是参加国营农场建设的劳动者。正如农场派来接他们的同志所说;大家将是同一个战壕的战友了。
列车很快离开了市区,车厢里早就热闹了起来,年轻人又开始显示了青春的活力,大家又在三五成群地说笑起来。有聊天的,有看书看报的,还有的玩起了扑克牌。刚刚在家过完国庆节和中秋佳节,很多人又吃起了节日的糖果和月饼。有一些从来没坐过火车、更没出过远门的人,饶有兴趣地在车厢中走动着,不时地东瞧瞧西看看。还有些人则将头抻出窗外,迎着一阵阵灌入车厢的强风,观看着铁路两旁那些飞快移动的浓绿的杨柳,观赏着京津大地那扇面般展开的黄绿间隔成条条块块的农田……
在冷雪峰的视野里,始终没有发现她的影子,他实在忍不住了,就开始在人群中寻找着,三节车厢都仔细地寻查了两遍,还是没有她的踪迹。难道是最后一刻,终于被她父母留下了?
嗨,冷雪峰觉得自己也太自作多情了,虽然他们已经成了非常要好的朋友,也畅谈过美好的未来,但是与她并没有海誓山盟的相互许诺,更没有过婚姻的登记……
他们只是在“广寒宫”(为了辅导非在校的青年参加高考,北京市组织了电视广播函授学校,学员们私下称之为“广寒[函]宫”)学习时,结识的比较要好的异性同学。她叫许惠娟,六二年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也参加了电视广播函授学校学习。她与冷雪峰被分在了一个学习小组,除了上电视课学习外,她也是天天都到位于国子监的首都图书馆阅览室去复习功课的。
开始冷雪峰并没注意到她,可是好几次她却很主动、而且很率直地,特意地找到冷雪峰所坐的座位旁了。几次见面后,不论是冷雪峰早去或是晚到,她却总是要找来,并且坐到冷雪峰身旁的座位或是对面的座位上。一次生,二次熟的。她还经常主动地向冷雪峰提出了一些学习上的问题,不是小声的讨论,就是用笔互相问答了。冷雪峰到室外休息时,她也会来到院落中。
说实在的,在上高中时冷雪峰很想与女同学接触,但又怕同学们瞎起哄。因此当她走近冷雪峰的时候,冷雪峰的心情很不自然。可是许惠娟却落落大方地主动与冷雪峰搭讪了。开始接触只谈学习上的一些问题,时间长了,就互相了解对方的姓名、年龄、兴趣爱好以及家庭的一些情况了。
有一次冷雪峰因为感冒而没到图书馆去。没想道,下午许惠娟就到冷雪峰家里,来找他了……
将近一年的接触,她那善良的性格、好学而不耻下问的态度、活泼而又比较潇洒的姿态,美丽的面容和那楚楚动人的微笑,征服了冷雪峰的心。妙龄的青年男女,青春期的躁动,怎能不使他们产生了相互的爱慕……
为此,学习的精力那能不分散?这次高考他们全落了榜,她多次与冷雪峰相约在北海公园谈着今后的打算,他们谈得非常投机。
这次上山下乡去北大荒,是冷雪峰他们那些没有考上大学的应届初、高中毕业生,还有在家没有找到工作的往届毕业生一起,于63年9月初,在中山公园音乐厅,听取了北京市万里副市长关于支援边疆建设,上山下乡去北大荒农场的动员报告后。又当场听了农场来的同志很真实地讲述了北大荒的艰苦条件;冬天的严寒、夏日的蚊虫、蔬菜的短缺、交通的不便等等客观情况,以及国营农场未来的发展远景规划……
在动员大会上,北京市劳动局的同志,就特别地宣布了,这次的上山下乡活动,是每个人的志愿行动。而且还宣布了,北京市另外三方面安置工作的方案呢……
虽然是自愿报名,每个人又都有自己的不同因素而做出的决定。不排除有些人因为怕在北京找不到可心的工作,或是有自己的比较困难的家庭因素才做出的决定。还有为了在农场可以吃饱肚子的。更有因为北大荒那里的自然景观和发展远景吸引着他们的。才使这些听动员报告的年轻人中的一部分人,下定了上山下乡去北大荒农场的决心。
这次去北大荒,不但要求每个人必须是自愿报名,还需要家长和学校的同意才行。冷雪峰和许惠娟都经过了反复思考,并与家长进行了多方说服工作,是软磨硬泡才得到允许报名的。他俩被编到了一个小队,心情都很激动,都深信他们的友谊将会在北大荒得到进一步的发展……
市政府发的一床棉被、一套蓝色的棉制服衣、裤和一顶兔皮的棉帽子,许惠娟已经领走了,户口也迁出了,九月报名就被批准为农场的职工了,所以27元的工资也领了。更在昨天上午他们还约好,今天在火车站相见呢,她怎么能没来了呢?!
冷雪峰又串走了几节车厢,都没有找到许惠娟的身影,他沉闷地坐回了靠窗边的座位,头脑中不时地闪着她的身影,一种莫明的失落感笼罩着心头。他感到了憧憬的破灭,当真心乱如麻,几乎无法震做起精神来。若不是附近坐位的几个同学那么风趣地善谈,他都不知自己会怎样渡过这长时间乘车的烦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