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兵团的两年之后,我们开始有了探亲假。我送走了一批又一批回蓉城探亲的同学,在无限的期盼中,终于轮到自己可以探亲了。于是,请假、批假,到团部办理好了边疆通行证,(没有团部的通行证,那可是插翅难飞呢),终于踏上了回家的路程。
在孟定那个古老而简陋的汽车站,我登上了一辆破旧的汽车,然后途径耿马、双江、云县、临沧、祥云、弥勒、南华、南涧,到了楚雄,登上了火车,途中,转车、夜宿简陋的旅馆,吃简单的饭食,一周的行程,长途跋涉,如同二万五千里长征!
一周之后,当我拎着装满竹笋干、芭蕉干、红糖、白糖等边疆特产的大包小包出现在母亲眼前的时候,我的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走的时候,还不到四十岁的母亲满头青丝,可两年之后,刚四十挂零的母亲分明已经双鬓见白发!“妈!您怎么就有白头发了?!”抚摸着母亲半百的双鬓,我哽咽着。 “你走的这两年,我没有哪一天是睡好觉的,常常到半夜都睡不着,就披衣而坐,一坐就到天明,想念远在边疆的你,想着你小小年纪,就要吃那么多的苦,受那么多的磨难,越想越睡不着啊,想跟你说说心里话,但我没文化,不会写信,就这样,那头发能不白么?”母亲流着泪说。
“妈妈……”我无语的痛哭。是啊,那个艰苦的年代,吃苦的岂止只有我们? 饭桌上,端来妈妈为我专门做的红烧肉,那诱人的香味扑鼻而来,对着那一大碗红烧肉,我狼吞虎咽,填补我那两年多没有油水的饥肠。 每天,妈妈以当时仅有的一点点条件,为我改善伙食,给我增加营养。
探亲的一个月,妈妈倾注了所有的母爱,弥补那两年多的牵挂和惦念。 家,当然不富裕,所有的这一切,是母亲省吃俭用,将节省下来的青油票、肉票、鸡蛋票,留着等我回来享用;家里的日子,仍然不好过,可家是多么的温暖、多么的温馨,多么的祥和,因为有母亲的惦念和牵挂,有母亲无微不至的关心和爱。就是这个家,多少个夜晚,妈妈在这头,我在边疆,遥望满天星斗相互思念着;就是这个家,多少个不眠的夜晚,我在边疆,妈妈在这头,看朗朗明月,母女心心相印,相互牵挂;还是这个家,两年多,八百多个日日夜夜,母女各在一方,能联系我们的,只有一封书信。 是的,书信,似鸿雁联系母亲和边疆的儿女。
在兵团那会,写信,几乎占据我们所有的业余时间;如果说写信是我们最大的快乐,那么读信便是我们最大的幸福了。每一封家信,都会让我们兴奋很多天直至下一封家信的到来,收不到家信的时候,我们便拿出以往的家信,一边又一遍的读着,抵万金的家书快乐着我、开心着我、幸福着我。 每到夜晚,每个知青床前昏暗的煤油灯下,总有人在埋头写作,而每到星期天,我们便相约到营部,小心翼翼地交上我们手中的书信,也交出了我们的等待,等待着回信早日到来。
由于边疆的落后,给书信往来带来极大的困难,正常的情况下, 一封信的来往需要二十多天;而到了我们的手中的报纸,前后得十天左右,早已新闻变旧闻,可到了雨季那就惨了! 因为雨季,公路很容易塌方,而公路的塌方,不仅阻隔了我们探亲的归程,也阻隔了书信的来往,遇到这种时候,探亲的时候被阻碍在途中十几天半个月是常事,而一两个月家里收不到我们的信,我们收不到家书更是家常便饭了。
自然,遇到这种时候,是我们最难过的时候。 在营部当广播员那会,我兼管收发,而到了雨季,报纸书信要么不来,要来就是几大捆!而每天到营部来看信的知青也络绎不绝,可总是趁兴而来败兴而归,没办法,老天爷连这点乐趣都给剥夺了! 剥夺我们这点乐趣的不仅仅是老天爷!写信需要大量的信纸和信封,而只有微薄收入的我们,信纸和信封得占我们很大的一部分支出,不仅如此,遇到雨季塌方,交通不便,信封和信纸常常脱销。于是,曾有一段时间,我就自己动手做信封。 同是边疆,虽然落后,但是在政治上确实紧跟形势,与时俱进,大量的宣传口号、一个又一个的会战、大战,都需要口号和横标营造氛围,而边疆再落后,兵团再穷,这些东西却不能不要,花再多的钱也在所不惜。我就是用这些做横标、写口号剩下的边角废料,找来一个那个时候常见的航空旧信封做样子,做成一个个在肚子上开口的“航空信封”,然后用彩色笔在信封上的左下角画上一株盛开的兰花,倒也素净实用。
很长一段时间,给母亲和给现在的先生写信用的信封,就是我自己亲手制作的。 如今,四十年过去了,网络、电子邮箱、扣扣邮箱早已取代了书信和其他的信息往来,键盘取代了手写工具,可是,在兵团因为书信往来的种种困难,至今难忘,更难忘的是在昏暗的煤油灯下写家信的那种幸福感、快乐感。不管时代怎么在前进,也无论现代通讯怎么先进,可那种在煤油灯下书写的家信的乐趣和手捧着厚厚的信纸阅读家书的那种快乐,却是任何现代化的东西都难以相比的。不是吗?
花样年华
自制的信封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