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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来——我生命中的女神

奶来——是老贵阳人对母亲的昵称，就像港澳台胞唤母亲“妈咪”一样。而我的奶来，是我的奶妈，更是我生命中的女神！尽管她离开我们已经十七年了，但她永远活在我的心间。

与奶来结缘，要追溯到六十年以前。

奶来本名黄绍珍，出身贫苦农民家庭。解放前嫁给彭姓农民为妻，生下一子，取名长寿。

天有不测风云。儿子尚小，丈夫病故。无助的奶来不得已将长寿托付给孩子他二叔二婶抚养，改嫁马车夫邱国民并随其到贵阳定居。从此人们称她邱大嫂，或者跟着孩子唤她邱妈。

邱妈平时在马车店老板家帮厨，为东家和伙计们做饭，东家不付工钱，只管一日三餐。邱妈心地善良，能吃苦耐劳又爱整洁，深得大伙爱戴。

庚寅年4月，邱妈产下一女，小名邱妹。

同年八月，我呱呱坠地。母亲产后因病缺奶，只得靠炼乳维持我幼小的生命，间或也带我讨一讨百家奶，甚是艰难。

马车店老板娘是父亲的远房长辈。经她撮合，母亲让我到邱妈处搭奶，每月付给她一点报酬。

不久，邱妹因病夭折。经过母亲与邱妈协商，她辞掉马车店的帮厨工作，到家中当我的专职奶娘兼做家务。母亲每月付她四元报酬，剩余的十二元钱也全部交给她管理支配，作为她俩的生活费。当时父亲常年出差在外无暇顾及家中，全靠母亲每月十六元钱的工资作为日常开销。

痛失爱女的邱妈对我倾注了全部的母爱，视我如己出一般精心喂养。从此我唤她“奶来”。

母亲虽然自幼生长在殷实人家，但因我外婆在她四岁时不幸病故，外公续取的后外婆又不待见她，从小缺少母爱，便早早懂得人情冷暖，更知道珍惜人间真情，他与奶来情同姐妹相依为命。

奶来到乡下看望儿子，返城后向母亲哭诉，当初留给长寿的八成新的行李被他二叔二婶侵吞，竟然让孩子睡在谷桶里，垫的是稻草，盖的是破絮。

得知长寿在乡下被叔婶虐待，母亲让奶来接长寿进城来一同生活，并为他取名邱健。母亲本来打算让他读书，但因和他同龄的孩子已经读到中高年级，而他从虽然进过学校断断续续读过几天书却跟不上同龄的孩子，又羞于与小朋友们为伍，不肯降级插班就读。奶来和母亲拿他也没有办法，只好听之任之随他去了。

奶来不愧是勤俭持家的能手，母亲有限的工资交到她手里，不仅把生活安排得妥妥帖帖，有时还挤出钱来给母亲忙不过来的时候在外面吃早餐。更难为她的是，周日还能像模像样地款待父母哪些高朋满座的朋友。来客无不对奶来做的饭菜交口称赞。

母亲免除了后顾之忧，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去，年年评上先进工作者，我至今依然清楚地记得那大红花的模样。

相继出生的弟弟们都和我一样得到奶来的呵护。尽管只有我吃她的奶的时间最长，但几兄弟都异口同声唤她奶来。

自从记事起，母亲就反复叮嘱我：“人乳如血，喝奶来的乳汁就是喝她的血。你自幼吃她的奶水长大，她就像你的妈妈一样，不论到任何时候，都不要忘记她。一定要报答她！”

一九五七年十月，四弟降生。

一九五八年三月，父亲蒙冤身陷囹圄，四弟还不满半岁。

家庭生活瞬间从天堂跌进地獄，昔日高朋满座的宾客一去不返杳无踪影。母亲无力支付四弟的保姆费，然而奶来不顾自身困难，毅然决然无偿抚养四弟一个多月，让绝望中频临崩溃的母亲感动不已。

期间，长寿哥哥已经长大成人。先是在贵阳五金厂学徒，继而参军，参军后才知道学文化的重要性。他每周都给母亲写信，母亲也认真给以回复，鼓励他在部队好好锻炼，努力学习过硬本领。

长寿哥哥没有辜负母亲的期望，服役期间成了特等射手，多次立功。

虽然没有多少文化，也不善言语，长寿哥哥却爱憎分明，从来不相信我们是“反属”。他一直管母亲叫姑妈，在他的心中，母亲就是他的亲人。

奶来从不大声呵斥我们，只有一次例外，我至今记忆犹新：晚上，母亲已去参加政治学习，我和弟弟们睡觉前在床上跳来跳去，大声吼唱白天学到的歌谣：“右派右派，像个妖怪……”

“不要乱唱！睡觉睡觉！”从来没有看到奶来发火的我们一下子被镇住了，立马安静下来。

这时我清楚地看见吴阿姨低着头从门前匆匆经过。当时我就非常奇怪，为什么在小学部教书的吴老师要到幼儿园来当工友？为什么要我们改口叫她吴阿姨？

文革中有人想拿奶来为我们家做保姆的事做文章整母亲，他们找到奶来，“启发”她揭发母亲当年如何剥削她。奶来很生气地驳斥他们，没有让来人的阴谋得逞。

我下乡时奶来送给我一支钢笔。我知道，老人家是为我被迫辍学感到遗憾，同时希望我不要放弃学习。

奶来与我们一家的友情，不，应该是亲情持续了将近半个世纪，不管是在顺境中，还是在逆境里，始终如一。

奶来去世的噩耗我是从父亲的来信中获知的。尽管之前在贵阳到医院探望她时就知道医生已经下了病危通知，也知道医生劝长寿哥哥接她回家准备后事，尽管对她的离去已有心理准备，读着父亲的信我依然忍不住悲从中来泪流满面：

“……邱妈于（1994年）4月26日去世，我们27号去悼念。

在人生的旅途中，邱妈是我们碰到的善良的朋友，她一贯视我们的家事为己任，待你们兄弟如同亲生之子，去悼念她的那天使我忆起你（当年）稚嫩的声音：‘奶来——坐！’那是每当你要吃奶之前的呼唤。

当我身陷囹圄时，她无偿的抚养四毛一个多月，那样的真情怎能不使我沉浸在哀挽的氛围中呢？

她虽然两袖清风的离开人间，但她为人处事的善良心地绝不会在与她相处的人们心中淡忘，活着的朋友将会永远地怀念她。”

愿我的奶来在天堂安息！

2011-8-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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