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羊比山羊性情温和,更要驯顺得多。绵羊和山羊最大的差别是山羊群受到冲击时,它们会四散逃窜,而绵羊群却不会,越是受到攻击它们就越是紧紧挤成一团。所以,一只牧羊犬就能把几十只上百只羊看守得规规矩矩。它们这种特殊性,被人戏称为“武官要下马,文官要下轿”。狭路相逢时,任你怎么抽打,它们都不会四散让出路来。反而越是驱赶,它们越是在路当中挤成一团。如果你认为这是它们群体团结的优秀品质,那就错了,当你抽打一群绵羊时,你会发现,身强力壮的在后来都挤到羊群中央去了,边缘的全是老弱病残,那就意味着任由豺狼虎豹来掠食了。原来,这是羊群生存的一种策略,就是牺牲弱小的保留强壮的。以人的道德观念来看,这策略未免有些卑鄙。自然法则如此。如此的群体,在没有外部保护者的情况下,必然每时每刻都处于一种惊恐状态。牧羊人对于羊群当然就是必须的存在。
我们这一代人最像羊群的时候就是公社年代。当年生产队长把我们带到地头,分配好田垄,大家就每人抱着一条垄弯着腰低下头,一心一意地向前锄过去,或是割过去,从后面看,真是像极了低头啃草的羊群。队长就在后面督促着大家,如果某一天队长不去,我们就惶惶不安,无所适从,不知道如何是好。当年,我们每天一睁眼,就开始生活在生产队里,一直到晚上,还要在生产队里学习开会,那些年里,我们离开生产队就不知道怎样生活。个人有再急再大的事情也必须队长批准才可以离开。
生产对取消了,很多人不知道怎么打发日子了。我的一位亲戚,是一个最普通的社员,芝麻大的官儿都没当过,可是他怀念人民公社,说,还是公社时好啊,现在什么都要自己去干,当年有生产队,有队长,只跟着干就是了,出了什么事儿有大伙儿,现在一个人在地里干,连个说话的都没有。他完全忘记了当年那是饭都吃不饱,一天到黑累个臭死,穿得破衣烂衫,撒泡尿都有人管的日子。每次我们都争得面红耳赤,不欢而散。他被儿子接进城后,不再种地,开始不断地受骗上当——发财的、养生的、治病的,而且热心的向我推荐,我一次次地给他揭穿,他一次次地重新入道。他五体投地地崇拜各路大师,本来很聪明的一个人几乎变成了傻子,完全变成了一只“迷途的羔羊”。
后来我发现,还真有一些人都跟他一样,离开了生产队变得无所适从,惴惴不安。那些劳累一天,还要半宿半夜地“批林批孔”、“斗私批修”,甚至说错一句话就挨批判的日子,都变成了温馨的回忆;失去了公社的领导,没有人再三天五天就进行严厉的训话,他们很容易信仰一些荒唐的事和人,不完全是骗子们来找他们,有时是他们在四处寻找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