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顺之年 - 纪实文学 - 中国知青网

我今年六十周岁，到了耳顺之年。

古人讲：自人之头顶至脚踵，如河川流通，至为通顺。顺之而后，始见天理，始着条理。由此可知，“耳顺”就是耳的功能已经通顺自己以及他人的心理，故能闻他人之言，即知他人的心意。

六十岁以前，我对耳顺的理解是：谁说我什么都无所谓了，就是有人骂我，我也说好好好。现在看，那个理解不够全面。还是古人说得好，耳顺的意思就是听到了什么，已不觉得逆耳了，因为理解能力提高了。

譬如说，以前要是有谁对某事说出与我不同的看法，我可能会把我的看法说出来，现在则不会了，因为已经知道我的脑袋永远不会安在别人的脖子上，而别人的脑袋也永远不会安在我的脖子上。

人到六十岁，听过的、看过的、干过的事情不可谓不多；读过的书、积累的学问、总结出的见识不可谓不多；即使那些足不出百里的老人，也经历过了六十个春夏秋冬，体验过人间冷暖，感受过世态炎凉兴衰、风俗转换变迁。

由上所至，大多数花甲之人能够做到听到什么也不再好奇、不再诧异、不再盲动、不再惊恐，也就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了。因为，耳顺了。

上面讲的是积极的一面，其实，许多到了耳顺之年的人，消极表现也不少。最常见的莫过于耳顺、心不顺。按孔子的标准，二十年前就没有疑惑了，十年前就该知天命了，又用十年时间修炼得耳朵顺了，什么刺激人的话也不觉得逆耳了，耳朵超级麻痹了，可是人的那个心哪，仍然不顺畅！

心不顺的老人，最典型的表现就是对现实这也看不惯那也看不惯，处处都有问题，时时都有意见。天天长吁短叹，心情激愤，言必今不如昔，话必民心不古。

一次朋友聚会，来的全是学历不低的人。本来好好的气氛，因两个小时曾在延安保育院度过童年时代，现在是高级领导干部的老大哥提出了不能否定那个大救星的话题，发生起激烈的争吵。对峙一方都是些饱学的博士、大学教授，那两位老大哥级的人物，哪里是这些人的对手。

我看这顿饭要吃不下去了，只好站出来当和事佬，打了半天圆场，反复敬酒堵嘴，才把这个不快的话题转移开。但是，谁都清楚，那顿饭双方都没有吃的胃口了。唯有我例外，喝得淋漓酣畅，吃得肚饱溜圆。

离开酒楼的路上，我问给我开车的学生对这顿饭有什么感受？

她说：“师父，我觉得那两位伯伯没活明白：三十而立时没有自我，四十不惑时被迷惑了，五十知天命时还不大懂事呢，因此，现在成了六十大几的人，还只知道生气，不知道耳顺心顺呢。”

我大笑过后，不能不感叹这个学生的冰雪聪明！

孔子是鲁国人，生活在今山东曲阜地区。他讲的人在各个年龄段的状态，有可能是他周围人当时的普遍状态，也有可能讲的就是他自己的状态，我们不必生搬硬套到现代社会中来。但是，青年人、中年人和老年人大致的心理状态，我想，应该跟孔子那个时代不会有太大的差异。

如孔子告诫我们说：少年忌狠、中年忌斗、老年忌得 ---- 我觉得仍适用于现在。大家可以跟监狱干部聊聊天，他们一定会告诉你，暴力伤害案件大多数都是青少年所为。

而明争暗斗又是中年人的特征 ---- 在地方，厅局长的名额就那么几个，而人到中年的副厅局长、处长们却有一大堆，如果互相不下绊子、使黑招，一辈子也混不出个出头之日了；在军队，师长、军长的位置也有限，人到中年的团长们、副师长、副军长们，谁能忍受给过去的下级或平级报告敬礼的耻辱？所以，互相不较较劲、争一争，连他们的老婆都不干。

到了老年，人在社会上的位置就基本上定型了，也离退休了，没有狠、也没有斗的对象了，可是却非常在意别人对自己的态度，在乎对自已的评价，在乎对自己曾参与的事情的评价，碰到对自己不恭不敬的事情，就气得要心梗。

所以，孔子讲的三忌是至理名言。更蠢的事情他还没讲，那就是：中年人狠，老年人斗，不仅没维持到原来的错误等级，而且还更加倒退了，前者遗憾青年时期没狠够，后者后悔中年时期没斗够，都不觉得累。

上个星期弟弟做心脏搭桥手术，我去看望他。不在医院的时间，我就去拜访儿时的伙伴。这些伙伴中当干部的，有功成名就仍在岗位上的，有退休在家含饴弄孙的；经商下海的，普遍还在干着，有赚得缸满盆满的，也有忙碌不已仍未见天日者。不管他们现在的情况如何，都有三个共同特征：一是，少儿时期，做人有标准、想事有准星、干事有条理的，老年的状况都不错，反过来就差点。二是，普遍都对太太惟命是从了。过了一辈子，才体会到最关心自己的人，不是领导、不是同事、也不是朋友，而是自己的夫人。三是，都进入了人生的第二空巢期，子女们长大成人出门另过了，家里都显得有些空荡，不热闹了。

他们普遍都进入了耳顺的状态。因为内蒙是文革的重灾区，他们在青少年时代，本人和家庭都受到过重创，谈起过去的不平事已不再激动，淡淡地去说，但却深刻异常，启人心智。说起现状，他们对积极的方面和消极的方面都看得很清楚，冷静客观，没有偏执之辞。对于未来，他们坚定地相信，后人比我们强，时代在按自己的规律发展，我们该管的事管，管不着的事说出来都多余，如果不明白年轻人最烦老家伙喷那些没用的吐沫星子，那你就喷去吧。

诗云：弋言加之，与子宜之。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莫不静好，在于耳顺、心顺，不逆物运天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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