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塘里的劳动号子 - 纪实文学 - 中国知青网

山塘里的劳动号子 原创作品

黄蓓(二师直属营二连)

序

遥天的那一头，千古不变地连接着地平线。心海的这一角，永久不衰地响彻着令人难以忘怀的那片劳动号子声。这种声音在原始山塘中回旋飘忽，仿佛构成了一种奇特的天籁之音。

劳动号子是体力劳动者从事繁重的生产作业时，为释放精神压力、缓解身体疲劳而把蕴藏在内心的一种力量，通过喊、呼、哼的形式所表露出来的一种自然吆喝声。

鲁迅先生更是直截了当地把有节奏的哼嗨、呼叫、吭哟、吭哟的劳动号子称之为劳动人民自己创造的原始诗歌，而呼叫的劳动号子的动作则是早期的舞蹈艺术。

劳动号子曾经与我的命脉有过紧密的联系，因此至今依然倍感亲切。

一、兵团战士喊号的起缘

说到兵团战士哼嗨劳动号子，就得追溯到1973年春，浙江生产建设兵团萧山围垦指挥部由于围海造田任务己胜利完成,把二师八团直属营进行化整为零，原三个连有二个去了党山石料厂接受开山采石任务，一个连仍留在原驻地组建一个运输船队，主要负责石料运输任务以及分别为八团各连队提供后勤保障运输任务。

    石料厂，即以石头为原材料，把山上采下来的石头进行分类、加工后出售给所需单位。由于当时新建的宿舍就在山塘口附近，因此，每天上班几分钟便到了工地。
    每座山的任何一个塘口，未经开采前都是山上的黄泥、杂草与山脚下的乱石、塘渣连在一起，一派萧条迹象。若无人问津，永远也不会露出“庐山真面目”。
    原始的大和山塘自从有了我们这群兵团战士后，终于有了显山露水的转机；也因为有了我们，才使这个寂静多年的山塘突然变得如此的热闹，充满了生气、充满了活力，从此步入为人类创造财富的行列。
    由于石料厂刚成立不久，大家都缺乏经验，除了向附近塘口的采石老师傅学习一些基本的爆破之类的经验外，其他都要靠战友们自己“摸着石头过河”。在工作中，边干边啄磨，边干边从中积累经验，尝试各种采石的便捷途径。
    连长经常派人到附近塘口去“偷技术”，仔细观察他们如何打炮眼、装炸药、安雷管、插导火线引爆等，然后请师傅担任我们的技术顾问。新塘口经过发掘，黄土与塘渣的清理、场地平整、杂草铲除后，才有了采石场的基本模样。
    采石的程序通常分为二部分。先是登山找准位置—打炮眼—放置炸药—插上雷管导火线—吹安全哨—检查过程—引爆—撬下所有炸松石块。其次是清理碎石—石块分类—大的石块由男战士两人用抬杠抬到空地上集中垒放，而小的碎片、石块用土箕装满运到另一空地上，基本由女战士用人工小榔头敲成不同规格的石子。
    所幸的是当时我们隶属于浙江兵团司令部管辖，由兵团工程部为我们引进轧石机二台、专门用来打炮眼的风钻四台，在一定程度上减轻了女战士们的工作强度，女战士不用坐在地上用小榔头敲石子了，同时也大大提高了生产效率，缓解了突出的供需矛盾。（注：轧石机一天的生产量约是50位女工敲一天石子量的五倍，手工敲出来的石子品种单一，机器生产出来的混合石子还需人工用铁筛子进行大、小各挡石子的分类。然后按需装船出货。）
    土箕、小榔头、铁皮手推车、铁铲、铁丝笥子是女战士从事采石的专用工具，8磅、12磅、24磅榔头、五公斤重的风钻以及撬棍、抬杠、麻绳则成了男战士们专用工具。战士们身上的蓝色帆布工作服、头上的安全藤帽、扎紧上山袜的绑腿,成了采石工地上一道靓丽的风景线，附近许多民工塘口根本无任何个人安全措施。他们非常羡慕我们这些冒牌的部队工程兵战士呢！

风钻一响,尘土飞扬，炮声隆隆,硝烟弥漫；榔头挥挥,石块开裂，电闸一拉,碎石滚滚；撬棍一板,乱石飞舞，号子一喊,浑身是劲;这就是露天作业采石工地上的真实写照。

二、劳动号子的力量

采石工地上随处可见一种既励志又振奋人心的场景。尤其体现在我们这群不穿军装而又统一着装的年轻兵团战士身上。

每当鸣炮的安全哨子吹响，战士们都会在短短几秒的时间里迅速躲到安全的地方，然后还未等呛鼻的浓烟散开，男战士们就会迫不及待地奔向工地，系上安全带，然后撬下松石、清理塘碴、用24磅榔头进行剖石，两人一组杠抬大石块等。女战士就争着推起手拉车，拿土箕、铲子、抢碎石、松石进行石料分类。

由于采石中的任何工作均是体力活，当年,年轻的兵团战士受到部队严明的纪律约束与严谨的工作作风熏陶，个个都特别争胜好强，那时候抢重活、争危险工作干成风,乃至随时可以奉献出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惜。

抬大块石是重活，基本由男战士包揽。当男战士把麻绳利索地往大石块上轻轻一甩，两人默契地把抬杠往宽宽的肩膀上一压，随即一声声发自内心的劳动号子就会情不自禁地哼嗨而出，它穿越整个山塘上空，盘旋在战士们的头顶，激励与鼓舞着采石场上每个战士的斗志。那种争先恐后、奋不顾身、忘我拼搏甚至把生命置之度外的革命大无畏精神在采石工地上发挥得淋漓尽致。

当身子单薄的战友，手握24磅榔头在巨大的石块上，摒住气息，用尽全身力气使劲地往下敲下去的那一瞬间，战士面前的石块早已经变成了敌人，再坚硬的石块也一剖二开了。

虽然在石场中战士们干活个个似猛虎下山，但到下工后几乎个个都揉着酸痛的胳膊，拖动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回到简陋的宿舍。大家根本不把手上的血泡，疼痛的胳膊以及那满脸的臭汗当回事情。

采石场上的纯露天作业，天天和石头打交道。绝大多数战士的手、腿、脸以及身子均有过淤血、乌青块，往往是旧伤未退又添新伤。闪腰，外伤出血,已经感到习以为常。这种困难与实枪荷弹的战争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它吓不倒兵团战士们坚强的战斗意志与在革命大熔炉里练就一颗红心的那种决心。

记得李连长当时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困难像石头，决心像榔头，榔头敲石头，困难定低头”。对！谁叫我们是兵团战士呢？

三、神奇的"交响曲"

真正感受那种气壮山河，震撼人心的劳动号子声,恐怕要数往运输船只装运石块的时候了。

当运输船队的水泥船像列队的士兵那样一列横队地出现在山塘边的内河岸边时，战士们立即知道一场无硝烟的硬仗又来到眼前。

运输船只不只是兵团运输连的，也有民工运输队一并前来采石场装运石头的。附近的十几个塘口顿时热闹非凡。这时候我们女战士一般只做辅助工作，用手拉车装塘碴倾倒在船舱,或者用土箕装小石子挑到船上，因为每次运输船队来山塘装石料,均按块石、石子、塘渣的一定比例装入船舱的，当然男战士付出的体力要远远超过女战士。

看着垒在山塘边的一块块大石块被男战士们轻轻地抬起,看着他们哼着轻快的劳动号子,面不改色地跨过工地，踏上搭在船沿的独木跳板，把大石头轻轻地倒入船舱,看着船只的"吃水线"慢慢往下沉......。

每到这个时候，女战士们也想上前过把哼号的瘾。无奈连长为照顾女战士的身体而百般阻拦，在“一切行动听指挥 ”的命令下，只好作罢。

采石场河岸边那种似山歌非山歌，似小调非小调的劳动号子声,那种与天地共鸣、与力量同行、与劳动者的情感混为一体的声音此起彼伏:

“哎吆，哎吆，哎嗨吆……”充满稚气的声音肯定出自兵团男战士口中。尽管号子的喊叫声不像民工那样粗犷，但是,与民工汉子的声音夹在一起，更能感觉到兵团战士那种咬着牙，挺着腰的坚韧意志。两人一组抬块石的、一人一担挑石子的来回穿梭，几乎人人嘴上都会一声接着一声地喊着劳动号子。仔细听，那“哎……左落弯，左落里格弯，弯格左落弯……。”浑厚的男声音色，轻重不一，肯定是那些民工.他们夹着萧山浓重的地方口音，与兵团战士试比高低，暗中较劲，你哼轻的，我来重的，你哼节奏短的，我就故意来拖长音的，一声更比一声有力，那声声的劳动号子奏出了重体力劳动者们那种特有的音符，融合着劳动者那种自然的情感与气息，这首来自原始的、发自内心的、和大地浑然一体的神奇"交响曲"，在河岸边、在山塘里久久回响。

四、亲身体验劳动号子

我曾暗暗进行观察，那些民工们显然比我们战士强势，只见他们拿起抬杠，把麻绳利索地往石块上一套，欢快的劳动号子紧跟着就来。往往是越哼越有劲，由哼变喊，越喊越浑身来劲，好像一副很轻松的样子。倘若仅是听着号子的喊声，也许谁也不会意识到他们在做如此繁重的体力活呢！在装船抬石头的过程中恰好看到其他旁人或者某种东西，他们往往就会信口开河，把看到的东西顺势哼进号子里去。时间一久，连我们女战士也慢慢地学上了。轮到我们自己装船，也想随着劳动的节奏,附和着去哼上几句过把瘾。

一个期盼已久的喊号机会终于来了。一个休息天，大家得到准许外出的机会，上供销社的，去小镇逛街的，甚至步行十几公里去看电影的，只有少数战士留在宿舍洗衣服、聊天等。突然，连长接到兵团运输连的通知，临时要求几个运输部门同时增运块石，以保证突击加固大坝的需要。那时,刚吃过中饭不久，连长吹响了紧急集合的哨子。可是在操场上列队的男战士为数不多，根本不够装船的人员。当机立断的连长一边命令通讯员跑步去附近山塘找援兵，请求民工支援，一边紧急动员体格强壮的女战士出征。而我,则未属出征的范畴。由于不甘心失去难得的机会，连长禁不住我的强烈请求后被批准出战。

我一阵高兴地跑回宿舍，换上工作服，打好绑腿跟着其他战士一起快步来到工地。

握着抬杠，拿着麻绳，学着别人，使劲地把绳索往石块上甩，可惜都没有找准适当位置，不是太偏就是力量不均，总之就是抬不起石块。与我搭档的女战士有些泄气.因为是自己要求来的，我当然不服输，找了位民工师傅作指导。看到我和我的搭档个头小，民工师傅一边告诉我们要挑几块比较小的块石，一边把我们用的绳索打个活结，指导我们用左手扶住绳索，右手板紧抬杠，两人同时起身，顺便把号子喊上这样可以省力气多了。照着指导示范的方法,我们终于成功地抬起第一块石头。

平时好比鹦鹉学舌，俏皮地学着各种腔调轻轻哼着号子。今天好不容易有了机会，我岂能错过这难得的哼号机会？不过当着别人的面，也不好意思大声呼喊，先是轻轻哼着，但是听到身边那种激昂的、振奋人心的号子声后，我顾不得腼腆了，也使劲地呼喊出来……。

奇怪的是：随着劳动号子的呼喊，身体就明显地感觉轻松许多，好像浑身有使不完的劲。

顺利地迈出了喊号的第一步后，后来的日子碰到紧急任务，我们女战士似乎也成为“该出手时就出手，风风火火闯九洲”的工程兵战士了，只是连长一再叮嘱我们女战士千万要量力而行，不能蛮干。

五、尾声

    我深深地为劳动号子的叫好是因为：它是一种精神动力，就像战场上吹响的集结号，它向劳动者传递了挑战的勇气，增强了劳动者的自信心，催促劳动者一鼓作气地完成工作任务。
    也因为：它是一种肢体语言的深度配合与交流，尤其适合于较重体力劳动中的互相配合、动作默契，起到精神与身体上的互勉互励的神奇效果。
    更因为：它像是一种心与灵的碰撞。它的神奇来自于一种真实、自然与淳朴的结合体。

愿这美妙的"天籁之音"永远留在我心田的沙漠。

黄蓓2011,1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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