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列将我们拉到了广通车站,剩下的路程因为不通火车,所以我们只有转乘汽车。经过南华、南涧、祥云、弥勒、临沧、云县、耿马,最后,汽车将我们拉到距缅甸只有几十公里的地方——二师七团的最后一个营一连。如此这般,四千多里的路程我们整整走了一个星期!6月17号出发,于6月23号到达。
下了耿马大山,经过团部、孟定街,穿过密密地橡胶林,汽车顺着一条土公路继续前行,仍然没有停歇的意思,一路尽收眼底的是亚热带美丽的风光,但是我们无暇欣赏,随着车窗之外那越来越荒凉的景色,我们不知道这汽车将要把我们带到何地才能停下,想到自己的命运不知落在何处,我们都默不作声。终于听见带队的人说一声“到了”,汽车便在一个有着三栋茅草屋的院子旁边停下。
拿起自己的行李,我们纷纷跳下车,面对眼前连队的状况我们傻眼了!
正值雨季,公路是泥泞的,院子里是泥泞的,那土基垒砌的墙壁被雨水不断的冲刷,有点东倒西歪,屋顶上的茅草因为时间已久,早已变了颜色;走进连队,早有几十个上海知青列队等候我们,领头的一位上海女知青见我们走来,带头喊起“欢迎新战友”的口号。气氛虽然热烈,可我们带着疑惑的神情慢慢走进连队、走进分给自己的宿舍。
宿舍里非常潮湿,靠两边的主墙壁,便是我们的床。所谓床,那不过是就地取材,从山上砍下来的竹子,用四根粗竹子按照单人床的大小和高矮,栽在宿舍的地下,每一根床腿上端用刀挖了一个槽,然后将一块用竹子划开做成的“床板”嵌在那四根床腿上;靠近门边,有一个小桌子,所谓的小桌子也不过是如同床那样用竹子做成的。在今后的生活中,我们给家人写信,都是坐在自己的床上,在膝盖上完成,而我们要看书,只有躺在床上或者靠在自己的被子上了;而所谓的门,也不过是竹芭做成。环视连队的四周,不见橡胶林,我们问指导员,我们的橡胶林在哪里?指导员说“我们是水稻连队啊!哪来的什么橡胶林啊!”啊!“我们的什么时候发军装啊?指导员”?“谁说给你们发军装了?没有哦”!完了!我们见到的怎么跟动员会上说的不一样啊?要是种水稻,我们何必跑到这么远的地方?说什么我们是不带领领章帽徽的军人!说什么这里是头顶香蕉脚踩菠萝!这时候,我听见了哭声,先是一个人,后来哭声越来越大,加入大声嚎哭的人越来越多,最后哭声连成了一片,传出了每一个宿舍,在连队的院子、在边疆的上空回荡!面对眼前的情景,我们只有哭的份!当哭声停止下来的时候,不知谁大叫一声“我们上当了”!
是啊,我们真的上当了,但是即便知道是上当了又有用么?
到连队的第二天,我们每一个人领到了一把锄头、一把镰刀,然后,排长带着我们下田了。没人因为我们是刚从学校走出来又经过长途跋涉,而让我们休息几天再去劳动。没有!
第一天的劳动是收割稻子。
出工哨子响起之后,在排长的带领下,我们和连队的知青一起向田里走去。望着身边连队的上海知青和昆明知青,惊异地发现,他们的穿着怎么那么破旧?不仅破旧,还伴有汗水印迹、泥巴点点带有补丁的衣裤,脚上穿的是一双塑料凉鞋,有的干脆就打着赤脚!而再看看我们自己,每一个人穿着的整整齐齐,倒不像是失去劳动而是去逛街。不久后,我们就知道,劳动的时候,我们那么穿着是多么的错误!
穿过一个傣族寨子,爬过一个小竹桥,我们上了一条通往南定河的土路,然后,在距南定河边不远的一片烂泥田边停下。
这是什么样的水稻田哦!一望无际的水稻田,黑黝黝的,倒是很肥沃的样子,可是,长在里面的水稻又矮又瘦小,稀稀拉拉的散落在田里,而所谓的水稻,大多只有苍蝇头那么大小!这就是我们连队种植的水稻么?我在心里问自己。
这时候,只见连队的老知青们挽起破旧的裤腿,手握镰刀,一个个走下水稻田,妈呀!这水稻田怎么那么深?深的直到大腿!此时,只听见“啪”的一声,顺声望去,一个上海知青在自己的腿上拍打一下之后,扯下一条黑黝黝的软体虫!“啊?!蚂蝗!”有同学惊呼道。
这一下,刚准备跟着下田的同伴,一个个退缩到排长的身后,畏缩不前了。“下去啊,跑什么跑”?排长叫道。
我们的排长是一位二十五六岁的转业军人,黑黑的脸、黑黑的手臂,卷起的裤腿下面露出黑黑的腿,此时,他挥着镰刀,对着我们说一声“下”!可是我们一个个哪敢下去啊?在排长不断的催促下,我想“反正迟早要过这一关的,下去吧”!便两眼一闭,跳进眼前的烂泥田,跟在一位上海女知青身边,刚想学着人家的样子,开始割稻子,只感觉腿上一阵痒痛,抬起腿来一看,一条长长的蚂蝗紧紧的吸在我的腿上! “啊?!咋办”?我用求救的眼神望着身边的那位上海女知青,她看看蚂蝗,伸出手中的镰刀贴在我的腿上,想把蚂蝗刮下来。看来,比我们早一年到连队的这位也不敢用手去捉拿虫虫!可是,那蚂蝗紧紧地吸住我的肌肉,无论如何也不肯掉下来!我更加心慌,带着哭腔连声说“怎么办啊?怎么办”!这时候,还是另一位上海知青伸出手来一把扯掉还在吸允我的血的蚂蝗!
田边还在“观阵”的我的同学们见状更是退缩不浅了,有几个女生干脆哭将起来。
“下去嘛!你们这些日龙科夫”!排长有些恼怒了,伸出手来,将田边站着的同学一个个推下来田!
第一天的劳动,就是在这样恐惧的情况下结束了。事隔多年,到兵团第一天的劳动情景却永远留在我的记忆里,我永远不会忘记,那条紧紧吸在我腿上的蚂蝗,我永远不会忘记,是排长将我们一个个推下田,手段虽然简单粗暴,可正是这简单粗暴的方法将我们走进那漫长的知青岁月的第一步,也迈开了我们人生的第一步。
那年,我们十七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