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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那年那月

帅哥哟,离线,有人找我吗?
田润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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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那年那月  发帖心情 Post By:2011/11/22 22:05:00 [显示全部帖子]

那年那月
  
  文/田润明
  
  一九七零年元旦,章建国回家过节已经三天,尽管他的继父显出不悦,可这个家他的母亲做主惯了,弟弟、妹妹还小,一家也算融融。
  
  中午饭刚过,对门的街道主任找上门来,让章建国抄一份宣传材料。两家十几年的街坊,他二话没说,抄完便送了过去。
  
  晚上主任过来,悄悄告诉章建国的母亲,那份抄写的材料是章建国下乡的县公安局的干警,通过组织来鉴定笔迹的。他们村的雪地里发现了反标!还好,笔迹没有对上。
  
  胆小怕事的章建国的母亲,立时如五雷轰顶,头发根子都炸了。听说笔迹没对上,这才些许放下点儿心来。然而无产阶级专政的厉害她见得多了,儿子又是个好直抒己见的家伙。保不准早已口出狂言让人抓了把柄,弄不好便是个现行反革命。我家要是背上这口黑锅,便被打入另册,永世不得翻身。
  
  夜里她哪儿还睡得着,翻来覆去,忆起章建国的亲生父亲田岚峰。
  
  田家也是大户人家。田岚峰是家中老小,自小受长辈们疼爱,在百般呵护中长大,白面书生一个。章建国奶奶的娘家和章建国的姥姥家是本家,又住在一条街上,都是富商豪门。章建国的父亲儿时经常随母来姥姥家探亲,自然是高头大马,华车盛服,丫鬟扶持,惹眼得很。
  
  儿时的章建国的母亲自然爱看热闹,人欢马叫哪有不出来的道理。见是本家姑姑回娘家自然要去拜见行礼。姑姑一见本家侄女,忙不迭伸手拉住,赞道,这才几个月不见,瑞云姑娘越发俊了。我早就说你是个美人坯子,将来嫁一大户人家享福去吧。
  
  瑞云羞红了脸,装没听见扭头拉起比自己小两岁的表弟,进院去拜见完表弟的姥姥自己的本家奶奶,两个小人就跑进瑞云家的花园捉蝴蝶去了。
  
  表弟岚峰,性情温顺,见了生人,脸先红——腼腆。许是自幼整天大门不出,溺爱在家里惯了便怕见生人。整天窝在家里自得其乐,从不和小伙伴们去疯跑,再说他也没有小伙伴。有时哥哥带他出去玩,见他缩手缩脚毫无情趣就再也不带他了。可自从在姥姥家见了表姐瑞云,两个小人却有说不完的话,玩不够的去处。到了瑞云的家里也不怕生人,表爷表奶;表叔表婶叫得脆生生那个甜。小人长得水灵灵细皮嫩肉,哪能不招人喜欢。瑞云十五岁时,田家托媒人来说亲,瑞云的爷爷见门当户对,将来过门后瑞云的本家姑姑作婆婆,自然待她差不了。再说岚峰自小和瑞云就玩在了一起,人又长得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现已考入中学堂,将来如果大学毕业,前途定不可思量。便应承下来。公元一九四零年,岚峰十六瑞云十八,两家欢天喜地办了婚事。
  
  来到夫家,瑞云自是孝公婆,敬哥嫂,善待小姑。那时的岚峰正在读高中,住校,每星期回家一次。两人新婚不久自然如胶似漆,其乐融融。幸福的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岚峰高中毕业考入北平大学。岚峰临走的那天夜里,瑞云哭成了泪人。岚峰安慰她,转眼就是寒假。闷了你就回娘家住些日子,不要哭坏肚里的宝宝。那时瑞云已怀孕,当然不愿丈夫远离自己。
  
  瑞云日想月盼,终于盼来寒假将临。那几天的夜里她无数次摸出岚峰的几封来信,在黑夜中读给肚子里的孩子听。信上的一字一句早已根植在她的脑海里,不用点灯,一个字也不会错。读到兴奋处,孩子竟能在肚子里踹她,能听懂似的,让她流出幸福的眼泪……想到岚峰有一个月没来信,心又揪起来,怕他生病怕他发生意外怕他心里又有了意中人……辛酸的泪水便止不住……最后想到他是因寒假将临马上回家团聚没必要再写信,又破涕而笑,对肚中的宝宝说,咱娘俩给菩萨烧只香,保佑你爸爸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回家来过寒假。说着就挺着肚子穿上衣服净了手恭恭敬敬地给供在香案上的菩萨上了香才安心睡去。
  
  日子在煎熬中一天天过去,眼看明天就是小年——腊月二十三,瑞云没有盼来岚峰竟也没有信。这时全家人都慌了,岚峰的父亲和两个儿子商量过后,决定明天还没有他的消息,大哥亲自去北平大学探个究竟。
  
  这一夜瑞云如躺在针毡之上,翻来覆去哪能睡得着,泪水止不住已湿了半条枕巾……桌上的自鸣钟刚刚敲过十二下,隐约传来敲大门的声音,瑞云一激灵,忙竖起了耳朵——“嘭”、“嘭”、“嘭”……直击瑞云的心头,急去穿衣服,心里骂道,门房的人怎么就睡得这么死,我这里都听到了,还在挺尸!
  
  这里瑞云穿好衣服,二门外的老家人已在喊,禀老爷,三少爷回来了!喜得瑞云没顾穿袜子,急忙去梳洗打扮。那里大哥开了二门,听见哥俩寒暄着去拜见父母,瑞云见夫心切,也顾不得大体,急忙开门要先和岚峰说句话。哪知夜色黢黑,她又来不及点灯笼,身子又笨,心里又急,嘴里刚喊出岚峰两个字,一脚踏空,重重地摔在了台阶上。只听“哎呦”一声便昏了过去。
  
  瑞云醒来时发现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立时惊恐起来,用尽力气喊道,宝宝,我的宝宝在那里?!守在一旁的瑞云的母亲,见女儿醒来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落下,捉住女儿的手说,云儿,只要你保住身子,咱明年再生。泪珠已滚在女儿的脸上。瑞云明白,心中一憾,立时晕了过去。不一会儿在母亲和岚峰的呼喊声中缓了过来,哭成了泪人。瑞云的母亲对身旁着急万分的岚峰说,不用急,只要她能哭出来,泄了心火,很快会好起来。
  
  大年初一,出院不久的瑞云已能拖着虚弱的身子给公婆拜年,这才让大伙揪着的心松弛下来。
  
  转眼就到元宵节,瑞云日渐康复。一家人团团圆圆吃过元宵,瑞云帮忙收拾完碗筷回到房间,见岚峰收拾上学的行装,立时悲切切哭泣起来……岚峰婉言相劝,答应她暑假一定按时回家,决不在外耽误一天。两人缠缠绵绵过了一夜,岚峰辞别父母、哥嫂上学去了。
  
  岚峰走后不久,瑞云的公公发下话来,叫瑞云到大奶奶的房间住,省得一个人孤单,害怕。
  
  原来田家瑞云公公这一辈弟兄两个,老大娶亲不久有病夭折,苦命的媳妇还没怀上田家的骨血就守了寡。如今大奶奶四十多了,自公婆去世便吃斋念佛与世无争。瑞云胆子小,原指望上小学的小姑陪自己,可她和大奶奶同住,怕大奶奶怪罪,便让岚峰去和母亲商量。如今公公发了话,能去上房和大奶奶同住也不错,大奶奶有佣人伺候烦不到自己,再说和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同住,有个风吹草动自己还是害怕。
  
  瑞云初小毕业,闲来和念高小的小姑认些不识的字,渐渐高小的国文课本便能通读下来。岚峰的信也能读懂,不用去查字典。
  
  时间荏苒,暑假将临。瑞云早已把俩人的房间打扫一新,单等岚峰回来共度良宵。然而她还不知,岚峰这几天给父亲写来一信,说自己要和同学去江南游玩,暑假不回家了。瑞云被蒙在鼓里,每天高高兴兴欢欢愉愉盼丈夫回家。婆婆不忍心,悄悄告诉了瑞云。似一声晴天霹雳,把瑞云的心击了个粉碎。她一个人躺在炕上,默默地落泪……思来想去还是怪自己不好,如果那天腊月二十三半夜岚峰回家,自己稳重一些不摔那一跤,如今大胖小子已经六个月大,他能不回来吗?想到夭折的宝宝,瑞云更是撕心裂肺地痛,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许是前世造孽太多今世来赎罪吧。她强忍住心中的痛,装作没事,要比往常还要打点好她应做的事。她清楚已经在丈夫的心中失了位置,如果再在公婆的眼里失了位置,自己将……她不敢想下去,如果真似大奶奶一样,没人正眼瞧一下,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她强打精神,闲暇时便做些针线。做女儿时她的针线活已是人见人夸,如今用心做来,一是为了不去胡思乱想给自己添堵;二是在家人面前讨个彩头。她先给大奶奶和公婆每人做了一双鞋,纳鞋底的针线细密匀称叫人赞叹不说,摆在那里就透着秀气,穿在脚上不大不小正和适。公婆自然喜欢,尤其是大奶奶,逢人便赞瑞云不光模样长的俊且心灵手巧,知道孝敬长辈,心眼好。接下来她又给上学的小姑做了一双刚刚时兴的偏带鞋,幅面和鞋帮低的恰到好处,配上雪白的袜子,穿在少女的脚上,朝气蓬勃。
  
  瑞云忍受着封建礼教带来的苦难,在这个大家庭里强装笑颜,盼着岚峰早日回家,自己添个大胖小子才真正会有了地位。
  
  日子一天天过去,自岚峰暑假前写来那封到江南游玩的信,几个月了竟无一点信息。瑞云寄到大学写给岚峰的信也被退了回来,大家立时慌了神。兵荒马乱的日伪时期杀人如麻,能不让人担惊受怕吗?瑞云一见退回的信,立时昏了过去。田老爷见状立时大怒,骂道,小三,你个不肖的崽子,家有妻室,还拢不住你的心。乱世之秋你疯跑什么,真有个好歹,你把父母置于何地?孽子呀,孽子!转身见老伴只知哭天抹泪,又用手指着她吼道,哭什么!嚎丧啊!盼着他死呀!都是你从小惯的,凡事都随他的愿。如今他只知一意孤行不管家人的感受,得报应了吧。吼完,急忙收拾行装赶往火车站,亲自去北平大学探个虚实。
  
  三天后田老爷沮丧地回到家中。原来暑假过后,岚峰没有回校,谁也不知他的去向。那时的时局很乱,时常有学生失踪或不通知学校便不来上学,学校只得按自动退学处理。田老爷拿出岚峰暑假前写给家中的信,可同学们都不知情。就连和他要好的几位同学也不知他要去江南游玩的事,都以为他回家了。田老爷无奈只得返回。
  
  自此田家不知岚峰的去向和死活。
  
  日子在无奈中竟也一天天过去,迎来一九四九年春节。成天以泪洗面的瑞云不得不强装笑脸,忙上忙下伺候一家过节。正在吃年夜饭时,一身戎装的岚峰骑着高头大马闯进家来,竟还跟着全副武装的警卫员。一家人惊喜过后,这才知他那年投奔了延安,参加了八路军。这次是部队从东北南下,正好路过家乡,抽空来给父母报个平安。瑞云喜极而泣,知他当了团长,今生有了依靠,不必再在人前矮了半截过日子。瞧准机会拉他回到俩人的房间,知他天亮前要赶回部队,千言万语化作媚态百种,尽在云雨之中。也是老天有眼,真的让她怀上了孩子。
  
  田老爷精明,岚峰走后,急忙张罗着分家。先把岚峰过继给死去的哥哥,再把田家的财产对半分了。暗地里把值钱的浮财也交到瑞云手里保存。平分时,工作组知岚峰在部队是团长,手下留情,只给田家订了个上中农成份。
  
  瑞云十月怀胎,生下一个大胖小子,为了好养活,取乳名臭头。转眼到了一九五二年,在南方做了官的岚峰,突然寄回一封信,提出解除家长包办的婚姻,瑞云无奈,只得变卖了房产田地,携臭头回了娘家。臭头渐渐长大,瑞云谎称他的父亲在攻占海南岛时牺牲,这才有了章建国是烈士遗孤之说。
  
  其实瑞云早几年已听娘家人说,岚峰因不能忍受造反派的折磨自杀身亡。如今怕是纸里包不住火,臭头头上的假光环退去,再罩上一个走资派的狗崽子的黑帽,恐怕凶多吉少,躲不过这一劫。想到这里早已渗出一身冷汗,急忙推醒身边酣睡的丈夫。丈夫听了瑞云的诉说,安慰她道,反标不是没对上笔迹吗,不要胡思乱想,睡吧。掉头又打起了鼾声。瑞云哪里睡得着,翻来覆去,胡思乱想,折腾了一夜。第二天一早,侍候着一家吃了早饭,吩咐章建国做午饭,便急匆匆到娘家去讨良策。
  
  章建国的姥姥一听臭头遭此厄运,不由得眼泪先滚了下来,嘴里喃喃,苦命的孩子,大难临头承得住吗?多少屈打成招,冤枉致死的人呀。这种事怎么偏偏摊在他的头上?……
  
  章建国的姥爷沉吟良久,最后狠心说道,事已至此,别无良策。让他速速返回牛富庄,踏踏实实干活。嘱他遇事不慌,冷静应付,千万不要硬把屎盆子扣在自己头上。还有,他儿时替那位******将军保存的玉制象棋现在何处?
  
  自那次抢回便不知他藏于何处,几年不见了。章建国的母亲答道。
  
  从处理玉制棋子这件事情看来他还算守义之人。但义子当头,往往自己眼前吃亏。大难临头之时你可千万不要说出玉制棋子的事,不但害了臭头也害了全家。能不能躲过这次劫难,全看臭头的造化了。
  
  章建国的母亲心里似堵了块猪油,回家的脚步更加沉重。夜里千嘱咐万叮咛,似生死离别。章建国笑了,说,妈妈,没事。反标我肯定没写,你就放心吧。
  
  第二天早晨,章建国告别母亲,返回牛富庄。
  
  不久,“一打三反”运动压将下来。瑞云已从街坊四邻见了她像躲瘟疫似得,远远便避开的劲头,自感大祸将要临头,惶惶不可终日。好不容易盼到丈夫下班,哆哆嗦嗦地说,臭头怕是闯不过这一关,他要是成了现行反革命分子,我们一家可怎么过?
  
  丈夫自打党内传达了“一打三反”运动的文件,心里也犯了堵。原来章建国那天走后,气得他多喝了几杯,为了泄愤,他翻出章建国的十几本日记,没看一眼便丢进了炉膛。如今运动来临,有嘴难辩,毁灭罪证、包庇罪犯的罪过怕是躲不过。他经的运动多了,知道臭头小小年纪,哪里承受得住。等他交代出反动日记自己反而被动,不如自己先向党说清楚,或许看在我是解放前便入党的老党员的面子上,网开一面。
  
  夜里两口子那儿还睡得着,如临深渊,惶惶过了一夜。
  
  第二天,章建国的继父来到厂子的一打三反运动办公室,说清了烧毁章建国十几本日记的经过。谁想到立时被关了禁闭,让他写出日记内容。办公室组建工作组,率人抄了章建国继父的家。吓得章建国的母亲、妹妹、弟弟,缩做一团,大气不敢出一声。
  
  翻来倒去,竟无一点罪证。带队的工作组组长哪里心甘,来到章建国住的西厢房,一眼便看到墙上贴着一幅字,《终南望余雪》:
  
  终南阴岭秀,积雪浮云端。
  
  林表明霁色,城中增暮寒。
  
  落款竟是一中右派老师,章建国的邻居黎老师所书。组长命人摘下,训斥了章建国的母亲一顿,率人扬长而去。这一下黎老师可遭了殃,被派出所抓了起来,说他写的这首诗“城中增暮寒”“暮”暗指伟大领袖红太阳;“城中”暗指中国;“增”暗指文化大革命;“寒”污文化大革命是寒流。可怜黎老师有嘴难辩。原来造反过后逍遥派的章建国闲暇无事便装点自己的小屋,有造反时从学校生物室搬来的上水石、鱼缸、盆花,看着墙上缺幅字,便去求黎老师。见章建国求的是李清照的五言绝句: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黎老师不肯写。章建国死皮赖脸,只得给他写了这首祖咏的《终南望余雪》。那想到世事难料,如今竟被牵扯到“反革命集团案”漩涡之中,真是命苦哇!
  
  一时间章建国他们的员司房风声鹤唳,这里的老住户大多是一中的教师、开滦的老员司;解放后新来的住户也大多是各级领导干部。这里有三多——有海外关系的多、右派多、走资派多。当时的派出所所长说,这里是水深王八多,稍不留神有的就要钻出来晒盖子,手软了行吗?王八盖子可是硬得很。这位造反上来的所长没上过几年学,早年在生产队卖豆腐片,走街串巷,嗓子倒是满洪亮。如今摇身一变,无产阶级专政的铁拳在握,下手不管准不准,蛮狠。如今黎老师落入他的手中,身背“右派”罪名,那里有道理可讲。几次过堂下来已是遍体鳞伤。这一天所长到区分局汇报完工作,回来的路上自忖,我已向领导夸口,定整出一个“现行反革命集团”誓不罢休。可这个“右派”软硬不吃,只得拿出我的杀手锏,不信他不认罪。主意拿定,哼着小曲,骑车进了派出所大院。那儿想到院里停着市局的吉普车,所长心中一喜,想必我揪出一个“现行反革命集团”大案,惊动市局领导,亲临嘉奖。急忙放下自行车,三步并做两步进了办公室。还真是市局军管小组组长亲临。所长喜出望外,忙着叫内勤取卷宗,要向领导汇报这次揪出“现行反革命集团”的功劳。内勤愣在那里不动,所长刚要训斥,只见领导摆了摆手,说,卷宗就在这里,我已阅过。你知《终南望余雪》是何人何时所作?
  
  当然是黎右派所作,上面的日子写得清清楚楚,一九六七年七月一日,这可是我们伟大的党的生日。
  
  荒唐!这是唐朝田园诗人祖咏所作,距今已千年之久。不学无术还要捕风捉影,闹得人心惶惶,你这是给我们的伟大光荣正确的党抹黑!先把黎老师放了,等章建国那里有了定论再抓他不迟。
  
  原来此人是黎老师上大学时的挚友,共产党员,还没毕业暴露身份。千钧一发之时是黎同学冒死掩护这才脱离日伪特务的虎口,九死一生。被党调到八路军,一直在部队工作。解放后千方百计打听黎同学的去向,只知他到矿务局工作,具体单位不祥。这次奉调市公安局军管小组组长,很快查清他在矿务局一中当老师,这才抽空到一中寻找挚友,叙一叙思念之情。谁知黎老师遭此罹难,到派出所一查,竟如此荒唐。他历练已久,本不想趟此浑水,可本性难移,再说当年黎老师冒死相救这才有了今天,思来想去,一咬牙还是伸了援手。可他还是控制住感情,没见有救命之恩的挚友,阶级斗争这根弦还是要绷紧,弄不好是要栽跟头的。
  
  精明的派出所所长很快弄清楚了顶头上司和黎老师的关系,哪里还敢贪功,急忙好言好语释放了黎老师。黎老师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学校领导前来探望,这才明白就里。领导走后他不禁哈哈大笑,对妻子说,真应了那句古话,朝里有人好做官。哦,不对。应该是官大一级压死人。也不对,是青天大老爷拯救草民于水火之中。
  
  妻子瞪了他一眼,说,又管不住自己的嘴了!祸从口出,头上的右派帽子是怎么戴上的!
  
  黎老师立时蔫了。
  
  说起来可笑,那一年黎老师到上海参加全国中学教师讲学交流会,回到一中运动已到晚期,可一中的右派指标还差一名,知他还没运动经验,便哄他给校领导提意见,他还真的受骗上当。后来抑郁成疾,便办了病劳保,倒躲过了文化大革命一劫。真是造化弄人,福兮祸兮谁能说的清。
  
  说来也巧,章建国的生父田岚峰竟也是黎老师的大学同学、挚友。那次谎称到江南游玩,其实是为了掩护假扮成黎同学已暴露******员身份的如今市公安局军管小组组长的出逃,两人逃出虎口后,田岚峰怕回校反被日伪特务逮捕。一咬牙,也投笔从戎加入了八路军。
  
  章建国一家搬到员司房天开路七条九号和黎老师家的一号正好斜对门,那时的黎老师已病休在家。
  
  时间一长,黎老师知道章建国的生父竟是自己的大学同学、挚友田岚峰,且在解放海南岛战役中牺牲,对他更加怜爱。只是鉴于自己“右派”的身份,没有挑明罢了。
  
  如今得知他和田岚峰当年解救的挚友已是公安局的“一把手”,那里还按捺得住,便要去公安局讲明关系,让“一把手”伸一伸援手,救出章建国。可思来想去,人家这次把我从火坑里救出,却不见我,是不是因我“右派”身份?莽撞得去了,人家不见,自己的老脸倒没什么,耽误了大事可就坏了。思量着要不和章建国的母亲讲明,让她出面求情,兴许好办一点?正在犹豫之间,哪知街道也组建了工作组,瑞云也被关押起来。原来章建国的继父熬不过严刑拷打,章建国的日记根本没看过,哪里能交代出来,只得交代出章建国的生父根本不是烈士,全是他的母亲编造,且是自绝于党和人民的十恶不赦的“走资派”。又胡乱说自己曾在民国时期当过铁路巡警;日伪时期当过保长等等。工作组见他当过伪保长,属专政对象,更加无了顾及。酷刑之下他只得胡言乱语以解燃眉之急,竟然一天天编造出章建国的日记:有反党言论;攻击伟大领袖言论;自命不凡要当领袖;拯救人民于水火之中……正在此时,厂“一打三反”办公室挖出一桩大案——原厂厂长和副厂长竟是中统特务,已经发展数名成员,要组织暴动。原来两位是从厂里提拔的干部,解放前是库房保管员,在刘员司手底下干活。现已查明,刘员司是这一地区中统特务头子,两人不仅加入中统,还拜刘员司为义父。此案一出哪里还顾得及章建国的继父,把他发配到厂里最苦的北山挖土去了。
  
  春节将到,章建国的母亲继父获准回家。一家人团聚,抱头痛哭。人人心里把章建国恨死,都是你这个孽种,搅得个个灰头土脸人不人鬼不鬼没了一点应有的生活情趣。
  
  此时的黎老师那里还敢和章建国的母亲联系,可憋在肚里总有点揣揣不安。春节过后,各地镇压反革命的消息接踵而来。章建国自杀未果消息传来,令黎老师唏嘘不已。最后下定决心给老同学市公安局军管小组组长写了一封信,讲明章建国是田岚峰的亲子,如今犯案,怕是九死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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