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 大 姐
退休回天津后，经常联系的是我在103团二连的知青老大姐，我们两家住的不远。她是1966年支边到新疆的。比我大两岁，得称呼大姐。其实也不单单是年纪，她的经历很坎坷，为人很优秀，大姐的称呼饱含着尊重的敬意。
从哪说起呢？先从她的老伴说吧。她的老伴是湖南人，是兵团称做自动支边到新疆，是我在二连开拖拉机时的师傅，虽然他随老大姐回天津定居，可退休的社保关系仍然在五家渠。他患脑血栓已经有十几年了，生活不能自理。老大姐十几年悉心的照料和调养，我师傅生活非常有规律，病情和情绪很稳定，这也是我经常去看望他们的原因。
老大姐性格开朗乐观，料理家务非常有品味，这是与她父辈的家庭环境分不开的。她出生在天津杨柳青镇的大户人家，杨柳青镇现在是天津西青区府，是京杭大运河进天津的第一码头，历史上漕运繁忙经济发达，簇生了许多大户人家。杨柳青镇也因此在文化教育领域出现众多历史名人，获得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杨柳青年画是代表这地方的文化水平。大户人家尊崇儒家文化，讲礼仪，讲家教。从老大姐的言谈举止是能感觉到的。
然而那个年月，高中毕业的她却被大学拒之门外，连在天津找工作都无望。那时找工作确实也不容易，比现在的就业难强不到那去。况且有就业的机会也轮不到她，她是属于可教育好的剥削家庭出身子女，“可教育好的子女”多可气的啊！还有不用教育就好的子女吗？就这称呼也只是政策上“客气地”的，实际上是没什么出路。她在迷茫中寻找了两年工作机会无门道，恰逢此时新疆兵团来天津招知识青年，她踏上了西去的列车。
我比她们早一年到的二连，在分到二连的支边青年里她格外引人注意。和那些十五六岁叽叽喳喳的小姑娘比，她显得稳重老成，比那些还没有发育起来的小姑娘她显得丰腴俊秀，她说话没有天津口音，而是缠绵的京腔。在老职工的眼里，她的与众不同成了这批女支边青年里的一个谜，连队里的职工很少见过城市大家闺秀，劳作之余无聊，喜欢议论新来的女学生。“她家庭出身不好啦”“她是不是结过婚啦”……
文化大革命在连队里，人们够不着毛主席号召要关心的国家大事，只是一些得意的人整他们认为不顺眼的人。老大姐的出身确实不好，那时也早到了婚嫁年龄了。在那说风就是雨的年月，一个远离家而举目无亲的年轻女人，预感到猜疑会随着邪恶袭来。很现实的她要寻找一个能保护自己的男人，在暴风雨中能避风避雨的家。
我们机务班有个湖南小伙儿，在拖拉机上当驾驶员，年龄也不小了，出身好，脾气耿直。虽然没上过几年学，但爱看书。也不知道是那位好心人把他们俩撮合到一起了，他们结婚了。
要说她是大家闺秀，那是对她的表面印象，可干起农活儿她是把好手。在农田里的泼辣劲头不比老职工差，再苦再累的活儿，老职工怎么干她怎么干，而且边说笑边麻利地干着，从来没有落过后。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在奶牛场粉碎饲料，我开动拖拉机的皮带轮带动着轧草机和粉碎机，她带领几个姑娘给机子喂料。大垛上成捆的干苜蓿和苇子草进了轧草机后灰尘暴起。她眼里有活儿，挑那最脏最累的位置站在机子前面，向轧草机喂料口不停地送着一捆捆干草。随着机器的吼声卷起的灰尘把她淹没，其他人用木叉把大草垛的草捆送到她跟前。到了夜里四周漆黑，只见在拖拉机的一束灯光下一团腾起的灰尘翻滚，根本看不到干活的人，现在想起那个场景都让人心疼。我当时只能不时地把拖拉机停下来，让她们多休息几次。
艰苦的劳动没有妨碍她对家庭生活的周到，整洁的小屋井井有条，就在这简陋而温馨的小屋里，她养育了一儿两女。她第一个孩子是儿子，长的象妈妈，胖乎乎非常可爱。无论是我们支边青年还是职工婆娘们，都喜欢抱她的儿子。
在那一排低矮的土屋前，每家的门前垒起的做饭炉子冒着柴烟，她边忙着锅里的饭菜边关照着玩耍的孩子，不时的还要与忙碌做饭的邻居聊几句家常。她完全本土化了，除了那口京腔没变，其他都可以变，变成了农场人十足的贤妻良母。孩子们是她此生的最大幸福和骄傲，她忘掉了自己政治上的失意，忘掉了繁重劳动的疲惫，甚至似乎忘掉了天津。因为，在支边青年陆续返回天津时，她根本就没有动这个念头。与连队的老职工一样，本分地跟着自己的男人和孩子们在一起，日出而做日落而息，粗茶淡饭她感到知足了。
后来，我离开了二连就很少和她们见面了。大概是1990年天津制定了优待支边青年的政策，准许一个孩子回天津落户。听说她把儿子送回天津了，后来在天津西青区公安局工作，据说她儿子长成一米八的个头，警服在身那是非常标准的帅小伙。
要说这命运对老大姐实在不公平，她骄傲赋予希望的儿子，在一次执行公务时车祸牺牲了年轻的生命。对她是天塌地陷般得噩耗，从此改变了她安静知足的生活。昏昏无望的被动中她调回了天津，被组织安排了工作，可只能调回她，她的老伴不能调动，家也就被分开了。你说那年月办的是什么事？
老大姐的大女儿也非常优秀，在五家渠考上了天津商学院，而后分配在天津工作。小女儿回天津后大学毕业英语非常好，到国外发展去了。孤独的老伴只能在新疆提前退休，从五家渠回天津与家人团圆。也许是丧子的打击和分居的失落，本来我师傅就是急脾气，心火攻头得了脑血栓。老大姐没有松心，为老伴治病求医问药。她的女儿也非常孝敬，结婚成家后仍然惦记着她们老两口，为爸爸买跑步机和康复器械，帮助治疗康复。老两口住进了环境优美的高档小区近百平方的房子，我师傅不能出门，就坐着轮椅在又高又敞亮的落地窗前晒着太阳。现在生活好了，有条件为病人调理饮食，但得上心去做，一日三餐老大姐精心调理着。我真为师傅感到幸福，也真心地敬佩老大姐。
我们103团二连的老支边经常聚会，总是老大姐张罗大家聚会的安排，大家伙尊敬她信服她。每次聚会都回忆着难忘的连队那些人和连队生活的苦辣酸甜。老大姐要比我们记忆的多感情深，因为她在连队就成了家，她的老伴还是兵团人。
我在老大姐的一生经历中领悟了什么是随遇而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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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2011/11/21 16:38:00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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