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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黑白记忆(连载)

帅哥哟,离线,有人找我吗?
知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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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白记忆(连载)  发帖心情 Post By:2008/11/6 16:20:00 [显示全部帖子]

 

(知老顶起了三年前未能完成的帖子,以纪念插队43周年!-2011.12.20编辑

 

    生命中最难忘、记忆中最深刻的,其实是一些片段、一些瞬间、一些细节。尽管我笨拙的笔很难把它们铺衍成有头有尾的故事,更不会有打动人心的情节,但我仍然要努力把它们铺衍出来。因为这些记忆的碎片,还不时地打动着自己!

    整整四十年前,北京城圈里的一群年轻人。那时,他们真的很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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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多是自己走进派出所,注销了北京的户口。再交上2分钱,换取户口转移证明和粮油关系证明。而后背离了这片热土,去演绎他们的青春年华——波澜壮阔中的蹉跎岁月。
    1800个日夜,我们的青春,亦如我们的梦境,只是一部没有配乐的黑白影片。我愿将那些被生活琐碎和时光碾碎的细节重新拾起,将那些触景生情而触摸到的历史碎片重新思索;暂且起名为——“黑白记忆”,并且只在这里“笑谈”。
    今天,新的一代正在扑面而来。一代知青已经走到了尾声。“知老们”只能在热闹中回忆,在时尚中怀旧。并且努力让回忆和怀旧合谋,共同点燃一堆枯枝,从中蹿出生命的火焰,燃烧着我们最后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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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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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二故乡?  发帖心情 Post By:2008/11/6 16:26:00 [显示全部帖子]

1968年12月20日 阴
    天早早地黑了下来。整整一列车的知青,被卸在了雁北这座县城昏暗的站台上。似乎有凌乱的锣鼓声传来,加剧着车站前的嘈杂。欢迎幅在寒风中起劲地抖动着,脚下是硬邦邦的积雪,寒风彻骨,气温负29度。
    就好像是每次下乡劳动的感觉,却挥不去永定门车站上那撕心裂肺的场面,幸亏没有让家里人去送站。
    县城里零星地有几盏路灯,昏暗的土路上到处是喧闹的人群。低温并没有凝结同学们的好奇、不安、兴奋和躁动,竟有四起碴架的。
    大家被分散到招待所、礼堂和学校教室。桌椅、铺板、地铺伴我们度过了离家后的第一个夜晚。

1968年12月21日 阴
    县委大礼堂里一片混乱和嘈杂,欢迎会在进行中,传来了毛主席发出的最高指示:“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要说服城里干部和其他人,把自己初中、高中、大学毕业的子女,送到乡下去,来一个动员。各地农村的同志,应当欢迎他们去。”那气氛真的很热烈。想起这一年的无所事事,想起半个月前的犹豫,看来这条路我们走对了!
    县城很小,只有一个十字路口两条街。去县委的知青办坐了会儿,得知是我们学校、女8中和38中总共1000多人“包”了这个县。

1968年12月22日 阴
   “县委二招”坐落在西边的县城外面,是这1000多知青的集散地,一清早就开始人喧马叫了。我们班的五个人被分配到×××公社×××大队。村里来接我们的人快十点才到,是两个人赶着一辆马车来的。五个女生也找到马车前,互相自我介绍一番。三个高一的,两个初一的。
    大风要求押车回村,车上是我们十个人的行李;其余9人跟随接我们的人(副大队长)坐一站火车,再步行8里路回村。
    在一个四等小站下车后,我们一路向北。崎岖的路在茫茫雪野中缓缓上升,周围没有一丝生机。雪中的拔涉有些吃力,大家奋力向前,呵气在眉毛和帽缘边结起了白霜。
    远处是连绵起伏的山峦,暗褐色,显得粗糙又荒凉。山脚下可以看见依次排开的残破的烽火台,那应该是外长城的遗迹。副大队长告诉我们:咱村子是在坡地上,离山还有三里远,那山已经属于内蒙古了。
    能远远望见村庄时,我们都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悲凉:铅灰色的苍穹之下、白茫茫的荒野之中,是一簇杂乱无章的、黑色块和黄色块组成的物体。就像白雪覆盖的操场中间有一堆炉渣,一堆垃圾……。这一幕永远地定格在我的脑海中。
    村中没有一棵树。低矮的房子几乎见不到砖,屋顶和墙面都是黄泥的。唯一的一排砖房是大队部,我们五个男生被安排在这里暂时落脚。
    大队部前是村中的“广场”。广场上聚集着1、200人,他们是在围观,却十分安静。只偶尔有孩子们在人群中奔跑打闹着发出几声叫喊,但话语的含义我们已经完全听不懂了。
    这儿的人们不分男女老少,一律黑棉袄、黑棉裤、黑棉鞋,大部分人披着光板羊皮袄、戴着狗皮帽子。他们抄着双手,慵懒散乱,默默地站立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木呐的望着我们。他们丝毫不会避讳你的目光,却也丝毫没有任何反应。这就是贫下中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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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帖心情 Post By:2008/11/11 16:34:00 [显示全部帖子]

    用日记的形式追述那段历史,一直是我的愿望。还谈不上文笔,也但愿我能坚持下去。谢谢朋友们浏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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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二故乡?  发帖心情 Post By:2008/11/11 16:41:00 [显示全部帖子]

12月24日 晴
    两天了,除了每天两次有人叫我们去吃饭,没人理睬,我们好像是被“遗忘”了。
    与做饭人的闲聊中大致了解了这个村子。360多户、2000余口人,分成九个小队,是个大村。人均一亩多地,年年吃救济,也是闻名的落后村。本不想要北京学生,由于公社的压力,挑选了我们这10人的最小组合。整建党运动即将开始,村干部们也躺倒了。
    闲着没事,决定去爬北边那内蒙境内的山,两个女生也要跟着。
    没有路可供选择,径直向北切。山脚下,长城仅剩下一段黄土;烽火台也不过是2、3米高的土堆了。地上不时有残骨,还真见到一个头骨,他似乎在告诉着我们:这儿曾经是边关、是战场。
    大山就在眼前,都是裸露的风化石,几乎没有植被。山虽不算高大陡峭,但攀援起来很困难。而我们兴致高涨,气喘吁吁地把它踩在了脚下。
    坐在山顶不大的空地上,可以望见山下许多村落,每相距5、6里路就有一个。开阔的地势向南伸延,大约3、40里外横亘着另一排山影。京包铁路就在这块川地的北边缘划过,消失在西南面的山间。大家兴奋、豪迈了一番。这里就是我们的第二故乡!
    西北方向有乌云涌来,我们很渴望钻进云层。可当它真的近切了,却有一种莫名的恐怖,急忙下撤。
    稍晚了一点,云裹挟着风和冰粒追打着我们。谁也看不见谁,几乎是摸索地面向下走。钻出云层时,大家都默默无语。天很快黑了下来,寻找我们的村庄很是费了一番功夫。(事后证明,祖居这里的村民们从未攀上过山顶。)
12月28日 小雪
    从第三天开始,我们几个人的嗓子干裂肿痛,几乎发不出声音了。原来火炕还有这样厉害的功能啊!
    在男校呆惯了,不会、也不愿和女生打交道,但她们住在社员家里,总能找到水喝吧?对,派秀才去!
    前天,公社云书记来了,把大队干部叫到一块儿狠批了一顿。昨天,我们就搬进了张勇家的“闲房”,我们还在庆幸那是个不能烧的炕呢!可今天早上发现:毛巾、牙刷都冻住了,被头也结了一片硬霜;最可惜半暖壶水结了冰,把暖壶弄坏了。也不知大队还能不能再给一个?
    今天第一次参加劳动。大队长让我们每天跟一个小队去干活。从三队开始,九个小队长每天轮流来接人。看来是哪个小队都不想要我们,才出此下策的。
    说是刨粪,可这哪儿是什么粪啊,就是靠墙根儿的一堆“冻土”。一群人围着看,一个人刨,一刨一个白点,溅起的冰渣飞到脸上、钻进脖子。淡淡的味道终于让我们知道了,是牲口的粪。干了两个来小时就收工了,那些“冻土块”都没装满一辆马车。可能是不会用“巧劲”,或者是材料太“次”,我今天一连折了三根镐把,把队长心疼坏了。
12月31日 晴
    快中午时,我们学校的老师们来慰问了,感觉很亲切。
    四眼问郭老师:“不是说贫下中农老大娘把尿盆都准备好了吗?我们村可是什么都没有。”……。我看见教二班英语的方老师背过身去,在擦眼泪。县里陪同的干部们立刻去找村干部了。
    下午,来了几个老乡给我们屋通炕修灶,快天黑了还是一屋子烟。新按了一扇门还是不错,原来那两扇木头轴的门,门缝很宽不说,离门框足有十公分的距离。老乡说,外面按的这个叫“风门”。不错!
    女生叫我们去商量事,说大队要给我们开欢迎会,应该准备些礼物。大家凑了十四本语录和二十几个像章,再加上学校发的毛主席去安源的镜框。
    夜色中,老戏台上的汽灯闪着刺眼的光,我们10个知青在台上集体亮了相。不过,社员们感兴趣的还是邻村请来的戏班子。听不懂唱的什么,好像叫“二人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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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发帖心情 Post By:2008/11/21 16:49:00 [显示全部帖子]

“知老发的帖子是当年的老日记吗?”
回槐乡:都是老账了。稍加整理和筛选,慢慢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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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二故乡?  发帖心情 Post By:2008/11/21 16:53:00 [显示全部帖子]

1969年1月5日
    这里没有元旦的概念,我们也只好把它淡漠了。只有一起学习“元旦社论”时,才想起这是个“节日。每天除了三、四个小时的劳动,就是晚间到各小队的开会、学习。
    田里的工作叫“担沙”。有时是从地头往地里“担”,有时是从地里往地头“担”。莫名其妙的劳动,都是无用功。
    队里还没有给我们配备筐、担,所以我们就是往筐里铲沙土。曾试着挑了几趟,两手扶着扁担仍走不稳,肩也很疼。可社员们担沙时,竟都是“抄”着双手,好似闲庭信步。
工间给社员们念报纸,他们说,对“京腔”更感兴趣些。
    饭菜很单调。早、晚饭都是小米汤,上面蒸一盖帘“撇撇”(音),就是拍扁了的窝头,还有腌胡萝卜。中午是小米饭和炒土豆丝,小米饭里有很多沙子。给我们做饭的叫“二居布”,做完饭就离开,几乎见不到面。

1969年1月8日
    今天到许园参加了公社组织的现场会,各村的同学都来了。大家觉得格外亲切,也谈了半月来的收获和体会。
    点了几次灶,却总是弄的满屋子烟,索性不烧炕了。大家都是要下几次决心,才敢钻进冰冷的被窝。零下28度,真冷啊!
    社员家的炕都是暖暖的,我们学会了游串。
    雁北的贫穷是令人吃惊的。富裕些的家庭可以有两个“躺柜”。白茬杨木,很少有刷漆的。再好些的家庭会有一个座钟。他们比较贫富的差别,竟是比谁家有几口“缸”,那是用来腌酸菜的。
    社员们一年的口粮是270斤,所以鲜有吃小米的。他们是将谷子炒到6、7成熟后直接磨成面。每日早晚都是用这面做成稀粥——他们叫“糊糊”。有时里面会煮上些小的土豆。据说喝“糊糊”的后果是尿不利,憋的生疼。
    可能是为了“出数”,社员们常年的午饭叫做“拿糕”:起劲地拉着风箱,大铁锅里的水滚滚沸腾,将玉米面向锅里撒,边撒边用铁铲搅和,最后一铲子把那一大块(足有2、3斤)近似固体的面团铲到盆里上桌。碗里盛些酸菜汤,用筷子夹来蘸着吃。严格的说,就是稠棒子面粥嘛。

1969年1月10日
    夜里下雪了,不算大。
    今天轮到我值日,在伙房协助二居布。200来米远的一担水需要歇两次。伙房的用煤,要去供销社担,记账的。
    供销社是个独立的院落。售货员杨老头不是本村人,他只比柜台高出一个头(侏儒症?),却是村中响当当的人物,可能因为他是吃“官“饭的吧。
    照例,老杨仍是热情的把我拉进里屋,问长问短。这是办公室兼宿舍,门就开在柜台里边。
    一个孩子,左手扒着柜台沿欠着脚,右手举着一个鸡蛋。“根娃,咋没带钵钵啊?”老杨笑眯眯的问。“麻纸”,孩子只说了两个字。老杨接过鸡蛋看了看,又递给了孩子。“拿好,去换个大些的。”
    我不解地看着这一幕。老杨说:“供销社收购鸡蛋是每斤七毛一,你们可以按这个价钱买啊。社员家的鸡蛋一般是用来换盐的,大小都行。可麻纸是七分钱两张,鸡蛋必须一两多些……。”
    两筐煤上了磅,55斤。老杨给的称很高。
    社员家是不烧煤的,他们烧玉米秸和杨树枝。常见5、6岁的孩子在村边玩耍,每个孩子都背着一个小背筐,他们要捡拾枯树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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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荐] 老百姓心中的“八耻八荣”  发帖心情 Post By:2008/11/23 11:42:00 [显示全部帖子]

(这段文字在论坛征文时曾单独发表过。)

    1969年1月20日天未亮、风未停,追记过去的34小时。
    19日晚,照例去三队队房开会。农村也在搞“整党建党”运动,我们的任务也就是念念报纸。
    雁北的风,卷着沙粒,吹得人喘不上气来。三队房(部)在村西北的饲养室,我倒着一步步走去。十几平米的房里挤着30几号人,房梁上吊着一盏马灯,照耀的昏昏惨惨。贫协主任是三队的,比小队长官大,他主持着会议。我觉得,这种会就是老乡们的业余生活,聚在一起东拉西扯,而后回去睡觉。来村快一个月了,基本上能听懂他们的话了。
    九点左右正待散会,门外有些骚动,饲养员扶进来一位解放军战士:没戴军帽,脸上是混合着沙土的凝固了的血迹,军大衣又脏又破......。“快去帮帮忙,车坏了...”说完就昏过去了。
    把伤员抬到炕上。贫协主任告诉我,这是1004部队的汽车班长姓李,在这条公路上跑了四、五年,村里的人几乎都认识他。看来是车坏在村外了。
    “七根儿,去喊明玉(赤脚医生);留留去一趟大队告诉支书;剩下的人都去推车啊!”
    老乡们无声息的散去了,像预感到了什么。在严冬的寒风中,有什么能比热炕头更安全呢!
    我急忙跑回宿舍。除了去一队的大风外,他们三人都回来了。只有四眼带了个手电,还是绿灯泡的。又去女生那儿借了两个手电,小莉和昕虹执意跟我们四人一起跑了出来。回三队房的路上,遇到了民兵营长带着4、5个人,我们一同向村北走去(我们几个知青根本不知往哪儿走)。
    风呼啸着,向北几乎走不动路,艰难的来到村北的公路上。恰逢阴历的月底,没有月亮,但在田野雪色的映衬下,还能分辨出沙石路灰色的轮廓。营长的五节大手电能照出一里多远,可公路上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异样。
    这是一条三级战备公路,沙石路面。钻出大山后径直向南有2公里的下坡,在我们村西北角偏西400米左右直角转向东,贴着村北走。由于是坡地,从山脚到京包铁路这6、7公里基本修成了梯田,即由北向南,每隔2、30米地势降低1-2米。因此,公路北面除了排水沟还有一米高的田埂;而路南面是2米多深的排水沟和低于路面的田地。我们分成两拨,分别向东、西方向走去。
    风太大了,带着那种尖锐的呼叫声。我们几个知青挤靠在一起倒退着向西走去,带着好奇和一些紧张。小手电的光在这广阔的暗夜中显得很微弱。
    接近公路直角弯的地方,昕虹第一个发现了目标,手电的光柱照亮了一辆大卡车。它静静地停在路南面4、50米外的野地里,车头向着北方。“我先过去看看,你们去叫营长他们。”我接过四眼的手电筒。
    跳下排水沟,再想翻上另一侧沟壁时,被什么绊了一下。我扑倒在地,却不是硬梆梆的土地。我欠起身体,用手电照去:是一张变了形的脸,泛着幽幽的绿色,脸上是凝固了的血迹,嘴张着,前面的牙都没有了。
    我弹了起来,差点倒向另一侧的沟壁,那是一种莫名的恐惧,浑身僵硬。大概有半分钟时间,巨人他们已走到沟边来,我努力镇定下来。再用手电照去,这是三个人叠在一起,堆在沟的南坡上,绊倒我的是另外一个人,他趴在沟底。此时,两个女生已紧紧地抱在了一起。
    寒冷的原野上,只有令人恐怖的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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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直面死亡  发帖心情 Post By:2008/11/24 14:35:00 [显示全部帖子]

    我模仿着电影里的方式,摘下手套去测试他的鼻息。手有些抖,碰到了他张开的嘴,那冰冷的感觉让人浑身一震。再拭,确实没有呼吸了。
    有了这第一次接触,反到放松了。我努力要把他拖开,拉着他的两手,冰凉的手指像腊做的。手腕上带着手表,照了一下:指针停在7点41分。看来这就是事故发生的时刻。想想那个解放军班长,是用了一个半小时,走完这6、700米的路程啊。
    死者身下是个姑娘,梳着辫子,脸上没有一丝血迹,像睡着了一样,静静地躺着。没有再去搬动她,她下面是个小伙子,姿势很难受的蜷缩着。这三人都已经死了。回身检查沟底那位,却还有呼吸,尽管很微弱。
    此时,我已完全镇静下来,而且有一种天降大任的感觉。我对沟沿上的巨人和秀才说:“这一个是活的,搭把手把他弄到公路上去吧。”远远的,四眼和营长他们正在走来。
    这片土地上还都覆盖着积雪,用手电扫了一下,只见一团团的黑影散布在雪地里,没有声息。大约往南2、30米的范围内都是人,弄不清有多少。我很快的检查着,发现大部分都还有呼吸,却没有一个呻吟的,全像睡着了一样。
    七、八个人已经下到这块地里,公路上还有两、三个影子,看来是比较胆小的。“快拣活的往外背吧,人多着呢!”我像是在下命令。但老乡们迟迟不动,不知是不是害怕。除了四眼,知青们都下来了,包括两个女生。两人一个,往公路边抬人。
    营长冲公路上的人喊着:“快去叫人来,让三队和四队套两挂大车来!”到底是当领导的。
    我继续往汽车的方向走去。这是一辆解放卡车,风挡玻璃都碎了,驾驶室完全变形,车顶的蓬布已不知去向,几片扯碎的帆布条在风中起劲地飘舞。真奇怪,怎么会是四轮着地呢?
    照了照车斗里面空无一人。忽然发现离车6、7米远的地方有个黑影,是个8、9岁的男孩子。他穿着代帽子的那种棉猴,帽子却没有带在头上,背着风一动不动地直立在那儿。不会是这村里的孩子啊?我走过去,问他什么也不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我去背他,他笨拙的配合了。
    公路上已经有了五、六个伤员。我放下孩子,让四眼帮忙把一个伤员扶到背上,再让他领着那孩子,向三队房走去。尽管只有6、700米的路程,却走的十分艰难。伤员还昏迷着,不时向一侧倒去,四眼只好在一边支着他。我的头被压得很低,急促的喘着气,感觉到身边陆续有人向出事地点走去。终于到了三队房,院里的大车已经快套好了,还有人直接牵着马去了。屋里炕上只有一个伤员,仍没有苏醒。
    返回村外的路上,碰见了大队书记:“你不要去西荒地了,去公社报个信吧。到占银家借挂洋车。”占银是前任书记,这村300多户,只五家有自行车,一个老乡领我去借车。知道四眼胆小,不敢回现场,索性跟我去公社吧。这村里只有一部手摇电话机,但在有线广播的时间内是不能用的。村村通广播曾是这个贫困县最引为骄傲的事,每晚起码要播的11点以后。
    到公社有8里路,尽管只走过一次,但那毕竟是战备公路,很宽,基本是下坡。心里着急,车速很快,沙石路其实很颠簸,车轮压上小石子不时的侧滑。终于在一个转弯处摔倒了,四眼的嘴出了血,眼镜腿也断了。还好,没有大碍。
    公社里只有秘书在,睡眼惺松地听了我们的汇报。他用电话通知了山里的部队,又带我们去了公社卫生所。为四眼包扎处理后,一辆拖拉机已停在了公社门前。我们和公社的人、卫生所的人,连同自行车一起上了拖拉机。
    紧张和亢奋,让我忘记了寒冷,站在拖拉机上才感到了这风的澈骨。接近村子时,看到北边漆黑的山影下,一排汽车也在向我们村驶来,车灯的光柱划破夜空。
    回到村里时,估计有12点了。所有的伤员都已集中到村小学里,几间有火炕的办公室和教师宿舍都挤满了伤员,呻吟声和哭喊声响成一片。只有几个队干部、住校的老师和我们7个知青在场,年轻的公社秘书可能也没见过这种场面,一言不发;两个医生各背着一个小药箱,胡乱地给出血的伤员抹药,大家都束手无策。
    营长告诉了我大致情况。一共34个人,5个死了,还有6、7个昏迷着。他们大部分是车站的铁路职工和家属,还有农校(一个地区级的中专)的教师和家属。部队和车站有很好的关系,今天部队演电影,特地接他们去看。但因风太大,电影不能演了,才开车送他们回车站,途中翻了车。
    部队的车进村了,三辆吉普、一辆解放、一辆摩托。大致了解了情况后,几个军官商量了一会儿,留下了公社秘书、村支书、营长和我们几个,谢退了其他所有的人。战士封锁了学校,两辆吉普和摩托又疾驶而去。一个卫生兵指挥着那两个卫生所的医生开始开始处置伤员们,军官们查看了五具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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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引用田园在2008-11-25 15:32:04的发言:
在黑白照片上能找到我当年的影子,非常欣赏朋友精彩的文笔!问好!

田园朋友,很高兴您的到来。盼望见到您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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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直面死亡  发帖心情 Post By:2008/11/26 0:26:00 [显示全部帖子]

    约摸有一个多小时后,又开来两辆带蓬的卡车。伤员们将被送往140里外的大同市。准备抬伤员的时候才发现,不能让伤员们直接躺在铁板的车厢里啊!几个军官大发雷霆。
    我们全体知青将自己的被褥取来铺在了车厢里。
    车队临出发时,卫生兵留下一大瓶酒精(足有10公斤)和整包的脱脂棉。一个军官拉着我的手说:“几具尸体就拜托你们给整理好,天亮后就要把他们的家属接来了。”同学们都有些害怕,我和巨人壮着胆子接受了“任务”。
    估计是凌晨2、3点了,所有的军车都去忙碌,只留下站岗的士兵,学校里又恢复了平静。
    没有倦意,只有紧张和亢奋,说不发怵绝对是假的。我和巨人抱着药棉和酒精,互相壮着胆推开了教室的门:20来张双人课桌拼摆在了一起,紧靠着一面墙,五具尸体并排躺在上面。教室的窗子都遮上了报纸,窗下几张课桌上堆放着全套的军装。教室没有吊顶,椽子间不时有风声掠过,炉火早已熄灭,讲台上放着一盏马灯,映着墙上马、恩、列、斯、毛的肖像。
    充分的思想准备之后,开始工作,就从和我亲密接触过的“他”开始。已知他是农校的教师,30多岁。尸体已经僵硬,为他脱衣服就费了很大劲,再用酒精清洗血迹、灰尘。我们在他下颌处揉搓了4、5分钟后,再稍用力托他的下巴,居然闭上他张着的嘴巴,这样就不再那么恐怖了。
    穿衣服就更费劲了,部队准备了全套的服装:内衣裤、衬衣裤、绒衣裤、棉衣裤、外军装、军大衣、翻毛皮鞋、毡绒帽子,连袜子都是军品。为这一个“人”穿衣服就足足折腾了我俩一个多小时,甚至冒了汗。却也总结出了许多经验:四层衣、裤都要事先套在一起并整理顺溜,一个人在桌边撑好裤子的腰口,另一人从背后抱起尸体把他装进裤腿,这样他已经是站立状态;然后用力揉搓他的双肩,稍软后将两臂向后摆一个角度,衣服就能顺利穿上。当然,手臂骨折的只需从袖口穿进手去,把他的手拽出来就行了,很省劲。
    五个死者中唯一的女孩子,是车站站长的女儿,18岁。站长的三个孩子都来了,大弟弟正躺在她的旁边,小弟弟就是我背出的哪个孩子,也是全车中唯一没有受一点伤的人。为她穿衣服我们踌躇了一番(我们可是连女孩子手都从没有碰过的童男子啊!),保留了她的花肚兜和红内裤,动作也放轻柔了许多。
    后四个人的清理只用了二个多小时,而且没有了一丝一毫的恐怖感。我们让最后穿好一身戎装的她弟弟,靠着桌子站好,还挺精神的。
    凌晨6点左右,部队连夜筹集到的五口白茬棺材运到学校,铺好军被、军毯,很快装殓完毕、摆放整齐。
    天还没亮,部队为我们送来了饭菜,挂面汤、馒头。整整一个月没见过白面了,真香。
    整个上午,学校外围满了老乡,就像我们来时的那样,木呐的望着这一切。听说死者家属快来了,也就没有我们什么事了。军官们在向几位“大姐”交代着。我们钻到大队部闷了一觉。
    午饭和晚饭,都是部队管的。还给我们每人一套被服(带毯子)、一件军大衣,里面是羊毛的。
    两户住在附近的死者家属拉走了棺材,农校老师和那姐弟俩都是河北人,决定就地安葬。
    入夜,我们跟着工兵班去“打墓”。在公路北边的地里选好址,工兵们用大罐头一样的炸药轮番爆破。前后四个多小时,三个5米多深的墓坑已准备好了。
    善后的事很多,军官们都在忙碌着,我们也没有睡意。好在跟当兵的都已混熟,我和巨人跟通信员学了会儿开摩托,而且很快就可以在操场上转圈了。
    写完日记,天还没有亮,风也没有停的意思,不过小多了。就在这风中,有些生命戛然而止了。过去的30多小时,是对我们的一次考验、一次锻炼、一次洗礼。
    军用被子真暖和啊,有些想家了。
后话
    30多年了,当时的情景历历在目。
    那是一个星期以后,总后政治部苗主任到村中慰问了我们,并接我们进了山。
    1004部队是总后的一个仓库,距我们村有20多里,所处的那条山沟里没有村庄。京包线上这个不知名的小站,因此设有专用线路和站台;当时的89/90次快车在这个四等小站停车一分钟。
    山里的设施很完备。后来的岁月中,我们不时能到山里来改善一下伙食、洗个澡。部队的车,从此不再让老乡搭乘,我们几个知青成了例外。是部队帮我们度过了插队初期的艰难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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