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颜色是金色的,在我们插队的冀北山区,进了九月,凉爽的秋风一刮起来,满山遍野的谷子、玉米、大豆、莜麦、荞麦等庄稼一夜之间身上都披上了金黄的颜色。说九月是“黄金在地”一点都不假,那地里快熟了的庄稼在农民眼里就和黄金一样珍贵,辛辛苦苦了一年的农民就盼着风调雨顺的好年头能够多打些粮食,有了好收成明年的日子才好过。
这时候不光人惦记着这满地的黄金,山猫野兔、鸡鸭猪狗也都惦记着呢!这些祸害人的家伙不分昼夜地大肆啃噬着地里的庄稼。每到这个时候,生产队都会安排一个人专职保护庄稼,不让这些祸害人的家伙捣乱,干这个活的叫做看秋。
看秋这活挺轻快,每天背杆火枪在地里溜达,遇到山猫野兔祸害庄稼就用火枪往死里打,遇到鸡鸭猪狗这些家畜祸害庄稼一般就吓唬吓唬给轰走就完了,如果它没完没了地祸害庄稼那也没办法,只有一个字“打”,打死完事。别看这活儿轻快,可是谁也不愿意干。为什么?因为这是得罪人的活。我们村有一块四十多亩的东大地,这块地离我们小队比较远,那是一块旱涝保收黄金宝地,真是种啥长啥。离这块地最近的是四队的营子(那里人管村子叫做营子),这营子里的一些社员一到秋天就把鸡鸭猪狗的全都放出来到地里祸害庄稼,大队开会说了好几次要大家管住这些家畜,可是有的人就是不听,你管得紧了他就圈两天,过后该往外放还照放不误。
一般社员看秋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都是乡里乡亲的,弄不好还都是沾亲带故的,谁好意思真打啊。可今年不一样了,为什么?我们队换队长了,这个队长比较正直再加上新官上任三把火,火气大着呢!那天他从东大地路过,看到地里种的玉米让那些家畜祸害的横躺竖卧乱七八糟,心里的火一下子窜了上来,站在地头上就骂了起来,回小队后就马上召集社员开会,会议就一个议题,马上安排一个不怕得罪人敢负责的人去看秋。
一听是研究这个事,大家都不言语了,其实谁看到快熟了的庄稼给糟禁成这样都生气,可得罪人的活儿谁都不愿意干,就这样闷了半天没人说话。队长急了,点名让复员军人王大叔去,因为他当过兵,大队每次民兵训练打靶他的成绩都独占鳌头。队长心想打靶准,打那些活物也差不了,可还没等王大叔答应他老婆就说话了,死活不叫她爷们去干这活儿。会开到这里就僵住了,只听到会场“吧嗒、吧嗒”抽烟袋的声音,没有一个人发言。
这时羊倌大老夏说话了:“要不就让青年去吧”(社员管我们知青叫青年),大家一听这个主意不错纷纷顺口答音说:“对对,不行就让青年去吧。”我早就等着这句话了,我要去做这个得罪人的差事。于是我说:“既然大家都不愿意去,那就让我试试吧,不过咱丑话说在前头,如果我为保护集体财产得罪了人,到时候大伙可得给我做主”队长马上接过话:“没问题,你就放心大胆的去,有事我给你盯着”我就这样得到了这个谁都不愿意干的得罪人的差事。其实我并不是图这活儿轻松,我这样做是另有原因的。
四队也有三个知青,我经常到他们那儿去玩,听说他们队的老W家和老M家总和知青过不去,他们认为知青来了分了他们本来就不多的口粮,心中一直耿耿于怀,经常冷言冷语嘲讽知青,甚至说我们这些知青都是有问题的,在城里呆不下去了才下乡的。这两家的老娘们儿甚至公开骂过那个女知青,骂得特别听,人家还是闺女就逮什么骂什么,把人骂哭了还不依不饶。这两家人在大队里是牛×户,连大队书记和大队长都不放在眼里,听说是有亲戚是在区里当官儿。就是这两家每天把鸡鸭猪狗的放到我们队的地里祸害庄稼,并且扬言谁也不敢把他们怎么样!
生产队开完会第二天,我这个看秋的就走马上任了。队里给我一杆老火枪,我到供销社买了火药和铁砂子,然后向老牛倌学了学怎么使用火枪后,第一次装好火药砂子,压上炮子(就是引燃火药用的)就直奔东大地来了。
离着老远就听着地里“嘁嘁喳喳”的,我心想:兔崽子,吃吧,一会儿就叫你吃啥都不香了!我放轻脚步,慢慢地溜到一群鸡的后面,好家伙!这帮鸡真可恶,它们先跳着把玉米用嘴拽下来,然后就可劲地哚起来,靠近地头玉米基本没有几棵囫囵个的了,难怪队长气得骂大街。
我看火枪差不多够得着那群鸡了,就扳起扳机,瞄准鸡群,准备开枪。可我从来没放过火枪,听说装不好火药和砂子火枪会炸膛伤人的,心里一个劲的嘀咕。但一想到那两家人欺负我们知青,“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我瞄准了中间的一只鸡就扣动了扳机,只听耳边“轰”的一声,看到一股青烟升起,待青烟散去我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五六只大母鸡倒在地上,有的一动不动地躺着,有的扑动着翅膀或弹着腿在垂死地挣扎。
听到枪声,营子里跑出两个女人,一看倒在地上的大母鸡放声大哭,一边哭一边骂,这时又从营子里过来不少看热闹的人,那两个女人一看人多了骂得更来劲了。我刚要冲上去和她们讲理,我们队在那儿做木匠活的王木匠把我拉住了,小声地跟我说:“别理她们,回去吧,跟队长说这儿的事儿。”
我心想反正我把你们家鸡打了,你骂吧,你越骂我就越往死里打!回到生产队我向队长讲了打鸡的经过,队长可高兴了!连说:“好小子有种!”
第二天我见到四队的知青,他们告诉我那两个老娘们儿心疼坏了,打死的都是正在下蛋的大母鸡。还说她们放话了,让我干不成这看秋的。我心想看咱们谁斗过谁,我是为集体名正言顺看秋,你们再厉害也是邪不压正,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这天我又背着枪到东大地来了,到地头一看果然清净了,连一只鸡都没有了。我正心中暗喜,忽然听到地里有动静,仔细一听好像是猪吃东西的声音,好啊,跟我玩游击战了!
我蹑手蹑脚地钻进了玉米地,可是一人多高的玉米挡住了我的眼睛,只听到猪啃玉米的声音,看不到猪的影子,可把我急坏了!这时我静下来琢磨,要是顺着垄沟看的话一定能够看得远,一试,果然行。
我顺着一行一行的垄沟的仔细观察,走着走着看到不远处果然有一头半大的猪仔正大口大口地啃玉米呢!
我轻轻地拨开玉米叶子,悄悄地扳起扳机,将枪筒顺了出去,直指那头不知死的猪仔,我心想:猪仔啊,你别怨我,怨你家的主人太混横,下世可别再到他家去啊!枪响之后,那头猪仔哼都没哼一声就倒下了,嘴里还叼着啃了一半的玉米。
我也采取游击战术——打了就走,省得听那些蝲蝲蛄叫。走到半路就听东大地那儿乱了营,哭叫之声不绝于耳。
这回老M家的人找到我们家门口叫骂来了,我把队长找来说:“队长,你可都听到了,你要是不管就是说话不算话了,这活我可就不干了。”队长急了说:“谁说我不管了,我这就找大队去!”
大队长老孙和书记老宋都对这两家人有看法,尤其是老孙和老M家平素就不和,这回老孙没含糊,直接把问题报到了公社,当时公社正在抓“三秋”工作,这下可好,抓到破坏秋收的典型了。于是一个令下,让老M家的老娘们儿带着小米儿到公社报道,给她办学习班!
老孙把公社决定通知了老M家,这时全家人就傻了,那老娘们儿也不厉害了,躺在炕上干嚎。后来还是他家的亲戚找到了公社,好说歹说,公社还算给了这个亲戚面子,让她在大队公开做了检查才算罢休,社员们非但不同情他们,还都拍手称快,说他们这是恶有恶报。
从此以后这两家人再也不敢横行霸道了,尤其不敢欺负我们知青了。