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五、曾往峨眉
1987年12月，厂里从德国引进了一套光栅传感器。按照国家计量法的规定，为了保证量值传递的准确，任何从国外引进的高精度标准器，都应当经过本国本地区技术监督部门的检定合格之后，才准许投入使用，否则经它检验的量具被视为不合格量具。可是当时在北京地区，即使是国家计量院，也根本就没有检验这种标准器的温度环境。所以国家计量院就让我们到他们的检测基地——四川省大邑县去检验。
作为企业最高标准器的管理员，我有幸在一名技术人员的陪同下登上了去四川的火车。厂里谁都知道这是一项美差，但当时在厂里这美差唯我有资格前往。
我们在成都抬着仪器上了开往大邑县的长途汽车，为了不被上下车的人碰它，我们把仪器放置在座位的里侧。当汽车要起步的时候，一位粗手大脚敦敦实实的山区姑娘坐在了仪器的旁边。大概是轻易不进城的缘故，那姑娘一定是在城里大快朵颐，口腹之欲肯定是满足了，但是车开起来之后，她偏偏又晕车，而且她不好意思吐在别人身上，于是她低着头把腹中之物全都吐在了我们的仪器上！幸好那仪器有三层包装。也许是太不好意思了，到站之后那姑娘连句道歉的话也没敢说，只管低着头抢先跳下车扬长而去。
没办法，我们只好捏着鼻子在院子里用卫生纸揩抹那套德国进口仪器外包装上秽气冲天的污物。其实那仪器是一根德国的高级光学玻璃尺，而它的精度只有用激光的波长才能检测。可恨那山里妞儿哪管这仪器有多么贵重，反正头晕了只管吐就是。
国家计量院的检测基地位于大邑县，也就是当年曾名躁一时的泥塑《收租院》旁边，大山里的战备山洞内。那里面不用任何衡温装置，它的温度无论冬夏，都保持在20℃正负0.2℃以下，湿度也衡定在60%以下，除此以外，当时全国所有的恒温房间都达不到这个检验温度。所以因为全国的高精度检测任务都送往这里，我们的送检项目要等待半个月左右才能排上号，没办法，我们只好回成都去耐心等待。
反正也是等，我们登上了开往峨眉山的大巴。那时候还没有高速公路，汽车只好在盘山公路上拐来拐去，望着路边的万丈深渊，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中途我们游览了乐山大佛和巴人墓葬，黄昏时分汽车终于开到了峨眉山脚下的一个小旅馆的院子里。
谁也不曾想到，我们这两位北方汉子（尤其我还在北大荒呆过！）到了冬季四川没有暖气的旅馆房间内，居然会冻得受不了。当旅馆女服务员为我们送开水时，看到我们将棉被披在身上的怪模样，竟吓得不知所终。并且这一夜我总是不停地摸被子，我怀疑它是湿的。至今我还对当时房间内的阴冷记忆犹新。
第二天未明时分，服务员把我们叫起来吃早餐，然后安排我们上了开往雷洞坪的中巴车。中巴车在积雪的路上开了没多久，就到了雷洞坪。我望着积雪的山路，这里到金顶的距离虽然比在北京爬香山鬼见愁长一些，但也没长出多少。
于是我说：“今天我们能早点回去！”
同伴说：“没门，下山得走九十里呢！”
我吓了一跳，说：“要命啦，野营拉练我都没走过九十里，你说我们今天这是来玩的吗？”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我们向金顶爬去。
天色灰蒙蒙的，到处是积雪。一些抬着滑杆的十来岁的孩子围着外国人转，希望能开张。但是那些身材粗硕的吃肉长大的老外看着那些吃谷物长大瘦小的孩子，打死也不敢坐他们的滑杆，因为怕遇见陡坡路滑时有可能失手把他们扔进万丈深渊里去。但那些孩子却从不来缠我们，也许看我们与他们差不多，都是一脸的穷酸相。
我说：“喂，不要这样嘛！”
他们问：“不这样你要哪样？你又没得钱！”
我说：“我有钱也不坐！你们看那边！”我用手指着几位年轻的时髦女郎。“她们穿着高跟鞋爬山不方便嘛，走累了一定坐的！”
等返程的时候我果然看见几个男孩抬着一位女郎高高兴兴地下山去了。
爬到金顶的时候天居然放晴了，金色的光柱从云层的缝隙中直射在山顶上，可惜没看到佛光。
在金顶上无非是照相游览，时逢冬季，山上到处是积雪和冰柱。不过从那块写着“金顶”的牌子望下去，无底的深渊和傲然挺立于皑皑白雪之间的莽林，却也可见大自然的雄伟。
我们开始下山了，相比起这九十里漫长的苦差事，我宁愿留在成都吃当地的特色小吃。谁知道当时怎么就没动脑子，要到峨眉山来“野营拉练”呢？
山里人眼力毒得很，不知不觉中我们的身边就围了不少当地山民。他们背着一大串带着铁钉的雪鞋问我们：“租一双雪鞋吧，不然山路很滑的！”
我们问道：“好多钱嘛？”
他们答曰：“十公里以内20元，十公里以外25元！”
当时我每月的工资才不到一百元，我宁愿不租这东西。但那些山民很有耐心地跟在我们身后：九十多里呢，不信你不租！
冬季上峨眉山真是一场灾难。山路的台阶不比北京住宅楼的台阶那么合理，它时高时低时宽时窄，我们只好深一脚浅一脚地下山，并且台阶上有积雪和冰，我们必须十分小心，万一不留神顺着陡坡滑下去，在转弯处就有可能堕入深渊。我终于明白那些山民为什么很有耐心地跟着我们了。
我饿了，看到一处平台上有一家餐馆，就过去坐下，叫道：“来一碗面喽！”
一位老人从里屋出来说：“莫急，慢慢来。”
我一看他打开贮水桶，那桶早已冻成一块冰砣，只好灰心地说：“算啦不吃啦！”然后气呼呼地走了。
跟在我们身后的山民说：“到洗象池去吃嘛，那里有饭！”于是我们向洗象池进发。
其实峨眉山上并不到处是冰雪，它只在适当的海拔高度上才有冰雪，在那道冰雪线以下则到处是泥泞。原本跟在我们身后的那些很耐心很和蔼的山民们看看快到冰雪线了，就骂一句脏话悻悻地一哄而散了，而我们却得胜一般地笑了。
到了洗象池，那些发黑的木结构庙宇中住着许多尼姑，我们每人买了一份饭，那可真是“粗茶淡饭”，但是看到那些尼姑长年地吃这东西，同时我们也饥饿难耐了，只好狼吞虎咽地把那份粗茶淡饭一扫而光。
终于到达山脚下了，我们瘫坐在大巴车的座位上任凭汽车把我们拉回成都。到了宾馆，我们连晚饭都没吃，只顾躺在床上。但是我心里明白，如果今晚不烫脚，明天你根本就下不了地。可是房间里只有暖瓶里有供饮用的开水，要打热水就得上茶炉房去。谁去呢？
我们俩彼此会心地一笑，几乎同声叫道：“猜拳！”
我运气不好，虽胜了一局却连输了两局，结果我只得扭着屁股拖着像木头一样的双腿去楼下茶炉房打了一桶热水。
第二天去青城山，我们只是象征性地爬了几百米，买了一对草根编的围棋罐就打道回府了。
许多年过去了，若有人谈起峨眉山，我也会自豪地说：“那地方我去过！”可是心里的苦衷却只有自己知道。
尤其自那次爬峨眉山以后，单位里若再组织旅游，我参与的原则都是“下水”而不“上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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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2011/8/3 8:27:00 [只看该作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