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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长篇小说《龍溪河水向北流》(連載)

帅哥哟,离线,有人找我吗?
兔四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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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长篇小说《龍溪河水向北流》(連載)  发帖心情 Post By:2011/9/17 12:51:00 [显示全部帖子]

 

写在前面的话

      “心為萬事之主,動而無節既亂。”

      “动荡”的年代,不安宁的农村来了不安份的“知青”。残余的宗族,旧俗礼教习俗,青春的骚动,为“前途”奋争,使南太湖畔的城乡上演了一场场笑不出的“喜”、哭无泪的“悲”、说不清的“苦”、道不明的“酸”。生活就象“毛桃”,涩涩地,人生总是有“独木桥”,不容得你谦让。天地氤氲,万物化醇;人有七情六欲,云云众生,试问有几人成佛?何况,当年他们正是青春时期……

      请你回到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看看湖乡当年的风俗人情,关注一个在情与性中沉沦,在磨难中艰辛奋起的“知青”。还有,他的领导、同志与“战友”。

      又,我意在写人。孔子曰:“与善人居,如入芝蘭之室,久而不聞其香,即與之化矣;与不善人居,如入鮑魚之肆,久而不聞其臭,亦與之化矣。”孟子曰:“惻隱之心,人皆有之,羞惡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我的笔下没有“英雄”,人都有私欲;成功者与未成功者的差距往往是在捕获“机遇”之间,所谓“人之所欲,适與天相值實難”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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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帖心情 Post By:2011/9/17 13:01:00 [显示全部帖子]

 

001  飛來橫禍   

     (一九七0年九月二十日  星期日  庚戍年八月二十  

林木森说:这是他一生中最刻骨铭心的日子。)


      月亮挣扎出云层;鹅黄的半圆,似雾如霜;秋天的月光变冷了。月光下,龙溪河水静静地向北流淌,微风吹拂,银波涟涟;港汊的芦苇,两岸的桑枝飕飕地摇曳,给寂静的夜增添子几分凉意……

      一阵机动船“啪啪啪”的声响,打破了夜的寂寞,冲散了龙溪河流淌的水流。机动船泊在龙溪河堤岸;上去了三个人。

      这是一艘十二座的内河“快艇”,是公社的“宝贝”。铁壳船身漆得很亮,黑漆船头写着红色的“龙溪01”;舱内没有亮灯,两排舷凳上坐着三个人。舱的角落里,是一个“知青”。月光下,这张国字脸上布满了恍惚,紧锁的浓眉下,一双大眼睛里充满了疑惑,还有恐惧。

      他叫林木森。半小时前,林木森还坐在金德江家里。同往日一样,钱北大队的几个“活跃”的“知青”——徐武、金德江、朱丽雯、杨慧丽与他正在打扑克;手上忙出牌,嘴里更是天南地北地乱侃。

      李忠良来了;他是钱北大队革命委员会副主任,负责大队的文、教、卫与政宣,也是“知青”的直接领导。他进门便说:

      “木森,我猜你就在这里。快点,蔡支书让你去。”

      “好。”林木森应付道,继续打牌。他时任钱北大队“治保会”副主任,听任李忠良的催,说,“打了这盘就去。”

      杨慧丽笑着说:“李主任,这么晚还工作,你们真辛苦!”

      “就是。”朱丽雯递上一杯茶,说,“不用这样急吧?喝茶,李主任。”

      “谢谢!”李忠良接过朱丽雯递上的茶;他很珍惜这杯茶,可惜太烫,只好放在桌子上,连声催促说:

      “起来吧!木森,蔡支书等着哩!”

      “好好。”林木森有些不高兴了;打出手中的牌,顺手将面前的“雄狮”香烟递过去,说,“好,李主任,抽支烟。”

      “去吧,别打了。”李忠良没有接烟,却抓住了林木森的手。

      正值全国开展“一打三反运动”运动;(根据中央的《关于打击反革命破坏活动的指示》(1970年1月31日)、《关于反对铺张浪费的通知》(2月5日)和《关于反对贪污盗窃、投机倒把的指示》(2月5日)三个文件,开展轰轰烈烈的“一打三反运动”)随着“运动”深入,全国开展了 “清查阶级队伍”的“运动”;据“国民党‘中统’湖兴组长”交代:在“固守大上海”时,“中统”曾在湖兴县,以“占据”大王岛湖匪头子沈英杰为首,组织了一支三百多人的“反共救国太湖别动队”。解放后,匪首沈英杰被“镇压”,但这支“地下组织”的成员均未捕获。按省革委会“清查办”的指示,沿太湖的各级“治保会”的 “中心任务”就是:“紧绷阶级斗争弦,寻找蛛丝马迹,在‘普查’中发现疑点,从疑点里盘查线索,打一场深挖暗藏‘敌特’的人民战争。”一个多月来,林木森与“治保会”成员,认真查阅由县公安局“旧档”影印件,把大队有“历史污点”的人翻来覆去折腾了好几遍,蛛丝马迹有上百件,可是谁说不清能够作证的子丑寅卯,只好“待查”了。

李忠良茶不喝,烟不抽,准是有了“重要线索”。林木森把手中的牌交给朱丽雯,恋恋不舍地出了门。

      “什么事呀?”林木森问,“都十点多了。”

      钱北街上很安静。钱北曾是太湖南岸的商埠;钱北港两岸居民群落临水而筑,隔河相对,有石桥相连。过钱北港桥,商铺相连的南、中、北三街,由一条丈二麻石街沿着钱北港足有一公里长。抗战期间,钱北是“国民湖兴县府”的“流亡驻地”;“沦陷”不到半年,被大王岛上湖匪沈英杰率人夺回。日、伪曾三次“清剿”,战火把商埠的繁华摧毁了十之六七。解放初期,因钱北临近南太湖,湖上和偏僻小村庄聚集了大批日伪、国名党残部和湖匪余孽;于是乡镇政权便以八里地外的龙溪镇为驻地,钱北镇便有名无实了。成立人民公社“乡、社并一”,钱北为大队;“公私合营”后,钱北撤镇,只是一条“钱北街”了。经一九六四年的“安置城市闲置居民”和“知青上山下乡运动”,“钱北街道”划归钱北大队“代管”了。农村习俗,早睡早起;近年没有娱乐,茶馆里连“说书人”都没了。一天劳作了十多个小时,晚上聊天还要点灯,不如睡觉。

      钱北大队部在中街上。两边临街板门难得见有灯光,夜里的麻石街更显得狭窄幽深。

      林木森又问:“李主任,这么晚找我,到底什么事啊?”

     “有点事,啊,有点事,快去吧!”

     李忠良支吾道,他的语气流露出种紧张的气氛。林木森感到有一种不祥的征兆,不由放慢了脚步。林木森猛想起前几天,他同钱北大队“治保会”主任王大明去陆阿秋家去玩,阿秋的阿爸陆阿福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当时,林木森心里毛毛地。晚上,阿秋送他们出门,吞吞吐吐地说:“我阿爸说木森脸上有道‘灰’,这两天会‘遭劫’。”陆阿福是钱北大队的“阴阳先生”,此话“信则有,不信则无”。林木森只一笑,心里总有一个疙瘩。一晃五天,什么事也没有,他放心了。此时,李忠良的神色过于严肃,甚至有些紧张;林木森问:

      “李主任,到底有什么事啊?”

      “你去了就知道了。”

      李忠良说着,一把攥住林木森的手腕,又催促说:

      “快去吧,蔡书记在大队部等着哩!”

      李忠良的劲很大,攥得林木森的手腕有点生疼;他很恼火又很无奈。平日里他俩之间就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隔阂。林木森是六九年二月由湖南湘潭 “投亲靠友” 到浙江省湖兴县龙溪公社钱北大队第二生产队“插队落户”。深得大队党支部书记、革委会主任蔡阿毛的尝识;同年八月进了大队“治保会”;今年二月被任命为“治保会”副主任,早有风声,公社要调他去。真可谓是年青有为,踌躇满志。大凡春风得意的人会性情高傲。李忠良在“文革”前就是钱北大队团支部书记,是龙溪公社着力培养的年轻干部,早晚是要做大队党支部书记的。两个自命不凡的人“狭路相逢”,难免因工作有不同见解,虽说诸多的事是李忠良“败北”,但林木森的锋芒太利,得理不饶人。于是,李忠良便极力“培养”“大队治保会”里另一个“知青”,第七生产队的田树勋。两人的关系便更加疏远了;只因李忠良是沈梅英的表姨夫,林木森正与沈梅英“谈朋友”,逢事不得不让他三分。

      拉着林木森紧走了几步,见到大队部门楣上的路灯,李忠良舒了一口气,松开了手。

      跨进大队部的石库门,立刻围上来几个人,把林木森逼到了庭院的一角。他们统一身着军装,扎武装带,虽没领章帽徽,浑身仍显露出军人的气质。他们是“公社治保会‘治安大队’”的队员;都是从各大队挑选的“复员军人”。在他们的警觉的目光下,林木森只有服从。他透过“人墙”,翘足急盼蔡阿毛的出现。

       李忠良推进大队办公室,有人问:

       “在哪里抓……找到的?没惊动我大姨吧?”

       “没有。王主任,按您的指示,我只说大队有事找他。”

       “让他进来。”

      问话的人声音耳熟。果然,林木森被带进门,一眼就看见蔡阿毛、沈金生、王大明还有田树勛等六、七个人围着一个长着“马脸”的人,正是龙溪公社革命委员会主任王宏铭。从某种关系上,他与林木森是“亲戚”;林木森来钱北“投亲靠友”的舅妈是王宏铭的姨妈,他能从湖南来到龙溪公社“落户”还是王宏铭办理的。上个月,林木森去公社开“阶级队伍大清查会”时,王宏铭还暗示他,“要在‘清查运动’中‘立新功’!‘公社治保会’里的人员素质参差不齐,冲冲杀杀还行;现在要‘耍文’,很需要批有文化的人。”

       王宏铭挥挥手,让围着林木森的治安队员站开一些;他抬头望了林木森一眼,好象是头一次见面,淡漠地说:

       “坐吧。说,姓名,性别,年龄。”

       “王……”猛然间,林木森悟到,王宏铭在履行审讯程序;身体不由颤抖起来,“林木森;男;二十岁;龙溪公社钱北大队第二生产队……”

       “好了。”王宏铭抬手制止了林木森的回答,他已“验明正身”,转脸对蔡阿毛说:“就这样,蔡支书,我们带他走了。”

       一直低着头的蔡阿毛“嗯”了一声,又说 :“王主任,还是由大队派人看守吧。”

       “没有必要。”王宏铭起身,略忖,说, “这件事是沈书记亲自抓的。要不,向他请示一下?”

      蔡阿毛叹了一口气,默默地目送林木森被“押”出大队部。

      林木森被四个治安大队队员严严实实地围着,带到了街上。由李忠良领路,夜深人静,他还是小心翼翼地,避街穿巷,绕到钱北供销社收购站的码头,上了一艘“机动快艇”机动船。林木森被“安排”在客舱的角落里,人刚坐稳,船便启动,驶出二里地,泊在龙溪河堤岸;上去了三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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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2  今非昔比 

 

      “机动快艇”没熄火,一直在“啪啪啪”地响……

      轮机手阿水钻进客舱,掏出包“新安江”烟。阿水双手递给王宏铭一支,抛给另一人一支,第三支烟他迟疑了一下,放在自己的嘴巴上,退了出去。

      “机动快艇”是公社的“宝贝”,是龙溪的“骄傲”,全县只有二三个公社有。因为“机动快艇”,阿水也成了龙溪的“知名人土”。公社的办、站、厂、场及各大队,因公因私、公私兼顾,申请用上“机动快艇”是件“光彩”的事。许多人宁愿小心地“扎”在船头上颠簸,也不肯坐在客舱里;“机动快艇”路过村埠码头,船头的人会高声说笑,引得岸上众多羨慕的目光。自然,阿水也成了他们炫耀的“对象”,一声“他是公社‘机动快艇’轮机手阿水。”说者神气十足,闻者敬慕三分;于是,好烟好茶好酒好菜款待。阿水认识林木森,见过二三面,印象却很深。林木森是除了公社领导外,上船就安安静静坐在舱里的几个人。林木森貌视“机动快艇”,阿水却很欣赏林木森。

       阿水回到后梢,很懊悔。俗话说,“宁漏一村,不漏一人”,三个人“敬”了两个,这摆明了是在羞辱林木森。为什么要这样?平日里我说话不是挺硬扎的吗?唉!这年头讲“阶级立场”,“亲不亲,阶级情;友不友,路线分。”人与人之间越来越冷漠了……

      舱内飘荡起烟草味;-直耷拉着脑袋的林木森不由伸展起腰来,他贪婪地吸气,竭力想从空气中“捕获”飘渺的香烟烟气。林木森口袋里有半包香烟,却不敢去拿;一是怕举动莽撞而遭反感,烟被没收,二来感到还没有到关键时刻。王宏铭虽然微眯着眼,他察觉到了林木森的异常;望着手中的香烟,蹙蹙眉,似乎想说什么,还是没开口,却将手中的香烟抛出舱去。

      大半支香烟闪烁着一点红焰,在空中划了一个弧,落入龙溪河中。林木森的心随同香烟,一阵激动,堕入水中。

      林木森对阿水的行为并不在乎,船上的治安队员林木森都熟悉。每逢节日,或开展某项“运动”前,公社都会举行声势浩大的“批斗大会”,要集中各大队一些“现行”、“老牌”戴帽人员作“活靶子”。他和治安大队队员们在一起开过会,讨论过“批斗大会”的程序,同桌吃过饭。上岸去的三个人,领头的是治安大队的副大队长,叫赵小龙。

赵小龙是名“神枪手”,曾一度成为湖兴城乡津津乐道的“传奇人物” 。

      一九六七年,城里闹“文攻武卫”,就差没开坦克、动榴弹炮了。“支左部队”手拿《毛主席语录》,列队站住“两派”中间,骂不还嘴,打不还手,一个性地背诵“毛主席语录”,唱《毛主席语录歌》。湖兴城里多宽,拦了东街西街上闹,劝了北街南街里吵。“两派”的“定性”很难,各有各一条线,今天刚把一派“树”起来,没过三天,“打倒的一派”捧着“某某首长的指示”又“杀”回来了。“两派”堵住地区行署、县市大院,声讨、静坐,逼着“支左部队”表态。“造反派”的组织比雨后春笋还发展得快,都叫嚷着要“夺权”。可声势不旺,于是,有人想到了贫下中农“同盟军”,“以农村包围城市”,纷纷到各公社去“串联”。这一下反提醒了“支左部队”的领导人马天民,这位团长也到几个公社去“检查工作”。听汇报说,龙溪公社的“造反派”陆宝林原是公社“人武部”的干事,他率领的“铁血军造反兵团”是清一色的“复员军人”。是革命军人就应忠于党,忠于毛主席;于是马天民“让他们进城,学习一下”。

      陆宝林率队进城,“支左部队”不与他们发生任何关系,一切“给养”全是解放军“东风农场”提供的。马天民对陆宝林就只一句话,“毛主席教导我们说,‘要文斗,不要武斗。’可现在‘两派’都有些过火了!”陆宝林对马天民也是一句话,“火头上的人都发戆,干脆以武制武,敲打一下。”

      首战便是“敲打”城里嚇赫有名的“六号门”,这是航运系统的“造反派” 组织。“文攻武卫指挥部”里大多是码头上“掮包工”,平日二百多斤手一拎,上肩;脚一蹬,踏着晃悠悠跳板如履平地。三四百人,二百多条枪把“对手”围得水泄不通。直喊要发动“革命的‘围剿’!”陆宝林不负众望,领着“铁血军造反兵团”往“两派”中间一站。“两派”的高音喇叭喧天撼地,陆宝林手握“铁喇叭”,扯着嗓门象蚊子哼。

      陆宝林说:“他姆妈的!小龙,让他们把屄嘴闭上。”

      赵小龙端起枪,“叭、叭”两声;高音喇叭“哑”了,喇叭好好的,原来是高音喇叭的线被打断了。

      陆宝林嚷道:“还有不服的吗?谁不服,伸只爪子出来,老子只打他姆妈的小指头。”

      双方没人应,陆宝林又喊:“撤不撤?不撤,好,老子让你们摸黑!”

      赵小龙又是二枪,“两派驻地”的电线断了;四根电线,只打断端头的一根。五分钟后,“六号门”主动联系了“支左部队”。从此,城里的“造反派”把赵小龙恨得牙齿咬得作蚕豆响,可脑袋只有一个,忍了。

      陆宝林他们在城里“风光一时”,城里“造反派”要实行“革命大联合”,便让他们“回原单位干革命”。马天民的“以武制武”违反“支左纪律”,湖兴在全省首先制止了“武斗”,功过两扺。马天民以“军代表”身份出任县革委会主任后,“上面”让他脱了军装。

       留在舱里的叫王建华,原是太湖大队“治保会”的;两个大队同属“钱北片”,他们开会在一起,还同桌吃过五六次饭。说穿了他俩还有一段不打不相识的奇缘。春上,“太湖联防”时,他俩还同赵小龙一起钻芦荡。赵小龙还从陆宝林那里弄来四梭子弹,让林木森过足了“枪瘾”。然,今天有王宏铭带队,准也没个好脸色,象从来也不认识。林木森顿悟,今非昔比,往日的“战友”已经变成了“监管”;一个人的身份会在瞬间起翻天覆地的变化。蔡支书提出由大队派人“看守”,是怕他遭到陆宝林的欺辱。

      “公社治保会”主任陆宝林,原是公社“人武部”干事,是龙溪“响当当”的“造反派”。为了捍卫红色革命政权,他一心投入“阶级斗争”之中;当他“革命成功”,协助王宏铭“夺权”后,才发现家中娘子己舍家而去。离婚后,他“阶级立场”更坚定,抓“治保”工作严肃认真,警觉性高,铁面无私。他多次公开说,“‘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另-个阶级的暴力行动。’‘治保会’就是公社革委会的‘枪杆子’!是革命的专政部门,是‘革命的铁拳头’!为保卫红色革命政权,以革命的暴力打击阶级敌人;即使有些过头,也是阶级斗争的需要。”

     “一打三反运动”是一场激烈的阶级斗争,是打击帝、修、反“别动队”的斗争,是打击苏修侵略阴谋的斗争,实际上也是一项重要的战备工作。运动要求“大张旗鼓地、广泛深入地做好宣传、动员。号召广大群众,对反革命分子检举、揭发、清查、批判,从而把隐藏的敌人挖出来。对于那些气焰嚣张,罪恶累累、民愤极大、不杀不足以平民愤的反革命分子,要坚决杀掉。”在农村,“贪污盗窃、铺张浪费”的行动,不是很严重,关键在“清理阶级队伍和反投机倒把”上。为了配合“革命运动”,公社“刮”了几场“红色风暴”,各大队按“分配名额”,超额地把一些“特嫌”、“搞‘投机倒把’的‘坏份子’”分批送到公社“治保会”审查。

      在“治保会”捆、吊、抽、打是“正常程序”。送公社“审查”的人,都“关”在烘茧房的烘茧柜里;烘茧柜一面是门,三面青砖勾缝,柜内-米五见方,高不到三米,关上寸半厚的对扇门,密不透风。关在里面,全凭柜顶二寸粗的透气口通气,既使三九严寒天,你也得汗流浃背。“公社治保会”有几个“审讯高才”;其中,由万丰大队“选派”的小名叫“狗子”的,有一招叫“天地合一”;将受审人双手大拇指捆绑吊在空中,拉至双脚踱起高,不理不睬,待你四肢痛苦不堪,再问什么,不怕你不求饶,不忪口。钱北四队的陆阿福是十里八乡、远近闻名的“阴阳先生”,据揭发,他曾被“湖匪”沈英杰任命过“军师”,多次邀请去“匪巢”大王島;送公社“审查”了五天。回大队“报到”时,他的小腿还禁不住的颤抖。按辈分排,陆阿福还是陆宝林没出“五服”的本家叔叔。对待有姿色的妇女,更损更下流;单是一个“例行检查”,从胸口到裆里摸个遍,让你羞辱难言。兆丰大队的王美菱,曾是“龙溪‘五朵金花’的‘红菱娘子’”年青守寡;大队革委会王主任对她关怀备至,她却不知好歹,竟和村里的“坏份子”阿昌“鬼混”。在一次“红色风暴”,将他俩捉奸在床;押送公社被“审查”了三天,王美菱不得不托人带信,“求大队王主任来‘保’她,答应王主任回村后‘老实生活,努力工作’”。钱北大队三队的银珠招了个东阳的“上门女婿”,经查实是个“潜逃”的“地主崽”;在“红五月‘革命风暴’”的“严打”中被抓去公社;银珠去“公社治保会”送衣服,回来后,提起陆宝林和“狗子”等她牙齿咬的咯咯响,一口一个“天杀的”,眼泪禁不住的滚落出来……

      “公社治保会”因而“臭名昭着”;二天前,公社“通报”:“狗子”等三人因“在审讯中‘急于求成,工作方法简单粗暴’不适应‘政审工作’。回大队重新安排工作”。

       二十来分钟后,上岸的人回来了,赵小龙提着个装得鼓鼓囊囊的军用书包,瞧见翻盖上绣的“为人民服务”红绒字样,林木森一眼认出书包是他的。他立刻明白,自己在舅舅家的“住宅”被“查抄”了。

      “机动快艇”开动了。“啪啪啪”的声响,惊醒岸边芦丛桑树林中的小鸟,扑打着翅膀,在夜空里盘旋。河风袭来,林木森打了个寒噤,可又感到背脊上泌出串串的汗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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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闯北走南的支持!

我 于六 九年三月‘投亲靠友’到浙江湖州‘插队’了六年。现退休,空了。常想当年的生活,当年的朋友,可惜,他们有的已‘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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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3  龍溪繭站

   

       林木森躺在木板床上。屋内暗淡,响着另一个男人的沉闷鼾声。

       林木森感到浑身酸痛难耐,好想翻动身体,活动一下僵硬的躯体。但他不敢造次,连移动四肢都小心翼翼地,生怕惊扰同房内的鼾声。他只有借助飘荡不定的遐思,漫无边际地游荡,苦熬着时间。

      “机动快艇”直接停在龙溪茧站码头,王宏铭一声不吭,径自上岸,头也不回地走了。林木森被“押”着从河边的巷道进了茧站;过了两道院门,来到一个二层楼的小院。带进这间宿舍后,赵小龙他们谁也没理睬林木森,也走了。

      进门时,林木森瞥见房门上用红漆写着“105”;屋里放有三张床,一张桌子,二把椅子;床上都铺有被褥,寒冷之苦已免除了;屋内隔有卫生间,熬屎憋尿的难堪也解除了。如此优待,想到在船上的种种猜测,使林木森汗颜。

      事实仍不容林木森安心;或许,是因为他与王宏铭的关系而网开-面。春上,为配合“一打三反运动”,落实“提高警惕,准备打战!”的战略部署;严防美帝、苏修“亡我之心”不死,妄图以空降袭击来颠覆社会主义人民政权;痛击盘踞在台湾岛上的蒋介石派遣特务“破坏‘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伟大革命成果”。太湖沿岸的驻军与“武装民兵”进行 “太湖联防战备演习”;钱北大队范围内的六十八个“管制对象”被集中在大队会议室,整整十五个小时,连水都没给一口。事后,蔡阿毛把负责“关押”的沈金生责怪了一番;沈金生是大队“贫代会”主任,正为没当选上党支部副书记恼怒;蔡阿毛话没说完,沈金生反诘道:“全龙溪都这样。你去公社治安大队看看,就不会大惊小怪了。”

      惊恐略定,林木森寻思是否向看守他的“治安大队”队员打听一下被抓的原由。“看守”叫大牛,形如其名,中等身材,圆脸大眼,周身都是鼓鼓囊囊的肌肉;入秋夜凉,他仍只穿一件单军衣,还敞着怀。

大牛紧锁眉结,警觉地注视着林木森。在他进门时,大牛极力挺直腰板,仿佛要把高过他半个头的林木森比下去。林木森惶惶回避,侧转身去,大牛的内心感受到了一种“强悍”的力量;得意之中仍有一些无聊。这是一个莽汉,林木森不敢去招惹他。

       王建华敲门进来,把书包递给林木森,说:

       “你的衣服,洗漱用品,还有茶杯。”

      “谢谢!”林木森叫住王建华,“等等,能见公社领导吗?”

      王建华略怔,像是没听见,毫无表情地开门走了。

      林木森感到无助,失望。

       大牛开口问:“喂,你想见谁?”

       “王、王主任……”

       “好吧!”大牛出门前,严厉地交代他:“老实呆着,不许逃跑!”

       十几分钟后,大牛返回;嘴角上还贴有油腻,看来是刚吃了“宵夜”。

       大牛掏出一本《毛主席语录》,挺直腰板,用眼睛示意林木森站起来后,严肃地宣布:

       “毛主席教导我们说,‘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林木森,王主任指示说,自己认真检查,清醒反省。还有,还有,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显然,最后一句是他自已加的。说完,大牛也顾不上必恭必敬在等下文的林木森,把靠近房门的床上的棉被展开,说:

       “睡觉!喂,老实点。还有,你开灯睡觉习惯吗?开灯睡觉多浪费。关灯,你,现在睡觉!”

       灯一关,林木森还没从惊恐中回过神,屋里便响起大牛沉闷的鼾声。

       寂静的夜,听得见龙溪河水的拍打声。偶尔一阵河风到进来,在楼前庭院里回旋,撩起树叶沙沙作响。

      林木森感到周身生冷,刚才的奚落使他的自尊遭到重创;鼾声象无形的鞭子,哼着嘲讽的曲调,抽打着他颤栗的心。林木森愤愤地掏出香烟,点燃。一番动作后,他又慌忙注意同屋人的动静,那鼾声还是一样沉闷。他舒了一口气,放心了。

       为什么抓我?行动周密,如临大敌;严控监管,又不理不睬……

       这里是龙溪茧站,与公社驻地龙溪镇隔条龙溪河。龙溪茧站规模中等,建筑却是龙溪公社的“上乘”。茧站建在龙溪河畔,坐北朝南,沿河筑有条石码头。拾阶而上,收茧房一字排开,九开间、十二米进深的大通间,宽敞明亮;东端隔了两间,作财务和值班室。收茧房有二层,二楼是茧库和办公室。后面东面连通烘茧房,十一开间;与收茧房7字形相通,7字中间分隔成三个庭院,分别是食堂;管理人员宿舍;员工宿舍、煤库、杂物间。

      龙溪茧站只收春茧,一年只忙一个月;由于“公社治保会”的工作地、原“人武部”地方偏小,每逢“运动”,“公社治保会治安大队”就得借用这里;干脆就把茧站“代管”了。在公社召集大型会议时,茧站也作临时宿舍。林木森在这住过,初春三月,参加公社的“三级干部会议”。“钱北片”的五个大队(除了主要领导)男的挤在收茧房,女的住二楼的茧库。没有床,在水泥地面铺上半尺厚的稻草,垫上芦蓆;两个人合一铺,将带来的被窝一作垫一作盖,几十个人聚在一起,有说有笑地。每天上午听各个方面的工作报告,下午和晚上讨论;下午的讨论还正规,有板有眼谈上一些“革命性的认识,新的一年规划”,晚上则以“荤腥逸事”为中心,眼前的、过去的、真实的、杜撰的,说得绘声绘色,吊足了胃口,吃足了“豆腐”;妇女们羞红了脸,男人们笑痛了肚子。浓浓的脚臭渐渐被香烟、“潮烟”熏淡了,煤库边的厕所使后院饱含屎尿的气味后,会议结束了。

      林木森这次住的是管理人员宿舍。为了使管理人员有个闹中取静之地,这栋二层小楼与外界联通只有三张庭院墙门。

      林木森又想起陆阿秋说的:“我阿爸说木森脸上有道‘灰’,这两天会‘遭劫’。”心里不由一阵寒噤。林木森虽然不信迷信,但信“命”。“人之所欲,适與天相值實難。”人生众多事,冥冥之中总有些出乎意外的结局。人们常常说:“鬼神可敬不可谄,举头三尺有神明”便是。

      陆阿福是钱北大队的“阴阳先生”,据说他“知五形八卦,能请箕仙,能占卜,禳祸消灾,识阴阳,通鬼神,驱邪扶正。”即使“文革”期间,连附近大队的几乎所有生产队都偷偷跑到他家,用白纸包上三元三角钱,请得陆阿福的几张马头娘的“神灵护符”,恭恭敬敬地藏在蚕房毛主席像的后面。

       林木森初见陆阿福,很不以为然。陆阿福高高大大,白白胖胖,一对细长的眼睛象两条縫,厚实的下巴上连一根胡須都没有;丝毫没有神清骨秀,高深莫测的感觉。大队“治保会”主任王大明和陆阿秋是光屁股耍伴,提及陆阿福总是满脸崇拜。有次,王大明说:“阿福伯一身富态,就象是尊弥勒佛。”林木森哈哈一笑,说:“弥勒佛?顶多是个‘八仙’里的汉钟离。”后来这话传到陆阿福的耳中,陆阿福倒挺是高兴,晃荡着肥脑袋,说:“知我者,林木森也。”当陆阿秋学说阿爸的神态时,大家大笑了一阵。舅舅得知后,很不高兴,认为林木森太狂。林木森却不以为然,“一打三反”涉及到陆阿福,大队的人都不愿送陆阿福去“公社治保会”,林木森领了差。在路上,林木森问了一句至今最后悔的话:

      “陆阿福,都说你能掐会算,你是否测算出了今天的凶吉祸福?”

      陆阿福淡淡一笑,说:“‘福輕乎羽,莫之知載;禍重乎地,莫之知避。’小哥,这便是‘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现在林木森后悔了,应该坚持让陆阿福“禳祸消灾”;当时王大明挺紧张,想转身去求陆阿福。陆阿秋说:“我同阿爸说了。阿爸说‘劫已成,破不了’。” 林木森故作出一付大义凛然模样,让他们不必在意。林木森虽然抱以“信则有,不信则无”,心里总有一个疙瘩。他记得好象听说过,人的体外都有一个“光环”,这是人体的自身的能量所形成,只是光线很淡,除非通过光谱仪器才能看见。据说,佛门高僧至所以称“佛光普照”,是成佛高僧的自身能量达到了一个“境界”,在宁静的经堂,香烟潦绕时,“光环”会隐隐出现,众人见了,鼎服参拜。人体的“光环”是受自身能量强弱影响的,若有病,人体的“光环”会相应而起变化。陆阿福之类“高人”又是如何能看到他人的“光环”,还能察觉到颜色变化而推断出凶吉祸福来,这就令人惊异与不明白了。不过,事情已经发生了,既然陆阿福能预兆“劫难”,就更说明命有劫数了……

      “认真检查,清醒反省”,检查首先要深挖思想问题,要从根子上查找。林木森的根源,也就是不知所云的“家庭问题”。

       这么一反省,把林木森刚刚建立的意志给“摧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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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4  上山下鄉 

 

       林木森出生于一个中央大企业的领导家庭。父亲林仲仁是湖兴城人,家居小西街,由于家境贫寒,小学毕业就去丝绸行学徒。经亲朋介绍引见,由铺面担保,行三跪九叩大礼,从替师傅“倒夜壶”学起,先做店内杂务。工作辛苦,却没有工资。待能上柜作买卖,“抗战”爆发,丝绸行倒闭了。不得不为生计四处谋生。

       湖兴位于太湖南岸,地处江浙皖三省交界,是一座具有二千多年历史的江南古城。楚考烈王十五年(公元前248年),春申君黄歇徙封于此,在此筑城,始置菰城县,以泽多菰草故名。隋仁寿二年(公元602年),置州治,以滨太湖而名湖兴,湖兴之名从此始。湖兴山水环绕,物产丰盛,丝绸为大宗,稻、藕、鱼、菱次之。湖兴虽非“通商”之埠,“耕桑之富,甲于浙右”, 成为当时国内最大的蚕丝商埠,造就出了全国最大的丝商巨富群体。而市面极盛,人烟稠密。

       巨大的财富必然会造就文化,影响社会,结缘政治。湖兴是清末“革命党人”活跃的地区之-。“辛亥革命”时,湖兴涌现了陈英士、被中山先生称为“民国奇人”的张静江等众多的辛亥革命的功臣、同盟会主要骨干及革命志士;革命成功,名门望族里自然有了国民政府的达官贵人。旧中国的“四大家族”中陈家便是湖兴人士。“七七事变”后不久,日本侵略军在攻占上海后,分兵进攻南京、杭州,在这中间又向湖兴进发。政界官僚纷纷“‘固守’大西南”,举家迁往“陪都”重庆。人可走,家业搬不动。于是“请人看家护院”。经姨姐夫陈子龙介绍,林伯仁到城南“朱府”作了“护院”。 1937年11月24日,日寇轟炸了小西街,湖兴城沦陷后,日本人烧杀掠夺,欺行霸市,挠得人心惶恐,终日不安。却对“国民政府”的官僚家产,秋毫无犯。

       次年,日本人找到朱府管家,说,“皇军欢迎朱先生回南京。为更好地保护朱先生的家产,决定由城南警察局负责‘朱府’的安全。现拟定二个方案,一是由城南警察局派人直接进驻,二是由‘朱府护院’组建成‘派出所’,编入城南警察局。”朱府管家找“护院”商量,“护院”已得到“指示”,同意第二方案。林仲仁等人便穿上了“黑皮”,却积极会同湖兴的社会团体,支持“国民党湖兴流亡政府”和由“中共浙西特委”领导的湖兴县抗日自卫大队,作了许多“抗日救亡”的工作。一九四五年“抗战胜利”,“新四军”奉令北上;林伯仁因妻儿拖累,继续留在了“朱府”。朱先生返回南京后,为洗脱“护院变节的汉奸嫌疑”;他让朱府管家真真假假地编凑了一套“抗日功绩”,把“‘朱府’列为‘中统’的‘地下交通站’;护院们成了‘地下交通站’的‘别动队’”,受到了“南京”的嘉奖。并以“抗日英雄”授予了“尉官军衔”。朱先生本想请林仲仁接任朱府管家;林仲仁谢辞,只请他介绍一份工作。

      一九四六年,经朱先生介绍林仲仁到武昌机械工厂作庶事;一九四八年参加了共产党的“外围组织”。一九四九年“迎接‘解放’,参加‘护厂’”, 表现突出。一九五一年,在党的培养下,他担任了工厂人事科长。一九五八年调湖南湘潭筹建新厂,担任工厂人事副厂长。

      林仲仁是“四清”运动被揭发有“重大历史问题”而被“审查”的。据朱府管家交代;“朱府是‘中统’的‘地下交通站’;林仲仁等人是 ‘别动队员’。”尤为重要的是他揭发,林仲仁“工作成绩显卓,还受到了嘉奖。是‘中统’派遣到武昌机械工厂的上尉‘特工’”。他还拿出了当年“中统”的“嘉奖令”。铁证如山!能“挖”出一个正处级的“历史反革命分子”,意义非常重大,不但可以完成“打击百分之三的阶级政人”的“阶级斗争任务指标”,还将做为“活靶子”,对开展“四清”运动起一个推动作用。于是,先定案,再“审查”;不到十天,林仲仁被“彻底打倒”。待运动后期,“工作组”也发现“揭发材料”与调查材料出入较大,“朱府”的其他“护院”写来了证明材料,他们有的现仍担任地、县的领导干部;连朱府管家也“翻供”了,于是,决定重新调查。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开始了。

      “红卫兵”是一代被“文革”催熟的青年。“革命狂热”像股龙卷风,掀开“教育领域”的“资产阶级‘温床的盖子’”,迅刻之间又将他们推向了社会;身着黄军装,腰扎武装带;胸佩毛主席像章,手持《毛主席语录》,戴上红袖章,高唱“革命造反歌”,高呼“革命无罪、造反有理”的口号,“破四旧,立四新”,“横扫一切牛鬼蛇神”;从“‘五.一六’通知”、“第一张马列主义大字报”、“一月风暴”、“革命大串联”、“文攻武卫”;“敢上九天揽月,敢下五洋捉鳖”, 上至国家主席、开国元勋,下到卖冰棍的老太婆,(一卖菜老农返家时,“请”了一尊*主席石膏像;挑着担不好拿,便用细绳捆在石膏像颈部,另一头挂在自己脖子上。途中,被“红卫兵”发现;立刻以“大不敬”进行批斗。经查,系“三代贫雇农”出身,才未交“专政机关”。老农诚惶诚恐,还遭到家人唾骂;夜里便用绳套在自己颈部,另一头挂在屋梁上。屋里一夜没人;只有那尊*主席石膏像。) “谁敢反对伟大的领袖,伟大的统帅,伟大的导师,伟大的舵手,最最敬爱的毛主席,就把他打翻在地,再踩上一千只脚,要他永世不得翻身!”

       林木森记得是一九六六年九月八日,*主席第二次接见红卫兵的第九天。

       学校里红旗招展,人声鼎沸。接市教育局通知,全市各学校要组织“红卫兵”和学生“经革命风雨”,投入到“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中。为配合运动,工厂交出了二十多个“四类份子”。

       这次“运动”是“抄家”。学校党支部刘支书要被“抄家”各家的子弟带路,让他们“站稳革命立场,与反动家庭划清界线。”临出发,校长把“带路人”撤消了。她说,“不能让幼小的心灵种下仇恨。”

林木森还是见到了父亲,剃着 “阴阳头”,高卷裤腿跪在煤渣上,挂着用根细铁丝吊着的几十斤重的牌子。他惊恐了,感到了恐惧;却不敢哭,周围全是警觉的眼睛……

       校长的话灵验了。“运动”几乎变成了“仇杀”。学校的老师一个个被“批斗”,刘支书也沒逃脫,被打断一条腿。接着工厂也“乱”了,几乎所有领导都被批斗。于是,“阶级敌人”的范围由“四类份子”扩大到“二十一种人”;“定案的”,“审查的”与“被审查的”先后都被揪在一块,组成了一支“牛鬼精神”的队伍。      

       说不清,道不明。批斗,审查,林仲仁都能坦然相待,而儿女们成了“黑五类、狗崽子”,他忧心忡忡了。

       在“全国山河一边红”时,一九六八年十二月二十二日《人民日报》发表了题为《我们也有两只手,不在城里吃闲饭》的文章;文中引用了伟大领袖毛主席“12,21指示”:“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很有必要。要说服城里的干部和其他人,把自己初中,高中,大学毕业的子女,送到乡下去,来一个动员。各地农村的同志应该欢迎他们去。”“红卫兵”又高呼着“紧跟统帅毛主席,广阔大地炼忠心”;分赴大东北、大西南、大西北和偏远贫困地区与各地农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只是一片热血,满腔壮志很快被繁重的体力劳动,艰难的生活环境逐渐磨损、消融了。当年这些“叱咤风云,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革命小将”们糊涂了。政治风云诡异莫测,困惑之中,他们明白了一个最基础的道理,生存比理想更为现实。

      “最高指示”掀起了“上山下乡”的高潮。林木森自然列入这光荣的行列中。唯有这一行列,“黑五类”“红五类”的子女可以享受同等的待遇――一套《毛泽东选集》、一幅《毛主席去安源》画像、一顶单人蚊帐票、一丈五尺布票和一床棉絮票。问题是下去之后能否享受一样的相待;至少不受到歧视。父母商量一番,决定想办法把林木森送回浙江湖兴老家去。

       浙江湖兴人多地少。控制“知青”的接受。许多不愿去东北,西北与西南的,却寻找“关系”,把子女 “挤”进来。于是,出现称作“投亲靠友”的“返乡知青”。

       林木森“投靠”的是舅舅李阿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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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5  檔案秘密

   

       李阿三是林木森的外公认养的儿子。外公去世后,一直没来往;城里姨妈沈少宝到北门外潘公桥船埠码头,找到“钱北航船”,托人带信与他一说,李阿三满口答应了。一是报养父的恩,二则有个“小九九”。李阿三身材矮小,年轻时以“扳罾”为生,风雨浸骨,患下了风湿病,下不得田;娘子徐贞女也一直病痛缠身,女儿金凤才十四岁,全家人人出工,也只能混个饥饱;若年景不好或遇上三病二痛,一年下来还是个“透支户”,口粮还得被“扣”队里。林木森虽说是个“知青”,有“政策”摆着,磨砺上三五年,怎么也能混成个全劳力;如果再能成为“上门女婿”,不怕“当大干部”的亲家不帮衬,家里也就再也不会作“透支户”了。徐贞女更是满心欢喜,到龙溪镇上找妹妹一说,妹妹也高兴,王宏铭招架不住母亲与大姨的好话与相逼,亲自把事情给办妥了。

        林木森到钱北不到一个月就办了件大事。

        都说“发展农业靠机械化,改变农村靠电气化”;“土改”时,干部都宣传“共产主义新农村是‘楼上楼下,电灯电话’。”湖兴是富庶地区,有电,但通不进,没有电线。林仲仁得知后,借“汇报思想”时,向工厂革委会的一位副主任谈了。副主任是林仲仁“招干”时进的厂,为报“师恩”,副主任便找到工厂“知青办”。恰好工厂“知青办”为工厂子弟“上山下乡”的“对口公社”准备了一批“闲置物资”。以支援农业,搞好“工农关系”。当五十公斤铜芯电线运至钱北,整个大队都对林木森刮目相看了。

       在农村靠劳力“吃饭”,以体力“讲话”,凭“实力”作人。李阿三什么都有又什么也没有。以前有个女儿“亲家”薛长寿是钱北大队副大队长;平日眼睛就长在额头上,“四清”时下了台。现在有个作公社革委会主任的外甥,只是“隔了几里路”,远水解不了近渴。身边总算有了个林木森,可以脱离“透支户”了,大家也都为他高兴。没料到林木森还“神通广大”,二队的老人对林木森的阿爸都还有点印象,再一问,李阿三挺神秘地说,林木森的阿爸是作“大官”的。二队“通了电”,队里许多人都说,虽然“木森力气不够,但干活蛮认真”。

       林木森能看砖头厚的书,能读报,整版的“革命理论”可以一字不落的读下来,还能解释什么叫“大国沙文主义”,“三个世界的划分”,什么是“文化领域”,“封建残余思想”;遇上毛主席的诗词,能背诵全文,能说出原意,还可说段革命的背景故事。

       经生产队长王阿土提议,二队队委会便“委任”林木森为生产队“政治宣传员”。生产队注重的是田里稻、堤上桑,地上作物、圈里猪羊;渐渐林木森成了二队的“会议队长”。几次会议后,林木森不但带了“耳朵”也带了“嘴巴”;竟能连农业生产问题提出看法与建议。

       大队党支部书记蔡阿毛发现了林木森是个“好苗子”,遵照毛主席的指示“各地农村的同志应该欢迎他们去”,经大队党支部、革委会研究,把林木森调到大队“治保会”作“政治宣传工作”。

       钱北大队的“政治宣传阵地”设在第三生产队的晒谷坪;这里原是钱北南街戏台广场。钱北戏台有十二米见方,麻石基一米六高;原来是雕梁画栋的三面看台,毁于战火。一九四七年,由朱家出资修膳,一时买不到立柱,便在戏台两侧加了山墙,成了一面看台。两面山墙的端头嵌了副对联,曰:“粉墨登场,演得形形色色;彩衣飞舞,做出是是非非。”(朱家修建好戏台的第三年六月,全家被押在戏台上批斗。据说,哪天突然下大雨,雨水淋不住农民的革命斗志;没有淋到雨的朱家老爷在下戏台楼梯时“失足”跌了一跤,当晚毙命。)看台上,除去门,足有十四五米的壁。“治保会”在这里每半月出一期“大批判专栏”。负责“大批判专栏”只有二人,整天忙着抄“社论”,编文章,还得配合革命形势联系公社、大队的阶级斗争新动向“写”批判稿。长篇大论,反复几句话,谁也不会关心。林木森有绘画功底,在学校就几次获得过全市少年画展的第一名。他改变了板报形式,以画为主;当林木森陆续以毛主席各个革命年代版画头像作了“大批判栏”的刊头,钱北又一次轰动了。“钱北出能人了,二队的‘知青’林木森能画毛主席画像?”戏台热闹了。几期下来,插图,漫画越来越多,连不识字的妇女都上戏台看一番。为此,王宏铭还组织全公社的“治保会”政宣人员来钱北开“现场会”,高度评价钱北大队“大批判专栏”是“旗帜鲜明,立功坚定,版面活泼,通俗易懂”。于是林木森被“委任”为钱北大队“治保会”的副主任。

       遭受人议论,正是春风得意时。三队王富贵是个“算盘精”,做生意在钱北首屈一指。他曾向人夸海口,“凭你们这点‘三脚猫’本领,养不起我家娘子的一只脚。”配合“打击投机倒把”活动,林木森出了一期“漫画专刊”,其中一幅就引用了王富贵的这句话。漫画上,王富贵得意洋洋,翘着大姆指, 说:“你们养不起我家娘子的一只脚。”背后有一条秀长大腿,着长筒丝袜,穿绣花鞋。

       这条赤裸的大腿引得了田间地头的“谈论”。王富贵倒挺“乐观”;他说:

      “农民打赤脚,干部才穿袜。我家娘子着长筒丝袜,看来我富贵会有‘出头’的日子。只是哪天有空,我得去问问这家伙,几时偷看我家娘子的大腿的?”

       李阿三听说了,忙托浜里的阿珍向王富贵的娘子金珠陪了不是。回转对林木森说:

      “你这戇头!人家搞批判只是笔头上沾沾水,没人看,写了等于白写。谁也不得罪,你倒好,画成图,谁看了都会去说;岂不是招惹些是非?”

       林木森想想也对,你指名点姓地,他自然会说,我娘子的大腿你几时见到的?正好来了“清查阶级队伍”的中心任务,要“清查国民党残渣余孽”,他把这“烫手的红薯”留给了田树勋;很快,戏台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仔细想想,这些也不应成为“罪状”。虽说从未向组织汇报过父亲的问题,可学校转来的档案袋不交在公社吗?难道公社没有打开过?看来档案袋里的秘密是保不住了。

       想到档案袋,林木森真懊悔,当初为什么不打开呢?

       “档案”只是几张纸,几张可以决定人的一生的纸。“档案”是属“人事机密”,非一般人可查阅的。可林木森是有幸携带但无缘看到。林木森去湖兴“投亲靠友,上山下乡”时,工厂“知青办”( 他父亲的工作单位是地区级企业,企业统筹了一切)工厂让林木森把自己的档案袋带到湖兴。档案袋是用最差那种牛皮纸作的,灰白色。林木森真想打开来看看,这里有他在学校的“人事记录”,有学校的“政治鉴定”,有他的“家庭关系”(父亲的“历史问题”),这一切都涉及他到新的环境下的新的迈步。可档案袋上面印有红色的“密”字,两端用材料纸贴封后,盖有学校革委会、学校“工宣队”、工厂“知青办”的大红公章。林木森迟疑了、害怕了。一路上,他把档案袋藏在箱子最底层,箱子放在座位下,生怕有所不测。到了钱北,林木森拿出档案袋,心又痒痒地了。再三端看,他发现还是有机可乘,档案袋两端贴封了,中间可以挑开。寻来剪刀、铅笔刀,最后林木森还是没敢动手,因为没有胶水。你想,档案袋是胶水粘制的;如果单单这条缝用浆糊或米饭粘贴,岂不是不打自招!档案袋交上去了;林木森惋惜了几天,又自我安慰--如果用邮寄,不就连档案袋的壳面都看不到吗?还有,好事不背人;如果里面说你不好,会让你自己带吗?

       略作犹豫,林木森还是点燃了第二支烟。火柴燃烧大半,他换手轻捏炭化的一端。直到火柴燃尽,才扔掉。这一团小小的火苗,仿佛能为他照亮心扉,驱除屋内的阴沉。沉闷的鼾声象“黄梅时节”的雷,令林木森心浮气躁,掀被坐起;鼾声停了,人却没有动静。两人相持一阵,林木森的底气不足,先躺下;没一分钟,鼾声又起……

       五月份时,林木森曾懊悔过。配合“一打三反”运动,全县决定刮一场“红五月革命风暴”。 经查实,钱北大队第三生产队的银珠招的东阳“上门女婿”,是个“潜逃”的“地主崽”。 被大队列入严密注视“阶级斗争新目标”,将在“红五月革命风暴”中抓去公社。一天,邮政点送来-封信,是这个“地主崽”的家信。“治保会”让林木森查一下,他端祥这封信,对着阳光看,希望能透出些字来。大队“贫代会”主任沈金生见了哈哈大笑,二话没说,一把撕开信封,看完信后,对林木森说:“普通家信。你再仔细看看,有没有什么猫腻!”林木森很惊讶!晚上,有些后悔;早知他们这样“粗鲁”对待信函,当初真该拆开档案袋。

       唉!当初橫下一条心,拆开档案袋,知道了内容,今天就无須这般地苦思冥想了……

       林木森又点燃一支烟;没抽完,他睡着了。迷迷糊糊中,被响亮的咳嗽声惊醒。他正感到恼怒,猛然一个寒噤--这里是龙溪茧站!

林木森慌忙起床,大牛很严肃地说:

      “毛主席教导我们说,加强纪律性,革命无不胜。林木森,王主任要你‘认真检查,清醒反省。’你就要认真执行,要有时间,要抓紧时间,要……”

       听见有人敲门。是王建华,他把林木森的早饭放在桌上,让大牛去吃早饭。

      “谢谢!”一个酸菜包子,二个馒头,一碗稀饭,一碟咸菜。伙食不错。林木森又补了一句,“多少钱?”

       王建华像看稀罕物似地打量了他一下,淡淡的一笑,说:

       “有吃就吃,管他多少钱呢?”

       洗漱罢。林木森边吃早饭,边偷窥王建华的脸色;肚子还真饿,塞进嘴里食物却无法下咽。他想打探一下,刚想开口,就被堵了回来。

“王主任说,你要认真检查,清醒反省。想明白了就先写交代材料。”

见林木森面色难堪,王建华压低嗓门,说:

       “什么事,我真的不知道。我和大牛只管你吃饭,睡觉。我昨晚还问过赵小龙他们,都说不清楚;说由陆主任亲自负责,陆主任连小龙都不让过问。不过,王主任知道‘治保会’里我和你关系好些;点名由我负责……负责这里。”

        林木森没料到,事情还会这般地神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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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龙行天下、走北闯南的支持!想想当年真是要出言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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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6  初次交鋒

   

      一个上午,谁也没来。王建华百般无聊地从床铺垫层抽出一把稻草,允作芦苇编起“芦蓆”来。林木森这才知道,编芦蓆是从中间开始,然后将像菱形的两个角的分别向两头打。王建华编的很匀称、精致,林木森看得很入神。

       王建华说:“太湖大队说是地多,可地势低,年年遭泛。干脆象兆丰,是水洼地,种菱角、湖藕倒也省心。望着太湖边上一大片地,种薯不发,栽桑不旺。好在有片芦荡,祖辈都编芦蓆,手快的一天能编九张、十张,慢的至少一天也能编六、七张。利高时每张赚得一角五六,利薄时每张也有一角一二。近年来钱北供销社不收了,说是没利润。单位上只收集体的,社员只好自己去卖,结果男人们四处去奔,影响了出工。今年开展‘运动’,打击投机倒把,大队就把芦荡‘收回’。 转眼就要收芦苇了,真不知道还允不允许编芦蓆……”

      林木森知道这事,钱北四、五队的小龙潭与芦花漾一带也有芦荡;每年也编芦蓆、压芦栅。数量不多,可社员到处推销,影响极坏。“一打三反”时作“重点”打击过,缴了批芦蓆、芦栅,正好大队在芦花漾建养鸡场征用了。

       林木森说:“收集体的,大队不能办个芦蓆场?”

       王建华说:“我哥哥他们议过,几个队摆不平。编芦蓆各有技巧,大家都想自己在家编,队里又怕没人出工。还有,大队编了芦蓆卖给谁?”

      王建华的哥哥王建民是太湖大队的党支部书记,最近也头痛,芦荡收回容易放出难。想想今年的蚕、稻都不太好,结婚时借的债还没清,娘子空有一手编芦蓆本领,王建华有些焦急。再一看,林木森是个“知青”,与他扯生产是太湖里放酱油——无济于事。他一闭嘴,林木森误会了;想想自己眼下的“身份”,也闭上了嘴 。  

      中饭后,王宏铭来了。脸色很严肃,马脸拉得很长。陆宝林先进门,挥手让王建华出去;搬把椅子放好,让王宏铭坐。

      瞧瞧林木森惶恐不安的表情,王宏铭轻轻地舒了一口气;他侧转脸去,用很平淡的口吻说:

      “你坐。昨晚就要见我,建华、大牛都说,你一个晚上都没睡,看来态度还挺端正;说吧!”

      林木森谈了家里的情况。

      “说完了?”王宏铭轻蔑地一笑,说,“这件事公社早就知道了。七月份本打算调你来公社,我们‘函调’过。党的政策历来是,‘有成份论,不唯成份论,重在个人表现。’林木森,你父亲是‘走资派’也好,是‘牛鬼蛇神’也罢,公社从来没有以这个问题为难你,更没有歧视过你。是不是?现在,说说自己的问题。”

      林木森感到了一种解脱;再一想,问题更严重了,还有比这更严重的事?他惶恐不安了;巴动着嘴,半天没说出一个字。

      “看来你还是没有考虑好,行,再想想。”

      王宏铭向陆宝林耳语了几句,起身走了。

       陆宝林坐在王宏铭的位置上,点燃了一支香烟,冷冷地望着林木森。

      这是一条“汉子”。 浓眉大眼,魁伟的体魄,威风的连腮胡;蒲扇般的手背长有长长的汗毛。陆宝林“平息武斗”有功,县革委会主任马天民很器重他,可他管不住裤裆里的“枪”,结果连公社革委会副主任的位置都没坐上。他可是公社“掌枪杆子的”, 想到社员对他的种种非议;林木森感到有一股无形的压力向他推来,他回避这冰一般的目光。

      “林木森,你我虽然接触不多,也算是熟人。讲政策,说道理,你都比我强。我是个‘泥腿子’出身 ,龙溪大队的;当了五年兵,回到公社‘人武部’搞‘武装干事’;听毛主席的话,造了‘走资派’的反!我这个人粗,该说不该说的都说!王主任常说我是‘大错误不犯,小毛病不断’。但老子赤胆忠心干革命,从不和人‘斗心眼’。他*的!也最烦别人跟我‘斗心眼’!王主任要去开会,要我来启发启发你。”

      “是。谢谢!”林木森竭力地挤出诚挚表情,在心底“筑建‘防御工事’”;这个“审案高手”粗犷豪爽,应是“江湖中人”,以诚相待,他会容易勾通。他很谦卑地说,“请陆主任启发。”

      “刚才我说了,我们接触过,但不多,对不对?虽然不多,你的事,我可听闻不少。实话告诉你,王主任对你的评价很高,原打算调你来给我做助手,当参谋。没想到我们会这样进行谈话;真他*的憋气!我这个人嘴粗,有些话,你不必在意。犯了错误没关系,毛主席不是总这样地教导我们吗?不要怕犯错误,改了就是好同志。对不对?”

      “是。”七月份蔡支书曾暗示,公社要调林木森,后来不了了之。林木森也奇怪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听说,你很讲义气?没关系,我们只是随便聊聊。你小子有些紧张呀!今天的谈话,我们实行‘三不’,不作记录,不作证据,不抓辫子;像王主任说的,叫什么畅所……反正,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义气是江湖之道。革命要的是同志。"林木森说得很慢;他清楚自己的弱点是争强好胜,说话不留余地。他作好了“接受审讯”准备,速说要清晰,每句话、甚至每个字,要在说出口前在脑中打个转,在喉咙里“把个关”;他接着说,“陆、陆主任,如果有人说我讲义气,可能有点误会。我待人作事都是坦诚相待,别人也就认为与我好相处;这样,大家说话也随便,作事也痛快。有困难相互帮助,既做朋友,更做同志。”

      “不错!不错!我就喜欢这样,说话痛痛快快,做事干干脆脆,最讨厌说半句留半句,藏着掖着的;明明裆里长着根*,却像个女人似地,撒泡尿都蹲着。”陆宝林的眼色很真诚,突然语气一转,说,“不错!既做朋友,更做同志。这句话我爱听。林木森,你的朋友不少吧?”

      “不好说,泛泛之交,十来个吧。”

      “泛泛之交。”陆宝林很欣赏这个词句,笑了,“泛泛之交。倒底是读书人,说话文皱皱地。我看不止,听说你还与人结拜兄弟?”

      一种警觉惊起。男儿们之间称兄道弟“认耍伴”,在农村很平常;认认真真搞“结拜”在彻底铲除“封建残余腐朽思想”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形势下,可是件忌讳事。“结拜”的事发生在去年十一月;陆宝林似乎是漫不经心地提起,肯定是有目的而谈。

      “那可以说是一种儿童的玩笑。”林木森解释说,“哪是因为有二个好朋友为了一个姑娘产生误会;又不想因此反目成仇,于是朋友们聚在一起,结拜一下,表表朋友的诚意。”

      “是吗?林木森,据说,结拜的主意是你提出的?”

      “是。”

      “你是个‘知青’,怎么会想到和当地的社员结拜?”陆宝林正视林木森,加重了语气,问:“好像是七个人吧?‘七兄弟’里‘钱北治保会’就有三个,正、副主任都有份;还有是一个‘地主崽’。对不对?”

      “他们……他们原来就是朋友……”

      林木森有些紧张,他告诫自己;镇定;千万不能慌乱。原来这是问题的关键,交锋开始了!他禁不住伸手掏出烟,取出一支示意道:

      “陆主任,能抽烟吗?”

      “抽烟,可以抽。”陆宝林很高兴;以他经验,凡被审讯的提出要抽烟,其心底的“防线”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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帅哥哟,离线,有人找我吗?
兔四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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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7  結拜事件 

 

      林木森点燃烟,借机平稳一下情绪,说:

      “我到钱北,有几个青年和我很要好。特别是王兴荣,他很照顾我。干活时他总让我挨着他,一旦我干不动时,就帮我一把。就说翻田;每人都挖六禾宽,他就挖七禾,让我挖五禾,这样我就能跟上大家一起完成。王兴荣有个‘耍伴’叫李新华。李新华原是钱北街上的居民;六四年安置城市闲置居民时,钱北街划归钱北大队‘代管’,钱北街的居民也进行了户口调整,他家因成份问题,‘下放’到二队。李新华那年刚满十六岁,作农活也是半道出家;王兴荣大他一岁,却已是队里的‘强劳力’了,王兴荣很照顾李新华。六五年冬天,他们去德兴卖菜,李新华不小心滑倒,摔到了山崖下,是王兴荣救了他,把他背上来。他们成了好兄弟。李新华十五岁订了‘娃娃亲’;女方姓朱,叫朱丽洁。朱家是钱北的大地主,也是六四年‘下放’到四队。李新华的姆妈六五年死了,六七年阿爸也病死了,日常生活大多由朱家照顾。作为好兄弟,王兴荣也常跟李新华到朱丽洁家玩。李新华身材单瘦,父亲曾是湖兴二中的副校长,家境不错,爱抽烟喝酒。而王兴荣身材高大,是二队顶尖的壮劳力。他的话不多,但很乐意帮助人。朱家人口多;有外婆,父母,加上弟妹有六人,解放后朱家开了间‘南货铺’,‘下放’后改作缝纫,对农活根本搞不好;王兴荣见了自然会相帮。渐渐,朱丽洁看上了王兴荣;朱家的老人想,女儿嫁到出身好的人家要强一些,同意了。事情一摆开,伤了李新华的面子。不同意?婚姻自由,这‘官司’告到哪里都是输。同意,和王兴荣还做不做朋友?‘朋友妻不可欺’,加上有人煽风点火,他整天喝得乱醉,到父母坟头上哭……”

      “说,很好嘛!有什么继续说。”

      林木森见陆宝林满脸是笑,听得津津有味;心想,这个家伙被他的“故事”感染了。接着说:

      “一天,大队‘治保会’主任王大明同我在‘治保会’谈到这事。他和王兴荣、李新华都是‘耍伴’;他很犯愁,万一李新华被人挑唆,叫人把王兴荣打一顿;虽说依照乡俗,王兴荣只能吃哑巴亏,但事情出了,大队不能不管。弄到最后还是李新华的理亏。李新华的姆妈曾是‘钱北小学’的校长,学生多;钱南村就有学生放‘话’,说钱北没人管,我们让王兴荣触触霉头。钱南钱北历有矛盾,他们的掺和,弄不好会引起两个村子的械斗。说来说去,还是得想个办法让他们两个能和解,堵住别人的嘴。我说,‘让他们结拜一下;名义上的朋友,时时事事都会翻脸,结拜兄弟则不同,有话说,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成了结拜兄弟,谁还有屁话?’王大明一听认为有道理。可现在让他们两个‘结拜’岂不很尴尬。我说:‘反正我也是二队的,平日里也玩得好,我陪他们结拜。’王大明说,‘有你这句话,算我一个。’于是我找了王兴荣,他表示‘举双手同意。’我俩在‘耍伴’中又邀了三个人,就拉上李新华一起喝酒。趁着酒兴大家把话抛开,王兴荣向李新华敬了赔礼酒,事情就掩饰过了场。”

      “你们搞‘结拜’,为什么是七个人?”

      “当时也是胡扯出来的。说是七上八下, 图吉利;就定了七个人。”

      “没效仿什么人吗?”

      “没效仿什么人。耍说有什么效仿?可能依仿了一些武侠小说的影响,好象是本《七侠五义》。”

      “ 七个人中你年纪最小吧?”

      “是我年纪最小。”

      “原来是小老大哟!没举成什么仪式吗?”

      林木森猛然觉察自己的话太多了;陆宝林要听的,决不会仅仅是故事。他感觉自已被“套”住了,说:

      “烧了香,磕了头。香是用香烟代替的,烛是供销社买的照明烛。这些都是吃酒临时想到做的。仪式本来只是个幌子;走走过场。”

      “林木森,你们再没有作些其他什么事吗?哦,朋友兄弟聚在一起喝喝酒,聊聊天什么的。”

      “没有。王大明第二天便后悔了,认为这事办得不妥。我们找蔡支书承认了错,蔡支书也批评了我们。”

       陆宝林递给林木森一支烟;漫不经心地问:

      “你是不是感到有些遗憾?”

      “谢谢!”林木森受宠若惊;接烟时从对方眼中察觉到一种狡诈神色。借点烟,思索一下,说,“没有。我本来也想只是帮王兴荣与李新华和好。”

      “朱家应该感谢你,没说些什么吗?”

      “朱家没说什么;丽洁姐当时压力很大,躲在家里哭,怕王兴荣挨打,又怕连累家里。知道‘结拜’后,挺高兴。”

      “丽洁姐?是朱丽洁吧。林木森,你是不是平时很喜欢叫他人哥哥姐姐?还是只叫朱家的人?”

      “朱家是开裁缝铺的,朱丽洁平日帮我缝缝补补的,也就随口叫叫的。”

     “你是住在亲戚家吧?是阿三舅舅家,对吧?家里有舅妈,还有表妹。她们不给你缝缝补补吗?听说,你与一个绣花姑娘在谈朋友,还是‘蚕花娘子’,她叫什么?”

      “梅英,沈梅英。”林木森脱口而出。

      “就是嘛,林木森,你表妹叫……对,叫金凤;我认识她,大大的眼睛,高高的个,是个很朴实的姑娘。你平日吃饭都是她盛的,所有衣服都是她洗的吧;衣服破了舅妈不补吗?就算舅妈年纪大,眼睛看不清,金凤的针线差,也补不好;绣花姑娘的手还不巧?需要丽洁姐来替你缝缝补补吗?”

      林木森惊诧了,陆宝林竟对他的“家私”如此淸楚……

       陆宝林把林木森驳得无话可答。他很高兴,甚至有些激动。林木森是“钱北大队治保会”副主任,也算得是陆宝林的“属下”。由于林木森和王宏铭有一种亲戚的关系,陆宝林便对他-直持有好感;七月的一天,王宏铭批评“治保会、治安大队”工作方法“简单、粗暴,还是过去逼、供、信”这一套。三两句话后,他重提“钱北的‘大批判栏’现场会”;流露出,“调一二个‘文化人’充实‘治保会’的革命斗争力度”,陆宝林抢先提出,“钱北的林木森不错,能写会画;调他来,公社的‘大批判栏’就会生动活泼了!”可王宏铭只一笑;转开话题,临走时又留了-句,“毛主席说过,没有文化的军队是愚蠢的军队。看看你们写的东西,不说语法,文字通顺,不到一百个字的一篇东西,错别字就有十七八个!”陆宝林回头一想,知道王宏铭是嫌他小看了林木森;心想,你给林木森一个副主任也可以,省得老子绞尽脑汁,编些狗屁材料。但是,要说“笔杆子”比“枪杆子”强?老子不信!毛主席说,“枪杆子里面出政权”。当年没有“铁血军造反兵团”,公社七七八八的“造反队”就不会偃旗息鼓,也就没有龙溪的“大联合”。耍嘴皮算什么?老子三言两语,不就把“钱北秀才”驳得体无完肤了。这小子还他*的想用故事来“套”我?关老爷面前谈大刀,不知刀比脖子硬。心里一得意,他反而有些不忍了;语气一转,很诚恳的说:

      “林木森,你也参加了‘清查工作’;朱丽洁的家庭背景很复杂的!大地主、资本家、还是‘伪职人员’。根据对‘旧档案’的清查,‘反共救国太湖别动队’的司令就是她姨父沈英杰;这个阴魂不散的‘湖匪’,至今还被一些人奉若神明,特别是‘钱北人’。林木森,‘占据’大王岛上的沈英杰当年也是搞‘七兄弟结拜’,以小老大身份称雄南太湖。还有,沈梅英家的成份是上中农;她爷爷解放前开绣坊,社会关系也很复杂。林木森,我们对你执行‘隔离审查’,肯定是掌握了大量的证据。希望你能端正态度,认识形势,交代清楚,争取宽大处理。最好能够立功受奖。好,我们给你时间,好好考虑。”

       陆宝林走后,林木森感觉有一股恐怖的气息在室内徘徊,扩展。使他感到惶恐不安,仿佛又回到了-九六六年九月八日……

       林木森认真地回忆与陆宝林交谈的每一句话,仔细地琢磨陆宝林每句话的含义。“结拜”是有错,但也不至于是非法活动。朱家社会背景复杂,与“湖匪”沈英杰的特殊关系,朱丽洁的家庭出身……这些都与我有何关系?还有,怎么把沈梅英也牵扯进来?还有她的伯父沈荣根,他不还在城里商贸部门工作吗?

      林木森作梦也不会料道,陆宝林所谈之中最关键的话竟然是:“‘占据’大王岛上的沈英杰当年也是‘七兄弟结拜’,以小老大身份称雄南太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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