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知青随笔录《闲庭集》之七十二：对《西游记》来点大批判

七十二、对《西游记》来点“大批判”

对于我这样一个十七岁时初中毕业就上黑龙江下乡的人来说，这辈子所最喜爱的神话故事莫过于《西游记》了。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看过动画电影《大闹天宫》，后来上小学时又在“话匣子”里听孙敬修先生讲西游记故事，并且每集不落。在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时，因为长年只看那几个样板戏，文化生活极为枯燥，所以对弄到手的一套《西游记》反复看了好几遍。至今我六十岁了，再次翻看《西游记》时也能连续几小时不放手。

问题是经历过“文化大革命”的人都有些批判思维，我也深受感染。所以在农村翻看《西游记》时还真的突然有所感悟，钻了牛角尖，让我在故事里找到了一些阶级斗争的动向，如今我把它们列出来。现在的人对于“大批判”生疏已久了，不妨偶尔再拣起来，也让大家找找我的毛病如何？

首先我对该书里许多角色的家庭成份有怀疑，孙悟空那时代的阶级斗争真是太复杂了。

唐僧西行的路上，最大的障碍不是自然界的山水阻隔，而是那些占山为王的妖魔鬼怪。而那些妖魔鬼怪之中，竟有相当一部分原来是天堂里的神仙或是聆听过佛祖圣谕的信徒。真是的，他们在天堂时专门与那些妖魔鬼怪为敌，而他们一旦下界作了妖精，又反过来与天上的神仙为敌。尤其是他们一旦下界为妖，那杀人吃人的行径比起各处的鬼怪来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比如猪八戒，虽然有些小的缺点，却也仍算是个正面人物。他在天上的职务是银河里的天蓬元帅，用现代的职务来类比，这家伙就是天堂上的海军司令！可惜他不珍惜自己的政治前程，在男女关系上未能自持，居然在酒后调戏嫦娥而被罚下界，下界后不过是投错胎而已。而自从跟了唐僧往西天取经，我们常常从他的言行中看到一些不正常的蛛丝马迹，比如稍有不顺心处他就叫：“似我等为妖时，便把那皇帝当饭吃过他娘多少！”你看，凡间的皇帝他都拿来当饭吃，何况老百姓！

至于天上二十八星宿之一的奎木狼，这家伙当年为了保卫玉皇大帝与闹天宫的孙悟空拼死作战，也算是战功卓著了。后来因为暗中乱搞男女关系而下界来，抢了思凡下界的原天上捧香玉女的公主，做了十几年的夫妻，原来他们早在天上就勾搭成奸了，然后才一先一后地下凡。当猪八戒和沙僧前去救公主却败在他手下之后，他索性跑到皇宫里，抓过一名宫女就着酒活活地吃了！若不是孙悟空上天去问，天上还不知道他缺勤呢，真不知道天宫里他那个级别干部的考勤是怎么记的。这还不算，他既然在凡间吃了人，怎么回到天上仍然官复原职了呢？缺勤的那十三天也没扣奖金。

金角大王吃了孙悟空的亏，才伤感地仰天长叹道：“……只因错念离天阙，致使忘形落此山……何时孽满开金锁，返本还原上御关？”那意思是想吃唐僧的肉太难了，当初他下界只是一念之差，既然唐僧的肉他吃不上，那他还想回到天上做神仙去！而当孙悟空把妖魔鬼怪都消灭之后，那些被他缴获的差一点要了他的命的宝葫芦、羊脂瓶和七星剑之类的兵器，原来都是天堂里之物，还得还给太上老君，金角大王和银角大王两名魔头也仍化作金、银二童随太上老君返回天堂继续做神仙。

吴承恩先生真是信手拈来，哪里缺一名妖怪，他顺手就从天上暂借一个补上，待哪里妖怪超编了，他就又还回天上一个。是不是他生活的那个时代官府与绿林之间也是如此更替呢？即所谓在位时为官，不在位时不妨落草为寇，所以他的灵感由那个时代环境的习惯而发？

其实同样写于明朝的小说《水浒》中也有同样的情节，林冲身为皇宫中八十万禁军教头，应当比猪八戒的职务高些，猪八戒手下只执掌天河上十万水军，比林冲少七十万，但林冲是被逼上梁山的且不说了。晁盖身为里正，却主动与几位哥们密谋抢夺生辰纲，然后落草为寇，其犯罪意图十分明显。里正者，相当于现在的乡长或是街道办事处主任，也是一级政府的官员呢，而他密谋夺取生辰纲时，并没有人来压迫他，完全是为了钱。

由此我是否可以得出结论，吴承恩写的虽然是神话小说，但他的字里行间却无意间透露出他所在的那个时代的现实特征？

其次我对书中出现的一个词胆战心惊，这个词不宜给小朋友们看，以免他们较真。这个词就是“点垛”。

“点垛”这个词，原来我以为是吴承恩先生为了突出书中妖魔鬼怪的残暴而设，后来才知道这个词是从元朝流传下来的，而吴承恩先生无意中引用的。蒙古的铁骑横扫了欧亚大陆并且吞并了中国，那种“横扫千军如卷席”的气势一定是威武雄壮得很。但是当年蒙古军队对于战俘和平民百姓的屠杀却让后来攻陷南京的日本人自叹不如，他们把成千上万活着的或已经死去的人像粮库中的麻包一样垛在一起，然后放火焚烧。此即为“点垛”，好怕人也！

其实我们中国还有一些词也是出于极残忍的现实，比如有人彼此间开玩笑，就笑骂道：“你这挨千刀的！”如今谁还在意它的出处。可是谁若认真起来，要究其根源，原来这也是古已有之的“千刀万剐”的刑罚。看来我们中华文明还有其另一面，不说也罢。

其实《西游记》中的孙悟空和《水浒》中的宋江有一个共同的结果，就是他们都受了统治者的招安，不过一个成了正果，一个完成任务之后却被人毒死。这也要看统治者的需要，用得着时就留着你，用不着时就弄死你，如此而已。

还有一点题外的话，就是关于《西游记》或《水浒》所改编的电视剧中的武打场面。无论谁和谁见了面都要乒乒乓乓地打个半天，完全不顾书中情节的描述，纯粹成了武术表演。其实《西游记》中孙悟空的形象是比正常人瘦小的猴子，而许多妖魔鬼怪都显得异常高大强壮，所以当他们硬着胆子迎战孙悟空时，一看他原来是如此瘦小，又往往不把他放在眼里：“只说是什么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原来是如此小小的猴儿！”。可是待到孙悟空一棒打来，便“呼的一下，只觉双臂发麻”。当他们不得不使用妖术对付孙悟空时，就像武侠小说里的武林败类，打不过才使用暗器。这个重要的情节，都被那些自以为能蒙哄小朋友们的导演忽略了。至于《水浒》中的“鲁智深三拳打死镇关西”和“武松醉打蒋门神”，原本都是极干脆利索的场面，却被那些自命不凡的武术运动员演砸了。

中华文化博大精深，我来搬弄些小小的是非，剌激一下，也许能抛砖引玉，引出智者们精辟的宏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