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知青网文化 专栏纪实文学 → 朦胧的原野——北大荒的几段旧事(连载:第一章一—第六章(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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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朦胧的原野——北大荒的几段旧事(连载:第一章一—第六章(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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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堕入深渊(四)*

 

我几乎无脸见人,每天和那些牛鬼蛇神在一起干活,这就是自己政治身份的标签。这种政治歧视和精神蹂躏,比其他手段更残忍。它要完全毁灭人的自尊,毁灭人所有的希望,永远低人一头,永世不得翻身,这就是政治摧残特有的功能。

 

在喊声震天的批判会上,知青们群情激奋的念着批判稿,不时地爆发出“打倒……”的口号声。喊声有多响,批判稿念什么,其实我也听不清楚,也不重要,最让我无地自容和心惊胆颤的是花脸菇的声音。她的声音并不大,但在百十人混杂的声音中,我的耳朵却清晰可辨,奇了!这是在特定环境下的特殊功能。唯有这轻微的声音,却像针一样刺痛着我的心。

 

此时最让我放不下的就是怎样处理与花脸菇的关系,此事只有良疯子知道,但他神神叨叨的,我已无法向他请教了。我白天和良疯子、老苏头以及那些兴凯湖的一起十七八个人,上山打石头。天不亮时,这条灰蒙蒙的人流就已经向山口移动了,而只有到天黑了,这黑乎乎的人流才从山上缓缓的流下来……

 

我们是一条破破烂烂的黑色人流,连里农工是一队绿色人流。因为知青们都有绿色的棉衣,而我们队伍中兴凯湖的这些老光棍们,穿的都是补丁落补丁的深色破棉衣裤,我的绿棉袄早成了“开花馒头”了。良疯子来农场早,所以也没有绿棉衣,那几个地、富就更甭说了,这是一队真正的“黑帮”。

 

和“黑帮”一起干活的特点是“没话”,整天可能一句话都没有,人跟死了一样,他们已经练出这个功夫了。我们每天上工要比大队农工早半小时,下工也要晚半小时,还有连里所有别人不愿干的杂活,如半夜卸车、休息时间掏毛楼(厕所)、赤膊在彻骨寒冷的水泡子里捞沤麻等等,都由我们干,大家没有一丝“怨言”。

 

吃饭是食堂剩啥吃啥,下工后打热水是没门儿,想洗啦,找个破桶自己在灶上烧点儿吧……每天累成那样,晚上还要写检查,洗啥洗呀!脏着吧,反正已不用再考虑自己的形象问题了。也奇怪了,人到了这份儿上,就好像人越脏越安全,越脏、越没人样儿,就越能博得怜悯,这可能就是乞丐和贱民的心理。

 

发生了这么多事,其实也就是半个多月的时间,世界简直变了个样。草也黄了,树叶也落了,水也结冰了;乌鸦在用沙哑的嗓子念着魔咒,枯草在寒风中战栗,大地一片凄凉。人变得像鬼一样,眼睛里都闪烁着恐惧与躲避的目光……遇见我们就像遇见瘟疫一样。

 

一天,晚饭后难得的一点儿空隙,我到地处偏僻的马号(马厩)去散散步,排遣一下心中的郁闷。我喜欢动物,也喜欢牛马,看到这些动物比看到人要温暖多了。突然,身后有人叫我一声。一听,是老等,啊!心中涌起一股热浪!他的声音我绝不会听错!

 

我回头一看,他就像从天上掉下来一样,出现在我的眼前。他像是受难的耶稣,干瘦而憔悴,大鼻子更显突出。破眼镜的一条腿已彻底断掉了,用根绳子拴着。但两只眼睛在镜片后面烁烁放光,像犀利的剑锋一样。这和那个神经错乱的、两眼失神的疯子,判若两人。

 

他没疯!我心里突然获得了极大的安慰,我的好朋友,良师益友,老等又回来了!又有患难的知己了!此时的感觉,似绝地逢生,我的眼睛都湿润了。当所有人都在抛弃你的时候,有一个真诚的朋友是多么难得呀!

 

我兴奋得喊:“你没事啊!你!”他赶紧虚的一声,叫我小声。真不易呀!戏演成了这样,需要何等的毅力呀!要何等的坚强!连我这么熟的朋友都蒙在鼓里了。他如果要是不疯的话,可能就没命了,至少也得判十几年徒刑。这个世道,只有疯子才有资格活着。不过,老等现在举手投足间,多少已有了些不正常的成分,不然,这个“疯子”也不会那么像。

 

他一脸的悲愤,说:“对不起,我连累了你,没办法,我们太天真了,太善良了,也不长记性。没想到筷子下手真狠,过去我还把他当朋友呐,好多事都是我们过去聊天儿的内容,我无心说,他有心记,真他*的无耻!天地不容!迟早有报应。”

 

他接着说:“我可能完了,这辈子都完了,你还有希望,别放弃!记住了,政治问题绝不认。”他突然表情极冷峻的说:“和你说句绝密的话,和你没必要瞒着,我想好了,只有两条路,一就是逃走,从南边出去,再就是死!有件事你要帮我。”

 

真是哥们儿,绝对的信任,绝对的直率,连这样的话都跟我说了,这是绝望而无所畏惧的人才敢说的话。我说:“老等,你可想好了,哥们儿绝对两肋插刀,但得策划好了。”

“别的不用你帮,就是阿萍(他的女友)我没法办,我得把她的念想给断了,我才能放心的走,死活都无所谓了,不能耽误她一辈子。”是啊,那是一个株连的时代,一个“反革命”会连累多少亲人哪!

 

他接着说:“我已好久没给她写信了,她来信说要来看我,我没给她回信,我估计她听到了什么风声了。如果她要来的话,你要帮我一下,挡着点儿,就说我疯了,不见她。”我想了一下,说:“不见不好吧?越不见她,她越放不下你,你想想吧。”

 

我忽然感到自己面临的问题和他一样,怎样才能把与花脸菇这层关系给彻底断了,这副德性,这辈子可能都难以翻身了,不能再连累别人了,我和老等真是同命相连呢!实在不行,我也逃走,不能坐以待毙,一个出逃的“邪念”陡然而生……

 

“你说的也对,让我想想怎么办吧,咳!还真难哪!疼一次吧,总要疼一次的,总要见一次的。”他有点儿自言自语的说。他要怎么办呢?我也不知道。但我也得想想自己该怎么办了,我知道,这花脸菇是个极“轴”的家伙,“一根筋”的性格。要真的伤她一次心才行,让她自己断了想法才行。她欣赏《牛虻》中的琼玛,一个理想主义的人,要在情感上伤她,真要有点儿狠心才行……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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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天跟着黑帮队,

挨斗干活也苦累,

老等露现真面容,

二人讨论女友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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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堕入深渊(五)*

 

                                                                    三

 

我和花脸菇可能遇见的机会不多,还尽量躲着她,这也是一种暗示。意思是,一切只能结束了,对不起了。有几次相遇,她老是用眼睛看我,似想要说点儿什么,我假装看不见,硬是躲过去。我身上臭烘烘的,已脏的离谱了,本能上也想躲着她。一次吃晚饭时,她突然过来往我口袋里塞了张纸条。

 

纸条写的是:“我有话和你说,晚饭后在麦台见。看后把条子毁掉。”这张纸条让我很激动,在这种险恶的环境下,何等的难得!何等的亲切!秀丽的字迹,变成一股暖流在我的胸中激荡。但这又是一种痛苦的折磨,情感上应该去,理性上不能去,要伤她一下才行,这是一次机会。

 

我不知她要说什么,但从她急切的情绪上看,她不想放弃,特别是在这种状态下放弃我,这与她的信念和性格不符。但我必须要让她放弃,这样我才能坦然的活着,我已没有资格和她保持这种关系了,为了她,也为了我,必须要断掉这个关系,这是一个负责任和理性的男人必须要做的。

 

晚饭后到开会前大概有四五十分钟休息时间,我还是犹豫了好久,决定不见面,给她来个干脆的。我悄悄地藏在麦台边缘的一个大凉棚里,这里可以看到麦台的全部,但别人很难发现我。

 

在夜幕降临之际,她来了,还是那样婀娜飘逸,像月光仙子一样飘然而至。这可能是心灵幻化的一种感觉,但对我是百分之百真实的。她来回走了两圈,停了几分钟,就走了。我估计她还会来,果然,约10分钟后,她又来了,又焦虑的转了两圈后走了。我在远处看的清清楚楚,恨不得扑出去猛的抱住她,一股真正苦涩的水在腹内翻滚……

 

咳,不知这次失约会产生什么效果,做违心的事真是很痛苦,爱有时是很苦的,是一种侵入骨髓的苦!因爱而恨,我到底招你们什么了?我诅咒那些害我的人,妈的!总有一天要让你们也尝尝被人踩在脚下的滋味……阶级压迫不是没有道理,这是冤冤相报的无穷往复,可我并没有压迫过别人呀?为什么?……

 

回到宿舍里,我把这满腹的怨恨与愤怒发泄在二傻身上了。这种愤怒比他们批判我时,内心不服的怒火要大一百倍!其实二傻也有些冤枉,他的揭发也是不得已,他不是什么坏人,但谁让他撞在枪口上了,他毕竟出卖了我。复仇的力量是疯狂的,此时什么也不顾了……

 

胸中的憋闷使我产生了神力,我一把抓住了他的脖领子,他此时正坐在铺上光着脚瞎侃呢,哪知我突然把他从铺上就给拽到地上了,再一拽就到了门外。他那大扁脸吓得铁青,结结巴巴的说:“你干嘛?你干嘛!”其实他平时力气可能比我大,可此时像滩泥一样,坐在地上。一是被我吓的,二是心中对我有愧……

 

我用手紧紧的抓住他的领子,让他喘不过气来,俩眼放出凶恶的怒火,死死的盯住他惊慌失措的双眼。我这一拳下去,非把他鼻子打歪了。看他那双战栗的光脚与卑屈的神色,这一拳还真没忍心打下去。屋里的人跑出来把我们拉开了,他们可能以为知道我为什么打他,但他们想错了,我打他的原因,并不是因为他揭发我的事,是为了一股莫名的烦恼……

 

这次事谁也没说出去,二傻以后见了我更加毕恭毕敬,他们觉得我的神经可能也出了点儿毛病。由于我身份的变化,我在宿舍里时谁也不愿多说话了。连里有些重要的会已不让我参加了,只有大鼻子还真是铁哥们儿,有些风吹草动他就悄悄告诉我,是我主要的信息来源。

 

一天,大鼻子很神秘的对我说:“嘿嘿,怎么回事嘿?花脸菇有点儿中邪了,为你的问题她和羊屎球在会上吵起来了,猫眼儿说她丧失阶级立场,被你的诡计给蒙蔽了,獾子把她给批评哭了,说是同情敌人就是对革命的犯罪。”我一听,心如刀绞,心想:妈的,我怎么成敌人了?花脸菇怎么这么“轴”啊!可心里恨不得给羊屎球一个嘴巴……

 

晚上,我被叫到女生宿舍接受批判(女生宿舍更宽大一些),这是农工排和畜牧排的小会批判(各个排轮流批判),比大会规格低一些,也仁慈一些,体现我还是可以教育好的这一宽大政策。片儿汤和獾子主持,先由我作“痛苦”的检查,老一套,念稿子,改了四五遍了,快被通过了。

 

我把检查念完后,轮到大家批判发言,还是那一套。我眼皮都不敢抬,怕看见花脸菇,一种心理的愧疚感,让我无法面对她。但我还是要悄悄的在人堆中找到她。此时羊屎球发言,她显得异常激动,看见我就像看见了仇敌,声音越来越高。我有些纳闷,我没得罪她呀?

 

可能是她得知肉包子揭发我送肉给花脸菇后,醋意发作。而且她又是一个很会看风向的人,认为表现自己的机会到了,猛批我真是一箭双雕,既报了吃醋之仇,从而又体现她积极上进,与坏人划清界限的决心。

 

她说着说着,悲切之至,失声痛哭,说我无耻的拉拢她,不怀好意;教她黄色歌曲,“污染了她纯洁的心灵”,简直卑鄙透顶等等……我心中暗骂:无耻的女人,为了自己的政治表现,为了在别的女人面前抬高自己(把她悄悄找我的事全忘了,反咬我拉拢她),就昧着良心,落井下石,把别人踢下悬崖而再所不惜。

 

经过羊屎球添油加醋的批判,结果我的名声比“无政府主义煽动者”还坏。我的形象算是毁了,不光是无政府主义,而且心灵肮脏又卑鄙无耻,这是不容分辩的结论。再加上现在这破破烂烂、又脏又臭的模样,我在全体女生心目中成了什么东西啦?我知道破鼓万人捶的道理。

 

这种没完没了的批判,其实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要彻底的摧毁人的尊严。人与动物最根本的区别就是人有尊严的要求,而动物没有。路上碰到花脸菇,她恨恨的看着我,我头都没敢抬,赶快缩脖溜了。

 

转念一想,咳!也行,把我糟踏彻底了,心理上的负担也就放松了。花脸菇自然也就远离我而去了,天高任鸟飞吧,我真心的祝愿她有个美好的前程。羊屎球也可以原谅,她吃醋,说明她喜欢我,起码是以前喜欢过我,我不怪她,她现在这样恶毒的批判我,其实也是在帮我,帮我把花脸菇“撵走”……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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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心保护花脸菇,

不惜放弃约会福,

听任批斗不抬头,

但愿爱女另选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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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堕入深渊(六)*

 

                                                                  四

 

十月底,大地一片萧瑟,昏黄的日头在薄云间偷窥着这片凄凉的土地。阵阵寒风卷着风滚草在身边掠过,并用尖利的爪子撕扯着我们破碎的棉袄。我和良疯子以及那帮“黑帮”在石头山上采石,这是一个几个连队共用的采石场。

 

我们的头儿叫高++,是个复员军人,也是连里贫下中农中的体面人物,有时阶级立场极坚定,情绪激昂,不然也不能被委以这么个管理“黑帮”的重任。他绰号“傻大个”,长得极像《林海雪原》中的土匪“傻大个”,两枚表现欲极强的、鼠牙一样的门齿,永远长短不齐的伸在唇外,慢性鼻窦炎又使他永远流不尽的鼻涕,顺着门齿撑开的厚嘴唇畅通的流进他的嘴里。

 

他的个子不矮,总穿一身绿军装。一双扁平足的大脚至少有45码,并用两三块一年都不洗一次的裹脚布裹着,不脱鞋两米以外就能闻到似陈年酱菜缸的味道。没有一种鞋能受得了他那大脚丫子的折磨,不用两个月,那双鞋一定三五处张嘴……

傻大个是个没有思维但很善良的人,很爽,有点儿缺心眼。只要随意的恭维他几句,他就可能办出点蠢事。一瓶“边疆”酒后,他就能把这些“阶级敌人”都当成了“阶级兄弟”,酒醒了单说。

 

由于他光荣的出身和复员军人的荣耀,使他所有的行为都天然的成为革命左派的行为,包括不停的流鼻涕那也是革命的英雄主义表现,所以他天不怕地不怕,唯有点“惧内”。

 

我在这个组里,身份仅次于傻大个,数老二,是“不戴帽”的,其他的人就都是黑五类和“劳改犯”了。所以我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还是个“有身份”的人。干活时也就是我能和他聊聊天,而且我干点儿轻活,专管装药点炮,虽轻点儿,但危险。傻大个除了张喽干活外,有时还和我一起点炮。应该说,我和他的关系还是不错的,后来他很听我的话,对待良疯子也算过的去。

 

一次,我们屋的几个人弄了瓶《边疆》酒和他一起喝。几杯酒下肚后,傻大个直拍胸脯,说连里的老娘们儿他没一个看得上的,也就他那媳妇长得好。有人说:“听说你媳妇够厉害的,哈哈,三拳两脚就大半夜把你从炕上打出去了。”他听了满脸涨得通红,鼻音“囔囔”的说:“谁说的?我他*的还能怕媳妇?”

 

大鼻子说:“一撮毛可没少说你坏话,说你媳妇长得可不怎么样,粗手笨脚的还特厉害,说你见了媳妇就跟耗子见了猫似的。”气的傻大个流着鼻涕,跳着脚的骂一撮毛最不是个东西,说一撮毛跪地上求他媳妇别离婚,说:“一撮毛那媳妇长的,黑的跟驴吊似的,掉煤堆里甭想再找着!”

 

没想到喝点儿酒的傻大个,为了给自己“怕媳妇”正名,当晚回家不分青红皂白,伸手就打媳妇。她媳妇被打了一个莫名其妙,结果奋起反抗,拿擀面杖把傻大个打个鼻青脸肿,落荒而逃,脑袋上还起了几个大包,在连部睡了好几天。这事成了连里的笑谈,人家一问他为啥打媳妇,他支支吾吾啥也说不出来,就是骂一撮毛犯的坏,一撮毛这次到真是被冤枉了一次。

 

那天,一个令人伤感的日子,光溜溜的树杈在北风中瑟瑟发抖,田野荒凉而沉寂。我们正在石头山上打石头,连部来人找傻大个,说:“指导员说,良++的女同学(女朋友)来找他来了,连里已批准良++接见半小时,叫你带良++下山,那个女的在连部等着呐。”

 

傻大个一听,还有点儿紧张,他没见过良疯子的女朋友,只是听说长得漂亮,出身可有点背景,老爹是个知名的民主人士,虽现在不得烟儿抽了,但也非同一般百姓。傻大个对“大人物”的女儿光临还是有点不知所措。他马上叫着我一块下山。

 

我马上去找良疯子,他正在抡锤打钳子,浑身是土,毛衣已破得八面开花,露着里面灰里透黄的脏秋衣。我跑过去对他说:“阿萍来了,在连部等你呢。”他猛地一惊,马上又没了表情。趁没人之际,他深沉的看着我说:“帮我一下,就这一次了,让她断了念头。”我知道他的意思,点点头。

 

他要做的也是我要做的,所以我知道此时下狠心的必要性。傻大个还郑重的向良疯子宣布:“连里规定“接见”半小时,可看在咱们的关系上,可以适当延长。”傻大个俨然像个大领导,还真有点儿人情味儿。在那样的环境中,哪怕有一点温情,都让人倍感温暖。让良疯子穿上破棉袄,一路下山。

 

从山上到连部要走半个小时,良疯子一路上“疯”的有点厉害了,路上连摔了几个跟头,把鼻子和嘴角都摔破了,脸上又是土又是血。眼镜也给摔掉了,他把眼镜揣在兜里也不戴了。他是个近视眼,不戴眼镜什么也看不清,走路跌跌撞撞的,俩眼看上去更是散了神儿。

 

傻大个一看良疯子这样,快到宿舍时冲我说:“这咋整啊?刚才还好着呢?你快帮他整件好点儿的衣服穿上,再给他擦擦脸。”我心说,良疯子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我说:“他那么高个,哪给他找衣服去呀?没事,他们是老夫老妻的,不在乎这个。”我一看,阿萍(良疯子的女友)已远远的站在连部门外了,看着我们呐。

 

傻大个一看,说:“我的军衣大,给他先穿上吧?”别说,傻大个还真仗义,他不忍心让良疯子这样“相亲”,想遮一下良疯子那件八面开花的破毛衣,此时我还真感到了傻大个的善良本性。我劝良疯子换上,可他坚持不换。

 

我和傻大个牵着良疯子一起走近连部,阿萍紧跑了几步过来,眼里充满了怜爱与悲伤。阿萍现在是某团医院的护士,整洁的衣衫、秀丽的外表和我们猪狗不如的样子,形成强烈反差;从她惊讶的目光中,我感到她几乎不敢相认我们了。

 

是啊!经受了这样的打击和折磨,哪还有人样啊!我都大概有一个礼拜没洗脸了,刷牙就更甭提了,没心思。良疯子连脸盆、毛巾都没有了,还洗什么脸?反革命都这样。再加上风吹日晒、精神摧残,人的模样可想而知,我们就是人渣。

 

阿萍见良疯子是有要求的,猫眼儿已对她作了交代。因为良疯子是现行反革命,所以只能在监督下会见,这已是法外施恩了,体现了党的宽大政策和猫眼儿的善意。

 

清冷的风吹乱了阿萍美丽的乌发,她瞬时憔悴了,像一朵骤然凋谢的花儿,乱发抚弄着她哀戚的面庞,明眸暗淡了,泪光像深潭中的波影,激荡不息。天边传来几声悲鸿的哀鸣,那是飞鸟不忍再看这人间的苦楚,而振翅远飞……万籁俱寂,唯有这凄风不解世间悲苦情,搅得愁云万里,日月无光……

 

那良疯子疯癫的不得了,目不能直视,又没戴眼镜,迷迷茫茫,像个盲人一样。阿萍使劲儿看着他,可能是想去抱他或拉他,但欲动又止,因良疯子根本就没看她。我都有些不忍了,拽着良疯子的手说:“你看见她没有?她是阿萍!”良疯子毫无反应。他恍惚的眼神儿却看见地上的几个马粪蛋儿。

良疯子一下跪在地上,拿起一个马粪蛋儿就塞嘴里了,嚼得挺香。我和傻大个一看,马上上去就抠他的嘴。这一招,良疯子使了不止一回了,都是关键时刻!我心里有数,可傻大个伸手就去掏,被良疯子咬了一口,疼的他嗷嗷叫。

 

阿萍像木雕一样,一动未动,而眼泪却像断线的珠子一样,倾泻而下。那样的泪水,连枯树顽石都会为之动容,惨哪!哀大莫过于心死…… 我一看,自己的泪都快下来了,戏到此为止吧,不能再演了,这是太真实的惨剧了,实不忍也!

 

我强忍住泪,对傻大个说:“高组长,你把老良先带回宿舍去吧,我再和她说几句话。”傻大个看来也受不了这场面了,拉着良疯子就走。我对阿萍说:“他神经失常了,不认人了,没办法。咱们到食堂吃午饭去吧。”没忍心说“疯了”。

 

阿萍还是一动不动,茫然的看着,她可能真的在回忆着往昔美好的韶华时光……她漂亮的大围巾已被泪水浸湿了一部分,那是多少泪水呀!女人的泪水啊!可以不停的流,“想那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能秋流到冬,春流到夏……”这是把七八年的爱情化作了泪水,无奈的还给了曾经的恋人。

 

她木然的看着我,说:“我走了。”我赶紧说:“吃了饭再走,现在也没长途班车。”她也没回答,可能也根本没听到我说什么。走了几步,又转过身来,从钱包里拿出了60元钱,对我说:“给他买两件衣服吧。”声音里带着战栗与呜咽,再没说话,头也不回的走了。我知道,良疯子的目的达到了,但人心也死了,这是善良吗?真的是残忍!

 

我昏头昏脑的走到良疯子的宿舍,要和他交代一下,其实不用交代,他也能知道结果了。傻大个看我来了,就回家吃午饭去了。良疯子呆若木鸡的坐着,这样的心理刺激,是要缓一段时间的。良疯子突然眼睛一亮,背起那架手风琴,拉着我,走向房后一片空地。

 

他坐在一段木墩上,眼中流露出奇异的目光,熟练的拉起了手风琴曲《多瑙河之波》,他曾是北京市少年宫正经的琴手,准专业级的。那琴声,那无畏的琴声,那久违的琴声,那悲愤的琴声,那博大如海浪般的天籁之声,激荡在这片荒凉的原野上……

 

琴声嘎然而止,他突然站起,五内俱焚,仰天长啸,发出似哭一般的笑声。我不知他要干什么,正在疑惑中,他猛然举起手风琴摔向一块岩石,我想阻止已来不及了。嘭的一声,琴身四分五裂。这琴,凝结着太多的回忆,他这样做,意味着自己情感生命的终结,一刀斩断万缕情丝,悬崖撒手矣!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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劳改队里受磨难,

队长傻大个也憨,

老良狠心断情缘,

心爱手风琴摔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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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堕入深渊(七)*

 

                                                                     五

 

良疯子砸了手风琴,那是对“出逃”下定了决心,因为他不可能背着琴逃走。他的事给了我很大的刺激,看来我也应该有个了断,决不能把她给连累了,能不了了之最好。没想到晚上下工后,大鼻子诡秘的笑嘻嘻问我:“嗨,丫花脸菇和你是啥关系?把我们哥们儿全蒙了啊!”我一听,心里一惊,心说:“又怎么了?”

 

大鼻子神秘兮兮的拿出一个蓝布包,说:“这是花脸菇给你的。”这是一块用新蓝布缝制的小包,针脚细密,沉甸甸的,像是远方寄来的包裹,极可能是罐头。她也疯啦!玩起鱼雁传书啦!还叫别人送,唯恐别人不知道?

 

“松林”这点秘密要是捅开了可就麻烦大了!我的品质就是太败坏了,她也将身败名裂。因为许多人经羊屎球批判会上一忽悠,还以为我追求过羊屎球呢,这种效果也是我求之不得的,要是再与花脸菇有瓜葛,那叫什么人了!

 

我赶紧对大鼻子说:“哥们儿!千万别对别人说,我看看里面是什么。”我拿刀子挑开了布包的针线,一看,两听当时最时尚的午餐肉罐头,一张纸条。赶快把字条拿起,不能让大鼻子看见内容。大鼻子一看有罐头,眼儿都放光了,啥也不顾了,眼巴巴的……

 

那张珍贵的纸条上写着:“保重身体,矢志不渝。”看得我心头一惊,一股心酸涌上来,眼泪差点没冒出来,这是《牛虻》里的词儿啊!她是铁了心啦?我坐那儿直犯愣,连罐头都顾不上想了。大鼻子看我犯愣,直说:“这罐头怎么办呀?这罐头怎么办呀?”

 

不管别的,先堵住大鼻子的嘴再说。我说:“千万别言声,咱们先吃了它,别说哪来的啊!”大鼻子一脸坏笑的答应着。我就势跑到小卖部,花了3块多钱买了两瓶《边疆》,就着两听罐头请全屋喝酒,哥儿几个到现在也没把我太当外人,真算够意思了。另外,我也要好好想想怎样应对这一事件。

 

这一夜觉就没睡着,苦思冥想,她是不是与羊屎球较劲儿?咳!羊屎球算个什么东西!到底该怎么办才能断了她的念儿啊?真是少有的犟啊!头都想疼了,也想不出一个合适的办法,可真把我难住了。装疯卖傻都不行了,和她正式断交也没法说呀?她要不答应怎么办?再说也没有过“建交”啊,再要传出去……那还了得!

 

根据我对花脸菇性格的了解,最终想出一个下策,这一招一定奏效。我的名声坏就坏吧,一个人担着,让花脸菇恨我就行了,这是男子汉之所为。

 

我知道羊屎球现在自我感觉不错,美滋滋的,以为所有的男生都对她有感觉,而且政治上进步显而易见,受到领导特别是猫眼儿和筷子的表扬,说不定还有“火线”入党的想法。既然这样,我就再给她来个“锦上添花”。

 

我给她婉转的写了一封内容暧昧的信,大意是:“敬爱的+++革命战友:你对我的批评、帮助是对我最大的爱护……我深刻的认识到过去的错误是多么的严重,多么的危险……你的帮助像春风一样的温暖……我们的友谊像松柏一样常青,并将永远战斗在一条战壕里……”等等甜言蜜语和照例的主席语录、诗词。重要的是,表现出有继续追求她的意思。这一点,要让没文化的獾子都能看得出来才行。

 

我知道羊屎球拿到这封信后一定要交给领导,因为她太好表现了,这个机会她是不会放过的,以此证明她的魅力以及和坏分子煽动者划清界限的坚定立场。这样对花脸菇的刺激应该足够了,让她骂我是个无耻之人吧,我的状态前景堪忧,不足以对她负责一生,让我们之间的这点秘密永远的消失在那片密林里吧。

 

第二天晚饭后,我看见羊屎球在宿舍前溜达,旁边刚好有小麻鸭等人,这是绝好的机会。因为这封信如被小麻鸭她们看到,那羊屎球就更一定会交的,小麻鸭的嘴从不会漏过一点儿信息的。我急步走过去,说:“小杨(羊屎球),给你件东西。”她一惊,满脸狐疑,我趁势把信塞进她的兜儿里,扭头就走。

 

效果极好,小麻鸭一定看到了。果不出所料,当晚羊屎球就把信交给獾子了。事也真巧了,在我送信的前一天,连里另一位知青相送的情书,也被交了。这件事又成了连里的轰动事件。

 

那位送情书的就是食堂的酒柜子,他还真是向“草味儿”(女知青)求爱。酒柜子和我是同届的,但岁数比我们大一点儿,有点儿缺心眼儿。50来字的情书,错别字就十几个,让人笑掉大牙,这封信让草味儿上交给组织了。草味儿白眼珠一翻,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哼!”这草味儿是个极天真的女孩子,刚来北大荒时,没见过羊粪蛋儿,也没见过榛子。

 

她看见地上有冻的很硬的羊粪蛋儿,就问几个坏小子是什么,他们骗她说:“这是榛子”,结果草味儿捡了许多冻羊粪蛋儿在兜里,又扔了一个在嘴里,一嚼,说:“草味儿”。结果回到宿舍后,屋里一热,羊粪蛋儿全化了,闹了一个大笑话,她也因此得名“草味儿”。

 

在全连团员大会上,这两封信都被“朗诵”了,酒柜子的情书把大家逗得前仰后合的。臊的酒柜子差点儿没神经了,他也因此受到了严肃的批评。会上重申:知青来兵团3年内不许谈恋爱。我不是团员,所以也没资格参加会议。据说,会上羊屎球得意的提出:有些认识模糊的女生,对我送偷来的肉给某些女生的险恶用心,反应暧昧,不能积极批判……

 

会后,我受到了明确而严厉的警告:不许这样和女生私递信件,有事可通过组织解决。特别要注意自己的身份,尽管没戴帽,但也不许乱说乱动,再敢胡言乱语,群众决不留情……咳!我连群众都不是了。獾子说:“还要永远战斗在一条战壕里?不看看你都啥样了,也不知道害臊!”哈哈,被批评惯了,一段时间不被批评还有点儿别扭。心情大有改善,估计会有预计效果。

 

团里突然传来消息,要组建烧炭队,以解决全团用炭不足的问题。因此,要从各连抽调人员,据说我们连要抽调十几个人。他们人心慌慌,生怕被抽到,因为那里生活极艰苦,在连信都没法寄的荒山里,而且要冬天进山,一旦冰雪开化,道路交通就断了。因此,烧炭队11月中旬上冻后开拔,预计至少一年,因只有到明年上冻后才可能有交通回来。

 

这个消息对我来说是个天大的喜讯,艰苦对我不算什么,躲开政治歧视和精神摧残这副最凶狠、最无人性的枷锁,是我可以付出一切物质代价的索求。与政治迫害相比,艰苦不算什么。根据我的判断,去这样的地方,一般都会轮上自己。

 

果然,这个消息落实了,我与另一个叫“药渣儿”的“坏知青”以及12个兴凯湖的老光棍儿,代表我连参加“烧炭队”。但良疯子和另一个反革命都要留在连里继续被监督劳动,尽管我很高兴,但良疯子不能去,让我很不是滋味儿。我有一种预感,这一走我们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了。

 

这几天是近一个月来心情最畅快的日子,可怕的日子快要结束了。灰蒙蒙的天空尽管揉棉扯絮般的飘起了雪花,但我感到了久违的清新空气与令人振奋的壮丽雪景。真是叫人不解,如此美好的世界,为什么总有人在那里不断的制造人间苦难呢?

 

尽管东方文化博大精深,但其中最大的污点,就是容忍和纵容对人尊严的无情践踏。这种文化只保护握有权力的尊贵者的尊严,而泯灭其他人的尊严。大众愚蠢而盲目的追捧着个人崇拜,而漠视作为人的基本权利,这就是千年封建文化最大的遗害。

 

要求别人要像畜牲一样的五体投地,跪拜在他们面前,他们才满足,这可能是专制统治独尊儒术的重要原因。在这种文化氛围的侵蚀下,人们习惯了冷酷的虐待无助的弱者,而自己还很乐意卑躬屈膝、低三下四的苟活着。在某种类似宗教的狂热气氛笼罩下,自由、民主、博爱的思想,被无情的嘲弄和唾弃,这是一个黑白颠倒的世界。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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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友送来小纸条,

矢志不渝坚持到,

急得小伙写假信,

盼入深山躲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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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堕入深渊(八)*

 

一个好消息传来,烧炭队3天后就要出发了,我将有可能跳出这片苦海。这时突然有一点懊悔,万一我要能最终离开这个连队,摆脱这种处境,我有必要对花脸菇做的这样决绝吗?这样伤她的自尊心吗?但这种事真是无法预料。临走了,我很想看她一眼,可这两天好像没看到她。虽然见不到,但她不在连里我还是有感觉的,因为我时刻在留意着……

 

晚上我悄悄地问鼠须:“这两天花脸菇上哪去了,好像没在连里?”

鼠须有点儿吃惊的说:“啊?你还不知道呀!她昨天下午就被送团部医院了,连着高烧不退,41度。”

“啊!”我大吃一惊,忙问:“为什么?”

“不知道。听说像肺炎,所以送团部了。”高烧不退?肺炎?和我是否有关系?

 

我肯定真的伤了她的心,她一定会恨我一辈子的。在走之前,我一定要再看她一眼,不管有千难万险。连队离团部有十二三公里,快走要三个小时以上。晚上我与大鼻子交待了第二天去团部的打算,叫他在宿舍里为我打打马虎眼,绝不能让别人知道,而且可能大半夜回来。天寒地冻,此行是有危险的,可顾不了许多了。

 

第二天下午三点多钟,我向傻大个请假,说肚子疼得不得了,想回去躺会儿,傻大个挺爽快地答应了。吃中午饭时,我多留了两个馒头,揣在兜里,作为晚饭。走那么远的路,晚上不吃点东西可不行。去时如运气好可能半路搭上车,但回来时肯定要走的。

 

急忙跑下山,到宿舍里,在棉衣外再穿上破大衣,用根电线腰间一扎,这根电线能抵一件小棉袄。戴上狗皮帽子,穿上棉胶鞋、毡袜子。我知道,现在虽然11月初,但赶上烟炮,夜间气温可能降到零下十七八度,可不得了,迷路也会冻死人的。

 

沿小路绕了个大圈,一溜烟儿跑到公路上,让连里的人看到可不行,这又是一条罪过,至少是“擅自撒谎窜逃”。上公路后疾走,迅速离开连队位置,这个令人胆战心寒的连队。

 

疾走半个小时,一身臭汗,此时已远离连队了,可以放松一下,看看有没有顺道的车可搭。沿路走了约一个小时后,终于有一辆拉煤的“尤特”(拖拉机)因下人而停下了。我这模样的男人在路上很难能拦到车,和漂亮的女知青大不一样。

 

只要方向对的车就上,不管三七二十一,我往拖拉机的拖斗里就爬,不然天黑前我就赶不到团部了。拖拉机司机厌烦的问:“上哪?”我陪着笑脸说:“团部。”司机又不耐烦的看了我一眼,没说话,上了驾驶楼子。那驾驶楼子里还有两个搭车的女知青,他们笑嘻嘻的聊着,把车发动了。

 

这个装满煤的拖斗里,还有两个搭车的老乡,也是破衣拉撒的,和我差不多。果然变天了,这西北风呼呼的刮,卷起煤灰往我的眼睛、鼻子眼儿、嘴里猛钻。车斗还颠簸的利害,双手必须牢牢的抓住拖斗的栏杆,屁股还得悬起,否则就可能把人颠出车外。

 

一个来小时,到了团部的岔路口,拖拉机停下让我们下车,我的手都疲劳的几乎张不开了。终于到了,而自己可能已经成了黑煤猴了。下了车,把兜里的两个凉馒头,就着西北风,三口两口的就给吃了,真香!再抓一大把雪,往脸上一抹,一半进嘴,当水喝,一半擦脸,好歹能干净点儿。没有这两个馒头垫底,晚上就可能走不回去了,在营养极度匮乏的时候,人体内是没有什么能量积蓄的。

 

天很阴沉,一看表,快七点了,抓紧时间,疾步走向医院。到医院住院部,满脸堆笑的问护士:“林++,住在几号病房?”美丽的护士们一般看我们这样的人,满脸总是不高兴,透着一种讨厌,和看首长大不一样。她连眼皮都不抬的说:“你是干嘛的?找她有什么事?”一身的雪花膏和来苏儿水味儿扑过来。我赶紧讨好的凑前说:“我是她们连的同学,给她带信的。”我的模样透着卑微。

 

那护士赶紧往后靠,生怕我*近,臭味儿熏着她。她鄙夷而疑惑的看了看我,又看了一下表格后,极不屑的说:“女病房,3号,不许停留。”我赶紧说:“谢谢了!谢谢了!送了信就走。”到了3号病房门口,咱这模样,哪敢进去呀!在走廊里徘徊了半天,远远的看着。

 

终于3号病房的门开了,出来个女人,随手又把门关上了。咳!急得我一脑门子汗,时间不等人哪!天都黑了。一会儿,那女人又回来了,开门进去,但没关上,留了一条缝。哈!机会来了!

 

我快步走到门前,只能从门缝往里看,也不能被里面的人发现,像个贼一样,难哪!屋里四张床,她就半躺在床上看书,但背朝着我,看不见她的脸,头发有些乱,披着绿棉袄。我的心,砰砰的跳,就像夜间送饭时那样的心跳,自己听得见……

 

“嘿!你是干嘛的!看什么哪!”突然,一个女护士在远处喊。吓的我一惊,是啊!我这副德性,谁都得当坏人,不是贼就是流氓。赶紧走吧,别让人抓起来。趁那个女护士还没追过来,我一溜烟儿的跑出住院处。别看穿的像熊,可跑起来跟兔子似的。

 

到了院子里,天已一片漆黑,凉风一吹,脑袋清醒多了。就看了个背影,心有不甘,再不看可能就永远没有机会了,找她的窗户去看。穿过一道破铁丝网,走过一个大煤堆,我绕到这排房子的南面,窗子都是朝南的。数到三个窗户,就是它。

 

我悄悄靠近窗户,里面灯光明亮,有窗帘,万幸,留有很宽的缝,可能此时离睡觉还有一段时间才没拉严。往里一看,噢!她正面朝着窗户看书。爱看书,所以智慧。

 

我好像第一次这样仔细的看她,她竟是这样的宁静、婉约。脸色苍白,但像羊脂玉一样纯净,鸭蛋一样的脸蛋略带忧郁与哀伤……那样的圣洁,就像古罗马时期女神的大理石雕像。小小的嘴唇有些潮红和干燥,上火了。还是那件淡蓝色的毛衣,浅粉色有暗花的衬衣领子,那样整洁……她有一点憔悴,头发有一点零乱,咳!怪我吗?……

 

尽管外面已零下十几度了,但我一点儿都不觉得冷。就像童话《卖火柴的小女孩》中,小女孩划着火柴时的感觉一样,那样神奇,那样温暖,那样幸福……迷迷蒙蒙之中,突然几声犬吠,让我吃了一惊。两条大狗正朝我冲来,狂吠不止。

 

我一看大势不妙,拔腿就跑,这里的狗凶的很,真咬人。狗也是见穷人压不住火儿……那狗一琢磨,哪来的叫花子,还没带打狗棍儿,咬!

 

但我有经验,不能直接就跑,否则非被咬着不行。必须先弯腰,那狗必然停住,狗怕弯腰啊。你一弯腰,它以为你拣石头打它,所以它会迟疑不前。我弯腰拣了块尖石在手,心里才踏实一点儿。

 

狗一通乱叫,我怕引来人把我当贼抓了,只能仓惶逃窜。连滚带爬,钻出了铁丝网,这两条恶犬才算停下。我也惊出了一身虚汗,又紧跑了四五十米后,才觉得踏实了。再看自己这模样,也难怪狗咬,除非再配上打狗棍儿,那才算标准装备。不然,哪的狗见了都得咬。

 

一看自己的夜光表,已八点了,时光真快呀!美好的时光总是那么短暂,苦难的时光总是那么漫长。这可怕的一个来月时间,就像度过了大半生;而那密林中的几个小时却像灵魂上的一道闪电一样,来不及感觉什么滋味儿就消失了,从而让人终生苦恋着那过于吝啬的时刻……

 

我心中无比舒畅,敞开胸怀,让那凛冽的西北风刮吧,让那冰凉的雪花钻进我的脖领吧!我已无所畏惧!我现在可以嘲笑那些攻于心计的猥琐小人,他们以为捞到政治资本、敛得财产、招摇过市和浪得虚名,就是成功,就得到了快乐。哈哈!何等浅薄!何等贫乏!他们差得远矣!

 

唯有打开过别人的心扉,得到过真情,而又无比珍惜它的人,才有资格说:我尝到了人生的滋味;唯有苦苦思恋过别人,而一定也被别人苦恋过的人,才有权力说:我获得过幸福。但前提是,唯有善良、真诚、智慧、勇敢的人,才可能获得那把开启心扉的钥匙。

 

晚上12点钟,我推开了宿舍的门,大鼻子焦急而关切的问:“回来啦?冷不冷?”是啊!回来了,但也该走了,两天后我就要踏上烧炭的山路了。别了,我的良师、挚友良疯子;我的好兄弟大鼻子;我的好朋友二傻……别了,我心中的那轮皎洁的明月……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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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帖心情 Post By:2012/2/3 8:08:00 [只看该作者]

烧炭之前问女友,

听说病住团部走,

连夜奔行二十里,

只为偷看一眼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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